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堂哥，你背上背的谁？”奚莺突兀问道，语气十分不善，她这会儿倒不问水坝和鱼了，反倒好像是在质问，奚柘为何要背他背上的女孩。

        “与你何干？”奚柘只回这一句便没再理，他弯腰拿起放在水里的藤篓，又往旁看了一眼小枫，“走了，回家！”

        小枫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小跑着跟上，同时口中应道：“哦，哦……”也不理会奚莺。

        桑果趴在奚柘背上，却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了对方一脸气急败坏追上来的样子。

        她认识这女孩，是村里奚氏族长家的幺女。

        那族长家有五个孩子，其中四个是儿子，她是唯一一个女儿，不仅如此，她还是奚氏这一辈加上一辈，两辈人里唯一的女嗣，可以想见她多么受宠。

        而奚姓，又是东遥村的第一大姓，奚氏族长在村里地位仅次于里长，所以这女孩平日要多骄纵就多骄纵，在村里根本没人敢惹。

        看到对方被气成这副模样，桑果有些担心，怕奚柘和奚枫会因此引来麻烦，她就凑到奚柘耳边，轻声道：“柘哥哥，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离了水，地上没了螃蟹，我就不怕了。”

        奚柘却摇了摇头，他抬手轻拍了拍桑果圈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截手臂：“安心在我背上待着，夜路难行，我怕你摔着，便这么背你回去吧。”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聋了？都听不见的吗？”奚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拦在了奚柘面前。

        奚柘停下脚步，垂眸看向对方，意外的，他目光中却似含了一丝悲悯。

        突然，他朝她冷声道：“偷跑出来的？赶紧回家！那水中有水鬼，夜里会出来拽人。拽了人便拉去水里替它们，你可知？”

        此话一出，别说奚莺了，就连小枫和桑果也吓得缩了缩脖子，都感觉有股阴风突然从身边吹过。

        桑果立即将脸埋进奚柘肩头，紧紧闭上眼，看都不敢再看周围，小枫则往自己大哥身边靠了靠，还抖着手抓住他衣襟，给自己壮胆。

        奚莺则反应最大，她被吓得呆住一刻后，紧接着就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那哭声响的，都惊飞了一旁树上的夜鸟，哪还记得什么水坝，什么鱼？

        “哇……我我我，我不管！你，你得送我回家！你是我堂哥，你不能将我自己扔在这。”

        奚莺之所以会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她一下子想起，前阵子邻村有个孩子掉进南塘里淹死了，再听奚柘这么一说，顿时觉得那孩子已变成了水鬼，现在就在往外爬，要抓了她去替他。

        奚柘淡淡扫了奚莺一眼：“只送到村口，然后你自己回家。”

        奚莺连忙点头，她赶紧跑到奚柘另一边，也学小枫，拽住了他另一边衣襟。

        几个孩子便一起开始往回走。

        起初他们还很和谐，谁也不说话，都只快步向前，但当身后再看不到水塘时，小枫和奚莺就渐渐没了那么紧张，只桑果还紧紧闭着眼，头埋在奚柘颈窝怎么都不敢抬起来。

        奚莺就越看越不顺眼，不一会儿便又闹了起来。

        她使劲拽了拽奚柘衣襟：“停下！”

        奚柘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哎！我说停下。奚柘，你是我堂哥，你不背我，背她？她一个外来户家的小丫头，干嘛对她那么好？你里外不分啊！”

        奚柘仍不理，仍继续往前走。

        小枫一听可来气了，他松开自己拽在大哥衣襟上的手，用力一推，便将奚莺的手也从自己大哥衣襟上拨了开。

        然后他凶她道：“你们家才里外不分呢，你们家不是从来不认我们是奚家人吗，这会儿怎么又跑来跟我大哥叫堂哥了？要不要脸？”

        奚莺气的反推了一下小枫：“是你们爹，从小克我阿奶，后来还气我阿奶，阿翁当年才将他赶出家门的。哼，阿翁做的果然对！瞧瞧你们俩，宁可帮着外姓人都不帮自己堂亲。哼！等我回了家，定要告诉我阿奶，叫她去你们家给我讨个说法回来。”

        小枫听罢，又狠狠推了奚莺一下：“你去告啊！我看她能怎么着。最多不就跑到我家大门口，站在那使劲骂一顿吗？反正每隔一阵子，她都要找些由头跑来骂人，不疼不痒的，骂去呗！”

        两人跟在奚柘身后，便这样，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地闹了开。

        而他们骂的话，却勾起了奚柘对长辈们一些过往的记忆。

        东遥村，地处中原偏北，对祖母的称呼一般都是阿奶，至于桑果为何会唤她祖母为阿婆，那是因为他们一家为南方逃难来的，原本生活的地方就唤祖母为阿婆。

        奚莺口中的阿奶，就是东遥村奚氏宗族族长奚庆勇的亲娘，也是奚庆山的亲娘。

        这奚老太太膝下有五子，奚庆勇排行老大，奚庆山是老幺。

        当年，本该最为得宠的幼子奚庆山，却因出生时难产，令奚老太太差点见了阎王，就叫她自生下这个儿子那日起便对其十分不待见，总觉得他克母。

        于是奚庆山出生后不久，奚老太太就将他过继给了一个同村无子的本家，想着眼不见为静。

        哪想，奚庆山十来岁时，他养父母因上了年岁而相继过世，那家里便只剩了他自己。

        奚老太太无奈，只好又将其领回，到底是自己亲骨肉，可心里芥蒂始终难消，便一直远着。

        就这样，日子在不好不坏中度得飞快，到了奚庆山该娶妻的年岁，矛盾又来了。

        奚庆山的养父母早年曾给他定过一门娃娃亲，便是他如今的妻子何秀秀。

        但奚老太太却不想认这门亲，她嫌何家太穷，怕拖累了自己小儿子。

        此外，她还另有算计。

        她想让奚庆山入赘到一富户家中，叫他后半辈子吃穿不愁，也算自己对小儿子尽了心。

        但奚庆山不依，他不想毁弃自己养父母所定下的婚约，便头一次与自己亲爹亲娘说了不。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奚老太太站到村头骂了他整整一个月的不孝。

        当时还在世的奚老爷子，就让他跪去院子里，使赶牛的鞭子将他抽得是皮开肉绽。

        四个哥哥也对他横眉立目，怨他气到了爹娘。

        但这件事奚庆山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己见，最后就被逐出了奚家，且分毫未带。

        奚庆山也倔，一个人跑去村子最西边，在山根底下愣是开起了荒。

        何秀秀知道后大为感动，及笄后第二日便嫁给了他。

        再后来，他们夫妇同心协力，在荒地上开垦出了十几亩薄田，又盖起了一座新屋，到底将日子过了起来。

        这期间，奚老太太虽气消后也想过要帮衬一下自己小儿子，却遭到了拒绝。

        这下她更气了，便隔三岔五跑来骂他们一家不识好歹。

        因那是自己亲娘，奚庆山便从不还嘴，只默默听着。

        “小枫你平时最坏了，你敢说白日里我大哥垒的那道石头坝，不是你破坏的？我刚才跑过去看时，里边一条鱼都没有了。往常从下午憋到傍晚，那坝里至少会有五六条大鱼，还有好多小鱼呢。”

        “谁有功夫去破坏你的坝？我和我大哥还有果儿，天黑时才到南塘，到了就在刚刚那个地方捡螃蟹，根本没往你大哥垒坝的那条水岔子里去。哼，说了你也不信，不跟你说了，讨厌鬼！”

        “你说谁是讨厌鬼？”

        “我说你呢！说你呢！”

        “你才是，你才是！”

        ……

        身后的两个孩子，吵闹声愈来愈大，就挥散了奚柘的思绪。

        他皱了皱眉，回过头，刚想要出声喝止，却当瞥见奚莺那道活蹦乱跳的身影时，又一下顿了住。

        上一世，大概也是这个时候，这女孩突然夭折的吧。

        秋日的一个傍晚，她自己偷偷跑去南塘边玩，便将命丢在了南塘里。

        奚柘虽已记不清具体的日子，但也不排除就是今日，这也是刚刚他为何要在南塘边开口吓她，并叫她赶紧回家。

        若真是因此救了奚莺一命，便权当是为桑果积福了吧。

        重生一回，奚柘多少开始信这世间有因果了。

        “啊……小枫你个坏崽子，你竟敢撞我？看我不让我阿奶打死你！”

        “那我就先打死你！哼，刚才我不如把你直接撞水里，让水鬼抓走你好了。你这张臭嘴，还敢说我果儿姐姐坏话，看我不撕烂它！”

        小枫这番话，一下叫奚柘回了神。

        他再一抬眼，便见奚莺和小枫已扭打在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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