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骗骗花（5）

阿贝多有点不对劲。

        每天清晨，阿贝多都会在工作台前做实验，今天也一样。但今天的阿贝多总在发呆，虽然手上动作有条不紊，也没有出错，但他总会在进行下一步的时候刻意地停顿一下，好像动作走在思维之前，动作完成后的停顿，是身体在等他的大脑继续发出指令。

        是因为上次的事吗？我慢慢想着，啃了一口甜甜花。

        上次他和那个“迪卢克老爷”的对话我没听完全，怕被阿贝多发现我偷溜出去，就提前回来了。

        想到这里，我有点懊恼。

        为什么我如此老实地回了山洞，没有趁机逃跑！难道是安逸的生活腐蚀了我的意志，太堕落了！太可耻了！我要摆脱这种生活！

        我看了一眼手里还剩一大口的甜甜花，想扔掉又不舍。

        算了，甜甜花没有错。有错也是阿贝多的错。

        居然用这种手段收买我，太狡猾了这个阿贝多！

        我在脑中把他数落一顿，将剩下的甜甜花一口气吃掉，咂咂嘴，准备又找我的饭票要一朵。

        站在桌前的阿贝多低着头，浅金色的头发散乱在他耳侧，肩膀上。日光透过白色的风衣，衬得他的身影有些单薄。

        他正在看一个试剂瓶，看得入神甚至连我走到他旁边也没发现。

        我歪头观察了他一会，顺着他的目光又看到桌上那个毫无动静的试剂瓶，十分肯定他现在在发呆。

        我不满地用大头撞一下他的腰，阿贝多被我撞得身子一晃，他也不恼。

        “怎么了？”他将目光移过来，青碧的眼瞳透亮得像含了一池水，平静生不起波澜的水。

        “啊啊啊。”我指了指张大的嘴巴。如果我是个人的话，这种行为一定十分像弱智。但我现在是骗骗花。我厚颜无耻地想，骗骗花不需要面子，只需要考虑怎么填饱肚子。

        “你……”阿贝多的眼神有些复杂，“是不是最近食量变得更大了？”

        他的用词让我很不高兴，我抓起他的手作势要啃。

        “我没有嫌弃的意思。”

        我停住手看他。

        “我猜想，你最近的食量变化可能与之前的药剂有关。”他没有抽回手，就着一只手被我拉到嘴边的别扭动作弯下腰。

        是吗？我歪着头表示疑问。

        “很有可能。”

        听他这么说，我松开手，很大度放过了他。

        阿贝多一脸平静地擦去手上沾到的甜甜花汁，显然对我这种动作已经习以为常。

        我有点心虚地看他擦完。刚准备问他要甜甜花，这时候突然听见他说，“虽然在饮用药剂前，你的食量就很好。”

        他弯一下眼，又接着补一句：“是我见过的骗骗花里最好的一个。”

        阿！贝！多！

        我好生气，一头锤撞在他身上，结果被他一只手轻松拦住。

        “等等，你头上这是什么？”他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连带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我感觉头上那个凸起部位被轻轻碰了碰，有点痒。

        “药剂的作用吗？”阿贝多想到什么，从桌上厚厚一堆书里抽出一本，很快投入研究中。

        看来又有什么新的发现吧，我抱着他塞给我的甜甜花随意地想。

        ……只是。我啃着啃着，想起不久他与迪卢克的对话。

        “复生之法”，这个词突兀地出现在我脑海中。

        虽然我不懂炼金术，但“复生”这种词，一听就不像什么好词。小说故事里，往往反派的科学怪人想要做某种违背道德“复活”“重生”之类的实验，自身要付出高额的代价不说，还总会被主角团揭露，最后他们的结局一般是被主角团杀死，最好的也是流落异乡。

        我看了一眼工作台前的那个身影，由衷地希望他不要想不开一意孤行当反派，像他这样肤白貌美的高质量长期饭票太难找了。

        吃饱喝好活得舒服就行，我就是这样很没志气的一个人。

        能实质存在于这个世上，即使作为骗骗花这样的怪物活着，已经是我之前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在不久前，我还是一缕游魂。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从哪里来，只记得一个名字。

        当游魂实在太惨了。正常人看不见游魂，偏偏非人的一切生物都能看到。

        于是每次我被人家的饭菜香吸引，抱着吃不到好歹闻闻味的想法过去，结果都被家养的猫狗撵得满屋子乱窜。

        刚成为游魂不熟练，属于人的惯性思维还保留着，没想到飞，只会跑。

        ……我当然跑不过狗了，免不了就被抓两爪子，咬两口。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狗能咬到游魂，我摸着身上破了的洞，痛得眼泪汪汪。

        不过，后来习惯之后就好很多。我不高兴时找的乐子，就是跑回那户人家招惹狗，浮在一个狗刚好扑不到的位置，几回下来，把那只狗气得吃不下饭。

        但成了游魂以后，出门居然得看天气，一下雨就很麻烦。我常常被阴晴不定的天气暗算，出来还是晴空万里，过会就阴云密布，豆大的雨不要钱似的下。

        恼人的雨不会穿过我的身体落在地上，反而会融进我的身体。我被淋得透湿，飞不起来了，像张被水沾湿的废纸一样，干脆自暴自弃皱巴巴地躺在水坑里等雨停。

        不过虽然不方便的情况占多，但也不是没遇上好事。

        那天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趁着雨势还没变大，我一头冲到屋檐下躲雨。当我松了口气，仰面挂在栏杆上等自己晾干的时候，不经意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双金色的，好看得惊心动魄的眼睛。

        他不是看着我身边的位置，或者透过我看什么，而是直直地盯着我。

        我心里一惊，随后被人发现的喜悦慢慢涌上来。

        “你能看到我？你不是人？”我很兴奋地说。

        那人眉头一跳，闭上眼睛偏过头，好像不想理我。

        但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憋了这么久，哪怕面前是只能说话的鸡我都能唠上半天。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飞快凑过去，“你别不理我呀，我好久没和人说过话了，哦，忘了你不是人。”

        他转过头，很冷淡地赏我几个字：“不敬仙师。”然后青墨色的雾气一闪，他不见了。

        之后无所事事的我找到了新活动，天天去屋檐上蹲点。

        但仙人的出没时间相当不稳定，于是等不到他的时候我就四处转来转去。

        从众人谈话中，我学到许多新东西。比如知道这是个叫“望舒客栈”的地方，比如知道仙人的真名。特别是春香窑的莺儿姐姐，真是个妙人，每次她说话，我都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对了，“妙人”这个词也是和她学的。

        蹲了许多天后，仙人好不容易现身了。我刚得知仙人真名，忍不住想显摆一番，“魈上仙”临出口，又想起莺儿说的“代表两人亲近”的叫法。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改口喊道：“魈宝！”

        少年模样的仙人一个趔趄，差点从屋檐上滑下来。

        他金色的眼睛瞥过来，眼尾一抹红色格外鲜艳。

        与上次冷淡不同，他这次的语气终于带上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似是恼羞成怒道：“不敬仙师！”

        我看着空气中未消散尽的一点雾气，很高兴地想：和仙人关系更进一步，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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