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夏鸟不鸣

这是几年前宋寒买下的公寓，保密性很好，也安静，他偶尔会来这里办公，和夏灵确认关系后他把她安排在这里，那一年里他没少来这套公寓，他每次来，夏灵都在乖巧地等他，如果他因事耽误了，她就会抱着他送的大公仔在客厅里等着，哪怕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都坚持等他过来，他一来，她就不困了。

        而在夏灵入狱后，他就不再来这里，渐渐地，这套公寓就闲置了下来，除了助理每个月安排的清洁工，就再也没人来过，仿佛被人遗忘。

        时隔两年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饶是宋寒，他也有些不适应，小区门前添了一些新花卉，原先种下的小树苗已经长得郁郁葱葱，楼下的喷泉换成了鱼塘，就连电梯也翻新过了……这些宋寒都不曾得知，他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钥匙，最终在物业的帮助下进入了公寓。

        吱呀一声门开了，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开了灯，里面的布置一如几年前，因为有清洁，所以公寓里很干净，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茶具，连架子上书都是按照宋寒习惯的摆法摆放的，一切如旧，可是在他眼里却显得有些空荡。

        宋寒摇了摇头，觉得是太久没回来的缘故。

        宋寒侧身想让夏灵先进去，可当他回头，看到的却是一动不动的夏灵，一路上她一直低着头，一动不动，乖巧得像只会听从命令的机器人。

        “进去。”

        夏灵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头一样僵硬地走进去，她的确是进去了，却只是站在玄关，然后依旧一动不动。

        宋寒突然想起两年前同样的场景。

        纯洁得从未沾染过一点污秽的女孩走进公寓，眼睛不断打量着屋里的摆设，一双小白鞋被她随意脱掉丢在玄关前，一只袜子还被她蹬到地砖上，玲珑小巧的脚踩在地毯上，脚趾头圆润可爱。

        他在身后帮她把鞋子摆好，袜子放进鞋子里：“乱扔鞋，这习惯不好。”

        她回身歪头调皮道：“我知道啊。”

        “我是故意的。”

        他深深地看她。

        “我是情人，任性不是情人的专属技能吗？”

        ……

        那时候的他是如何反应来着？

        从小养成的习惯被挑战，他本来应该会感到不悦，可是他没有，那时候的他只是勾唇，笑了。

        宋寒关好门，拉开鞋柜：“换鞋。”

        可是他打开鞋柜，鞋柜空空荡荡，只摆放着他穿的那双黑色的拖鞋。

        宋寒这才想起，夏灵入狱后，他曾请人将夏灵留在公寓里的东西全部都打包好扔掉，现在这套公寓里，只剩下他为数不多的东西。

        气氛有些低迷。

        宋寒又去翻找出一双备用的拖鞋，有些庆幸自己有备用习惯的宋寒走出来，却看到夏灵依旧站在玄关，鞋子袜子已经脱好整整齐齐放进鞋柜。她赤脚站在冰凉的地砖上，脚趾头冻得发红，明明跟前就是毛毯，她却像没收到指令一样一动不动。

        宋寒突然觉得心口有些堵。

        物业很快将宋寒点的外卖送上来，五菜两汤，十分丰富。

        宋寒乘了两碗饭，和夏灵面对面坐着，不经意抬头，他发现夏灵没有动筷。

        宋寒停了下来，他盯着夏灵。

        削瘦的身体绷得很紧，不敢抬头，脚尖朝外，宋寒对心理学有些了解，知道这是恐惧想要逃离的表现。

        他抿了抿唇：“吃吧。”

        这时候，夏灵才像上了发条的木偶，机械地拿起筷子吃起来，一口，又一口，动作僵硬而缓慢，她甚至都没有给饭菜吹凉就把它们塞进嘴里，干裂的嘴唇被烫得发红，饶是如此，她都没有停下来，夹起，咬一口，咀嚼，吞咽，不断重复这一系列机械的动作。

        就像是没有生命、只会听从命令的木偶。

        宋寒放下筷子，头一回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长，打在白色瓷砖上，客厅里没有传出一点声音，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恍若没有人存在。

        碗里的饭菜已经凉透，宋寒一无所觉，一双深沉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夏灵。

        太安静了。

        宋寒想，她本来不是这么安静的。

        他只吃了两口饭，可现在怎么也吃不下了，坐在他对面的夏灵倒是吃完了，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好像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这样的夏灵过于陌生。

        夜晚，宋寒把夏灵安排到客房歇息后，疲惫地回到主卧室，偶然拉开衣帽间的一个小柜，东西散落一地。借着暗光，他看到棕色地板上散落的全是夏灵的东西，有她收集的画册，有她的画板和颜料盒，还有她戴的小手串。

        估计是收拾的人没有收拾干净。

        宋寒半蹲下来，拾起地上的钥匙扣，突然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公寓空空的了。

        这间公寓，少了夏灵，缺了人气。

        他们两人住在公寓的时候，夏灵很喜欢收集，一些旧书、没有的小玩意都不肯扔，还费尽心思地在房间客厅里找了合适的地方放置，有时候他回来，第一天会看到桌上多了一套袖珍茶具，第二天鞋柜上就会多一个毛茸茸的娃娃，好像在欢迎他回来，第三天阳台上就多了盆仙人球，上面还开着朵小花……

        满满地，公寓里的东西就多了起来，冷冷清清的地方逐渐沾染上了人气，原本简约的黑白色调装修，多了许多女孩子喜欢的萌萌的小玩意，明明是这样的不搭，但那时候他确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夏灵说了，任性是情人的专属，而且他也愿意由着她。

        只是当这些东西都被收起来之后，整间公寓就变回了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模样，他开门，不用再观察家里又多了什么小玩意，也不用猜厨房里传出的香味是什么，自然也看不到坐在沙发上等他的人。

        这就是宋寒不想回来的原因。

        虽然隐隐觉得这滋味不好受，但他从未承认过这一点。

        宋寒手上的，正是夏灵自己做的钥匙扣，上面是一个丑丑的南瓜头，这是她一时兴起学的钩织。心血来潮的小女生第一次尝试，织出来南瓜头线条歪歪扭扭，东一个窟窿西一个窟窿，别人织出来是笑脸南瓜，而她制出来的，是痛苦面具。做的是一对，她把另一个南瓜头做成钥匙扣给了他，不过他收到后就随手放进了抽屉，等想起来有这玩意的时候，南瓜头已经不见了。

        犹记得那时候夏灵被钩针弄得手指生疼，委屈巴巴地给他看：“你看，它欺负我！”

        那会他在看书，听了这话随手将人抱紧怀里，漫不经心道：“那就别织了。”

        “不行，我都弄好一半了。”夏灵嘟着唇，眼睛转呀转，“你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他直接亲上她的手指，湿软的舌头滑过微红的皮肤，她的脸颊升起红霞。

        放下钥匙扣，宋寒看到一个兔子玩偶静静躺在地板上。

        “好可爱！”

        偶尔路过娃娃机的夏灵一下子就被里面的兔子玩偶吸引了，结果花了几十个硬币，愣是都没抓出来，这个狡猾的小女生就跑来求助他，他也没玩过这种娃娃机，又几十个硬币下去，也没抓出来。

        夏灵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那时候的他有些窘迫，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他是做不到的，只要找好角度，了结这部机器的特性，计算好公式，下一次，下一次一定就能……

        “我在想原来宋老师也有失手的时候呀。”

        这无疑是在挑战他的“完美”人设，他有些不悦，后来他们就在那一部娃娃机前抓了一下午，结果两个手残抓到最后，也没有抓出来一个，最后还是看不过的工作人员开柜子挑了个最大的兔子玩偶送给他们。

        回去的路上夏灵还在笑，让他颇想把她怀里的兔子就地灭口，最终他还是歇下了心思，弯腰想要堵住那张笑得太没良心的嘴，结果却被她那兔子挡住，他亲不下去，夏灵的笑声更大了。

        “别生气呀宋老师，来，让你亲。”

        路灯下，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夏灵就先一步踮起脚去亲他，没亲中，软软的嘴唇只能贴到他的唇畔。

        “呀，歪了。”夏灵举起手里的兔子：“让它替我亲？”

        他扭头就走。

        夏灵的笑声在身后响起，又哒哒几声跟上来，牵起他的手，眼睛里藏着星辰大海：“别生气啊，宋老师？”

        只是过了两年，原本粉嫩的颜色就已经黯淡下去，宋寒又看到一本料理书。

        夏灵对所有东西都很好奇，对没尝试做过的甜点更是如此，一回她照着书上说的做了一份巧克力，虽然他不知道把买回来的巧克力融化再冷凝出来的巧克力和普通的巧克力有什么不同。

        “尝尝。”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他咬了一小口，面无表情地咀嚼吞下去，“好吃。”

        “真的？！”夏灵很惊喜，因为她做甜点从来没有成功过，拿过巧克力咬了一大口，下一刻好看的五官就拧在一起，趴在垃圾桶上将嘴里的暗黑料理全吐出来，吐完舌头都是黑乎乎的，“什么啊这是，好苦，呸呸呸！宋老师你骗我呜呜呜……”

        他好心情地弯起嘴角：“这就是给你让我试菜的惩罚。”

        夏灵可怜巴巴：“宋老师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过来，给你颗糖。”

        结果是颗榴莲糖，夏灵差点就当场升天，咳了半天把卡在喉咙的糖给咳出来，气哼哼地跑来亲了他一口，然后跑走，边跑边做鬼脸：“我亲了你，现在你的嘴巴也是又苦又臭的了！”

        巧克力沾上他的唇，他用指腹擦下来，张唇吃进了嘴里。

        不苦，也不臭。

        是甜的。

        所以那时候她到底往里面加了什么，导致做出来的巧克力是苦的呢？

        宋寒把东西都收好，重新塞进柜子里，黑漆漆的柜子里又掉出一本画册，沉闷一声。宋寒拾起打开，第一张画就是他本人。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他坐在窗前看书，无所事事的夏灵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托着下巴看他，许是第一次见他戴眼镜有些新奇，“宋老师，我给你画张素描吧？”

        十分种后，他看到了她的画。

        极为简单的线条，不能说是他，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每一笔都很轻，却画在最关键的地方，简简单单，就把他和阳光、和书，融为了一体。

        而现在画册上的，是那张草稿的成品。

        暖黄色的阳光落在窗前，给沙发上看书的男子披上一层橙色的光，男子金色的镜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双偏冷的眼睛在修饰过后变得柔和，修长的手指拿着书，食指指腹无意识地抚摸上面的文字，男子似笑非笑，看起来是如此清冷，却又如此温柔。

        下一张依旧是宋寒本人。

        那是他穿着睡衣，端着咖啡在阳台上吹风，远处灯火阑珊，昏昏暗暗的光落在他脸上，倒显出几分孤寂。

        再下一张，依旧是宋寒。

        晨起的阳光落在地板上，睡衣稍有凌乱，男子容貌俊朗，睡着的时候没有清醒时那样疏离，一缕黑发翘起，有些可爱。

        下一张，再下一张……

        一本的画册全是宋寒。

        这是夏灵眼里的他，不是在学校时的那样冷峻、严厉，而是温柔的、慵懒的、可爱的……夏灵用画册记录了他的所有模样，包括最后一张里，他动怒时候的样子，那样阴沉，一双眼睛冷得吓人，灰暗的色调，压抑、阴郁的画法，让人看了极为不适。

        夏灵擅长画人像，画出来的人物都和她这个人一样，富有灵气，她无疑是学校里最优秀的那一批学生，可是曾经对画画如此有天赋的夏灵，现在却和她那一届的同学过着截然相反的生活。

        她的同学，有一些已经赢下了好几个奖项，有一些甚至能独自办起画展，可她呢？她现在没有文凭，留下案底，无处可逃。

        而这一切，都是他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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