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多出二块五

　　夏天的弄堂口在傍晚的时分，会飞来蜻蜓，开始是几只，然后是几十只，在后面是一大群，大人们説可能明天会下雨，开始我也信了，但看到最后，发现它们在等着路灯亮起来，一亮起来就吸引了不少小虫子飞过来，这时它们就可以围猎，以兵团作战的方式，把这些由灯光吸引过来的浮游全部消灭掉，然后消失在夜幕中，只留下了温暖的黄色灯光，在地上罩出一个立体的圆形。

　　有时会有老人们搬来棋盘杀上几盘，有时会让出这片空地，边上摆着一排竹编的小椅子，这时大人小孩都知道，小王回来了。

　　小王是弄堂里第一个海员，高中毕业后就登上了远洋的船只，离弄堂口不远处就是魔都的海员俱乐部，时刻提醒着人们，这里曾是冒险者的乐园。

　　作为新一代的冒险者，小王的足迹遍布五大洋，到过哪里不知道，但他一回来，就会抱着一把吉它，坐在黄昏的蜻蜓清理过的路灯下，开始演唱他在各地学会的民歌。

　　观众们最喜欢点唱那首《鸽子》，他到没到过哈瓦那并不重要，重要是的他带回了这首歌。

　　然后是《船歌》，他会用当地的语言唱一遍，表示的确上过岸，留下过故事。

　　人们等着他唱完，中间会穿插着问他带回了什么洋货，最受大人们喜欢的是皮鞋，意大利的，基本都是孩子结婚时才能买一双，还有就是钱包，皮革的，里面可以放很多种票证，粮食分为地方的全国的，布票，油票、猪肉票，糖票，多层的分布功能，能把当地时的票证一网打尽，因此深得妈妈们的喜欢。

　　脑补一下当年的小菜场里，杂粮柜台前，阿拉弄堂里的小阿姨拿出小黄牛皮的钱包，一整张做的，没有中缝，露出12层的里子，抽出一张菜油票，打油的小哥那羡慕的眼神，手一抖会多摇下一两油，于是小阿姨又多了一个订户，不过那要等到第二年小王回来了。

　　小王的独唱会，相当于当时的个人广交会，他唱完一首后，从背包中拿出一件物品，公开叫价，然后被观众买走，我一直以为别的弄堂里也有这样的交易会，过了很多年才知道，小王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弄堂的观众也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举报他走私。

　　徐涓兰得到这样一个钱包，是她在会计学校时定了31块的工资才能买得起的，那是她将要分配新的工作时，在班级上评选出来的唯一一个最高级别的学员工资，当时学员工资是28元5角，这是全班投票的结果，她得到了32票最高分，这也是班上唯一个名额，代表着同学们的信任。

　　在这之前，学员的工资是12元，她每个月将多出一半的工资，这笔钱她寄给家里补贴着还在读书的弟弟妹妹。

　　国庆节前，市里给一个名额评选出建设社会主义积极份子，这个名额也给了她。

　　徐涓兰眼含着热泪接过了奖状，她在心里喊道：

　　徐祖贤，徐宝宝，你们为什么不坚持下来，坚持下来就有希望，这个世界不全是像老赖一样的坏人，大家的眼睛还是雪亮的，在财经口的这个大家庭中，只认技术与人品，并不认家庭出身。

　　毕业的时间终于到了，四十个人分到四十个国有企业中，徐涓兰被分到了市糕点果品公司，仿佛是要弥补她饱尝饥饿的胃，但她只能得到门点里特意为她留下了一点饼干屑，就这样一点特殊的职业油水，也是要员工轮着来分配，拿到一包宝贵的饼干屑，冲上沸腾的开水，化为一杯芳香的糊糊，混合着奶香和牛油的香味，能抵挡一阵清汤寡水的食堂饭菜。

　　徐涓兰特别喜欢吃油炸的食品，这与她年青时经历过的饥饿有关，油腻的蛋炒饭，油腻的油墩子，一种用面粉糊与萝卜丝混合一起油炸的食品，油腻的炸春卷，油腻的藕盒，检视家中的菜谱，几乎这几种极为油腻的食品是生活好起来后，饭桌上的常客，它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大白瓷碗中被端上来，徐涓兰满足地看着我们将它们一扫而光，她像一只母鸡一样把食物叼回来，不再让孩子们再吃不饱，能有多油腻就有多油腻。

　　小时候我饿得实在受不了时，就把罐子里的奶粉拿出来干吃，一滴水都不加，干干地嚼下去，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嘴巴在摩擦化纤的布料，我上班后，每个月最大的开支就是看胃病，那是极饿后又经过极油腻的两极考验后落下的病根，当时一个月工资51元，看病要花掉100多元，各种中西药都尝试过了，好在当时是公费医疗，全部报销，也没治好胃病，有一次朱茹茹阿姨来家里看到我倒在床上痛得翻滚不已，她献出了一张民间的偏方：用新鲜的土豆洗净了，不去皮，用刀切成泥后，全部吃下去。

　　我吃了一个土豆后病就好了，不知道是先前吃的药这时起了作用，还是那个土豆的功劳，此后再也没有进过医院的门，并将这个秘方教给很多有胃病的人，有的灵有的不灵，此后就是再热的天，也绝不喝凉水。

　　这种不健康的饮食习惯终于导致她五十岁后得了胆囊炎，为此吃尽了苦头，她再也不能吃油腻的食物。

　　去米兰多摩广场逛街，看到商店里当年小王带回的皮夹款式，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晚上回宾馆仔细看説明，发现説明书上写着中国制造的英文。

　　这一发现，马上让同房间的小伙伴们惊慌失措，发现买回来的丝袜、内衣、皮手套、丝巾等都是中国制造的英文标识，感情我们逛了个国内百货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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