第9章 第九章

“绿川君出来的很慢啊，”内格罗尼眯着眼笑。他明知故问，像极了一只等着看好戏的小狐狸，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的小诡计，“核对账单时是不是不敢置信，花费了很长时间啊？”

        诸伏景光因为这句打趣暂时把拥有者为“重松阳空”的那瓶清酒放到脑后，那张数额大到让人心头滴血的账单又占据了自己大脑的全部。

        “就算再好吃，可能我以后也不会来这家店了。”他苦笑道。

        刚刚已经被内格罗尼挑挑拣拣告知原委的宫野姐妹闻言都笑出了声。一行四人气氛融洽地上了车，向原定的购物广场驶去。

        期间内格罗尼在车上还说了几个笑话，一时间车里的气氛友好到让诸伏景光恍惚，仿佛他根本不是身处组织成员扎堆的黑暗组织，而是正常的带着朋友同事和上司一起出门游玩一样。

        “所以说，那个发明出巧克力酱意面的厨师，真的没有被意大利人套起麻袋来打一顿吗？”宫野志保憋着笑问道。

        “是啊，因为他跑去了法——绿川停车！！！”实际上一直留意着外界的内格罗尼猛然从自己的位置扑向方向盘。诸伏景光从友好气氛中回过神来时，就眼看着自己驾驶的梅德赛斯马上就要撞上眼前那个黑色人影，不禁瞳孔一缩，与内格罗尼声音同步踩下了刹车，随即他手中的方向盘一松，顺着内格罗尼的力道向另一边迅速打去，最终车身一个甩尾，横停在了路面上。

        “你们两个留在车上！”内格罗尼只来得及对后座的宫野姐妹喊了一句话，就立刻下车去查看被撞的人情况如何。诸伏景光第一次出车祸，还是跟着组织成员一起——他不免担忧起受害人的状况，幸而强大的心理素质让他迅速冷静下来，同样下车跟上内格罗尼的步伐。

        他们之前去的那家餐馆位置偏僻，而现在四人所处的路又是一条单行道，因而这里往来车辆和行人稀少到近乎没有——除了他们四个再加上一个车祸受害者。

        内格罗尼确认躺在地上的伤员目前只是昏迷，还能呼吸后松了一口气。对方穿的黑色大衣虽然破旧，但意外的用料不错，帮助主人抵消了一部分滚落在地后的摩擦。外伤虽然也有，但幸运的是只磨破了一些皮，没有大量的出血，只不过内伤……就不确定了。

        内格罗尼直起身来，也不敢轻易挪动这人。他四下打量了一圈周围环境：没有目击者，只有这个男人出现的路口有一个监控摄像头，但有没有在工作还是两说。

        “让开！我来看看。”女声蓦然在内格罗尼身后响起。宫野志保仗着自己身高优势硬生生挤在内格罗尼和受害者之间，探头查看对方情况。

        “我不是让你呆在车上吗？”内格罗尼扶额叹气。他转身看向诸伏景光，示意他把宫野志保带回到车上。

        诸伏景光收到信号后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宫野志保理直气壮地道：“我也算半个医生，做做急救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这方面我也会一点。他现在看上去只是昏迷，应该没什么大碍——打救护车电话了吗？”内格罗尼见阻止无效也就不再阻拦，转而让诸伏景光给半专业人士宫野志保打下手。

        “我让姐姐留在车上打电话了。”宫野志保头也不回地道。

        内格罗尼转头看仍焦急坐在车中的宫野明美。她刚挂断电话伸手想要打开车门，被站在不远处的内格罗尼注意到，做手势制止了她下来的动作。

        见宫野志保上上下下查看一番，确定对方没有什么外伤，也并无骨折之类的情况后，内格罗尼才把她劝上了车。而自己让诸伏景光把车挪到一边，让开道路后在原地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

        “好啦，医生也说了没有什么大碍，就等他醒过来了。”内格罗尼关上病房门后小声对宫野志保说，“放心，没事儿，我先在这里看着——你们两个难得见面，先让绿川带你们去附近逛逛，没必要把时间都浪费在这里。”

        “出了这种事哪儿还有心情去逛街啊！”宫野志保小声抗议，连宫野明美也是一脸赞同的表情。末了茶色发女孩转头，本想瞪一眼开车的诸伏景光，却在看到对方已经愧疚到俊秀五官都忍不住皱成一团后叹了一口气，又转了回来。

        “这事儿也不能只怪绿川，”内格罗尼打圆场，“那家伙经过路口时明显在走神，而我坐在副驾驶也没能及时注意到情况。现在这样只能说还好绿川有好好遵守交通规则，但凡车速再提升一点，咱们现在就都在警局了。”他最后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这样吧，”内格罗尼想了想，决定道，“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来负责，但今天这种情况……难得的见面次数肯定是浪费了。之后我会上报一下突发情况，再带你们出来逛一圈，算做补偿，怎么样？”

        宫野志保纠结地绞了绞袖子，犹疑道：“这倒是没什么关系，反正现在已经比过去好很多了，我和姐姐下次见面也还是一样的。”茶色发女孩儿难得从面上流露出几分关心和担忧，“我可不想你去和琴……那个家伙打交道。”

        “我好歹在代号成员里也算是地位高的了，只是带你和姐姐见面而已，这点权力还是有的。”内格罗尼趁机揉揉小女孩的头，笑道，“而且我和琴酒也算熟悉，他曾经也带过我一段时间，没事儿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内格罗尼一击掌，迅速敲定下来，丝毫不给宫野志保再拒绝的机会。“我先让绿川把你们送回去，过几天再聚。——绿川？”他向诸伏景光的方向看去，后者连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你送完他们之后再过来，顺便买点水果什么的，说不定等你回来他就醒了。”

        宫野志保再多不安也被内格罗尼语气中的轻松和不在意洗刷掉了大半。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安排。三人离开时宫野志保还回了几次头，内格罗尼都笑着站在原地，对她眨了眨眼又挥手告别。最终当三人离开自己视线时，他才转身进了病房。

        少年轻手轻脚将门合拢，再度转身时已然卸了笑意，背抵着门满眼幽暗，周身还卷挟着一丝烦躁。

        ——太吵了，太吵了。

        凭心而论，他对自己脑子里这个系统的存在没有什么意见，甚至还带着些许的好感——可能和他失去的那九年人生有关。但他无比讨厌——甚至是憎恶现在在自己脑海里不停尖叫着“任务失败！任务失败！”的这种毫无感情色彩的电子音。

        内格罗尼承认自己在迁怒。如果不是这个电子音在一年前出现并发布了“剧情维护类任务二”，他也不会在那个时候离开霓虹！也不会在得知了消息后匆忙赶回来，却只看见空无一人的屋子，最终被迫接受这个孤寂的结局。

        【叮咚。】

        【“剧情维护类任务三：请务必保证宫野明美开车前往与宫野志保的约定地点。”已失败。】

        【任务失败惩罚：扣除能量值100点。】

        【目前剩余能量值：400点。】

        【距离修复系统还差能量值：600点。】

        能量值内格罗尼倒是不怎么在意。除了发布剧情维护类任务之外，这个电子音也会发布一些在自己眼里看来几乎算的上是鸡毛蒜皮的小任务，通常是什么“从这次组织任务中毫发无伤的活下来”、“和康帕利一起品尝烤鳗鱼”、“阅读一本治愈心灵的书籍”、“为认识的人准备生日礼物”……诸如此类，只不过能量值比起剧情维护类要少很多。

        他不介意去完成这些小事，但一旦涉及到周边和自己有交集的人就不得不慎之又慎。更何况内格罗尼对这个任务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猜测。

        “剧情维护类任务”。少年搬过来椅子坐在伤者床前，摩挲着下巴沉思着。他又想起之前看到两个卧底时自己类似于搞笑吐槽般的想法——该不会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部小说或者电视剧之类的？而这些任务是在保证剧中人物的命运和剧情线不发生偏移？

        他又转头看向安静躺在床上的男人。男人有着一头长及腰际的黑发，眉峰因为痛苦而皱起，始终无法真正放松下来。他的面部轮廓棱角分明，从侧脸看去整体比例完美犹如米开朗基罗雕刻刀下得意之作，无论以东方还是西方的审美来看都当得起一句俊朗。他放到哪里都理所应当是人群的焦点，即使闭着眼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感和……威胁性。那么，如果不是内格罗尼从中作梗的话，结果会是什么样？

        开车的会是宫野明美，志保的姐姐。这使得内格罗尼脑海中不由得飞速划过一系列因为车祸而诞生的绝美狗血爱情故事。他又打量了一圈对方手上的枪茧，抬眼漫无边际地想道：也许这个人之后会加入组织，然后迅速向上爬。宫野志保也许会看在姐姐的份上对这个男人多加照顾，然后自己也会看在朋友的份上施以援手；如果能力足够，还会加速对方得到代号的进程。最终他们都会变成这个男人向上爬的垫脚石——不不不，等等，打住。内格罗尼对自己大开的脑洞颇有些好笑，而且即视感也太强了，像是什么狗血小说一样。

        但这也太扯了。内格罗尼旋即放下这种猜测。他伸出手放在眼前，又用力握紧拳头，而后闭眼。

        我能感觉到。他在心里喃喃自语。

        近处是稀释的福尔马林消毒液略显刺鼻的味道，和自己以及床上人清浅的呼吸声；隔着单人病房的门隐隐约约还能感受到护士来回在走廊里走动，病人家属压低声线询问医生；再往远处是医院门口那条街上的车水马龙，匆忙赶着上下班的行人喧嚣和车辆鸣笛声混杂在一起——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独立的、自主的。而不仅仅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背景板。

        内格罗尼又睁开眼睛。

        无论这个世界是一场幻梦亦或是缸中之脑的错觉——他现在生活在这里，他只能紧紧抓住目前所拥有的东西。

        不能再被……抛下了。

        内格罗尼转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突破口，拿出手机开始查找对方的资料。

        如果这是一场阴谋。他冷漠地想。他近乎残忍地把自己推到了面对未知的最前端，不论这个未知是蜜糖还是□□，是温暖的拥抱亦或是冰冷的刀枪。

        如果这是一场阴谋，那就请对着我、直直对着我来。不要再让我失去任何、任何的东西了，包括我的朋友、我的兄长、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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