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敏夫人归宁入荣府，贾宝玉初遇小黛郎(二)

林黛先拜见了贾母，后由贾母领着拜会邢氏王氏两位舅母，两人各备了几色表礼，无非就是各色金银锞子，文房四宝之流，不必细说。

        贾琏也领着几个妹妹拜了姑母。

        兄弟姊妹又是一番厮见，林黛对着贾府三姝一一行礼。

        宝玉见林黛并没有多看她一眼，心中极为失落，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她心里是盼着的，盼着林黛能够同她相认，却不料林黛连一句话都没有同她多说。

        宝玉不知道的是林黛心内早也泛起了丝丝涟漪。

        方才宝玉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林黛只觉这位表妹十分没有规矩。

        可仔细一瞧，却又觉着这位表妹十分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他们一个没出过长安一个长住在姑苏，相隔关山万里，断断是不可能见过的。

        现下他见宝玉神情落寞，不知为何心中一痛。

        林黛不是没见过美丽的女子，只是他自幼立志读书济世，辅国安民，将儿女之情看的极淡，从不知心痛是何等滋味。

        如今乍然感知，顿觉十分苦楚，只觉有一把极为锋利的钢刀在胸口不断的搅弄。

        林黛不觉微微蹙眉，这种感觉另他感到奇怪。

        贾母多年不见女儿，此刻正把贾敏拉在身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连一根头发丝都要看半天，怎么看也看不够。

        “母亲，女儿好的很，您姑爷待女儿极好，您瞧瞧，这么些年过去了女儿可丰腴了不少呢。”贾敏笑道。

        贾敏这些年没少给家里写信，贾母自然知道她过得不赖，林如海这么些年连个妾都没纳过，唯一一个通房还是贾敏的陪嫁丫头，平日里不过是个摆设。

        丈夫体贴，儿子懂事，又没有婆婆管束，贾敏的日子自然舒心，将近四十的人了，眼角竟连一丝皱纹都没有，看着像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妇人。

        “阿娘，女儿这次回来给阿娘两位嫂嫂还有众位侄女都带了礼物。”说着便吩咐丫头将视线备好的礼物抬进来。

        “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你回来了对娘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这次回来可要长住？”贾母看着女儿，满眼俱是慈爱与期待。

        “自然是要常住的，我同如海都商量好了，要在母亲这里赖上几年，母亲可不许嫌我!”贾敏含笑向贾母撒娇。

        “老太太哪里会嫌着姑太太？应是嫌着我和大嫂两个木头才是。”王夫人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酸意。

        屋内气氛登时一滞。

        邢夫人一个白眼飘了过去：“弟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太太待弟妹还不够好的？姑太太是老太太的亲骨肉，老太太多疼些也是应该的。弟妹何必吃这个飞醋。”

        这话说的极不留情面，贾母虽知邢王二人不太和睦却未曾想她俩竟在这样的场合吵了起来，当真是打脸。

        宝玉上辈子见惯了家里的明争暗斗，不曾想重活一世，贾府两房仍旧是乌眼鸡一般争斗不停。

        林黛自幼家庭和美，从未见过这种情形，倒是看呆了，反正到目前为止他对贾家的印象可以说是很不好。

        林黛抬起头来，却正对上宝玉的双眸，少女的一双眸子犹如一泓秋水，带着几分愁楚呆呆的望着自己。

        林黛看着宝玉，略有一丝失神，那种心痛的感觉莫名袭来。

        “不知姑母给咱们带了什么好东西？侄女也想好好开开眼。”贾琏姑娘见事不妙，赶忙出来打圆场，总不好叫贾母当着贾敏和晚辈的面发作两位太太吧。

        贾敏忙笑道：“好个琏丫头，当真是个伶俐人儿，怨不得老太太疼你呢。去年老太太还特意写信叫我留意有没有出挑的后生呢!”说罢她掩帕捂嘴轻笑。

        “哎呀，姑母不是好人，拿着这话取笑侄女，侄女不依!”琏大姑娘微一跺脚，一张俏脸羞得绯红。

        说话间，贾敏的贴身丫头已指挥着众人将礼物抬了进来。

        先入眼的便是一座小叶紫檀雕松芝万寿百鹤小炕屏。

        雕工精美自不必说，最难得的是木料，那小叶紫檀原产波斯，生长期又极长，波斯商人将其运至中土又要走沙漠过戈壁，一路经历无数艰辛，几乎九死一生。故此小叶紫檀素有寸檀寸金的说法。

        这张炕屏虽小，用得却是整块木料，闻之异香扑鼻，想来单这块木料便已有百年历史，论其价值怕是远超万金。

        饶是贾家众人见惯了好东西，此时也不禁咋舌。

        接着便是昭明寺圣僧广智大师加持过的佛珠一串，这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圣物。

        “阿弥陀佛，何必如此破费？”就连贾母也不禁念起佛来。

        “给母亲的东西，自然要是最好的。”贾敏浅浅一笑，眼角挤出两抹细褶。

        再有一座田黄冻石弥勒，弥勒捧腹，喜笑颜开，整块玉石色黄如蜡，莹润可爱。

        另有前朝知名画师所作寿星图一件。

        四件稀世珍宝就这么随随便便拿了出来，足可见林家五世积累是何等豪奢。

        邢王二位的礼物自然比贾母的要矮上一等，每人是一双玉如意，四匹锦缎。

        “这是南边锦绣坊今年新上的样式，嫂子们别嫌弃，留着赏人裁衣裳便是。”

        王夫人本来还不受用，可一听锦绣坊三个字顿时来了兴致：“锦绣坊？是江南冯大家开的那座锦绣坊？”

        “正是呢，说来这冯大家也是个苦命人，听说她自幼就叫人拐了出来，连父母家乡都一概忘了。贾敏叹道。

        “后面她遇上了金陵冯家的公子，替她赎了身纳她为妾，这才算跳出火坑，两人过了几年神仙日子，她也记不住自己姓什么，干脆就随了夫家姓冯。”

        “偏偏没几年的功夫，那冯公子便病死了。她又没了一儿半女的，冯家族亲容不下她，便将她赶出门去。”

        “也是为了一口饱饭，冯大家进了工坊做了织机女，她天资聪颖，不过几年的功夫便技艺大成，又创建了锦绣坊，听说还收了不少孤女教习技艺呢。”贾敏叹道。

        “哎呦呦，这可是要多谢小姑了。”邢夫人可顾不上什么冯大家的凄惨身世，她命身边的丫头赶紧将礼物收下，又道：

        “京里的夫人们都说南边锦绣坊的东西好，花样新。他家的缎子就是在京里也是炙手可热，千金不换!我今儿可算是见识了!”

        邢夫人一面喋喋不休的说着，一面用手不停的抚摸着其中一匹缎子，“果然是好东西，厚实绵密，式样也新颖。”

        王夫人顶瞧不上这等小家子气的人，心里暗骂了一句“粗鄙!”

        她极力忍住不去看那几匹灿如云霞的彩缎，只叫彩霞收了，依礼道谢。

        贾琏见邢夫人的种种举动，本已退了烧的脸颊复又羞得通红。

        “这是三套宋版书，珩儿琛儿瑁儿他们三个一人一套。”贾敏笑道。

        贾府的几个男孩都跟着政赦二人在前厅陪着林如海说话，故此这些东西先由贾母代为收下。

        “这三套红宝石头面，就给琏儿他们几个姊妹添妆吧。”

        贾敏说罢，又从手臂上退下一只通体翠绿的镯子，套到了贾琏手上，对着宝玉几个小的笑道：“你们琏姐姐大了，这两年就要出阁了，姑母额外给她添上一件，你们几个小的可不许吃味。等你们到了年纪，姑母也一样给你们添。”

        宝玉是从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的，她见贾琏得了镯子，只有替她高兴的，断没有别的想头。

        贾环虽不满意，见宝玉不出头，她也不说话。

        贾敏牵着贾琏的手叹道：“一晃眼的功夫，琏丫头都这么大了，当年我离京的时候，你才到我这。”

        贾敏随手比划了一下

        “小豆丁一样的，成日跟在我身后讨糖吃，不想现在也出落得水葱一般了。”

        贾琏感受着贾敏手心的温度，不觉红了眼圈，自她母亲去世，再没人这样拉着她的手絮絮的同她说话了。

        她既没有什么怀壁而生的传奇故事，又没有争气的嫡亲兄弟。

        所以她从小就得学着看人脸色说话，学着千伶百俐的讨好人。

        贾琏低眉垂眼，俯首屈膝，极其正式的躬身施礼：“多谢姑母垂爱。”

        “怎么一个镯子你就想混过去？我叫你找的好后生你可找着没？”贾母笑道

        “阿娘，你看我们黛哥儿怎么样？论人品论相貌论门第配不配的上琏儿？”贾敏语气中带了几分促狭。

        “不行!”宝玉和林黛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

        众人都愣住了，一齐朝着二人看去。

        “没有规矩!女孩家家的你还知不知羞!”王夫人头一个反应过来冲着宝玉呵斥道。

        贾环见宝玉出了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同是一个爹生的，偏偏生出什么嫡庶之分，不但老太太，就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更疼黛玉几分，凭什么？

        “宝玉丫头，你倒是说说为何不能把你黛表哥配给你琏姐姐？”贾敏含笑问道。

        宝玉顶着众人探究的目光，只觉着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方才听见贾敏要把贾琏配给林黛，一时着急，早把她作了女儿的事儿丢到爪哇国去了。

        这话可怎么说呢？她总不能直接说她上辈子跟林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二人情深意笃私定终身，最终却被迫于各方压力天人两隔。这辈子她再也不想留有遗憾，她对林黛志在必得!

        这要是说出来，王夫人还不得当场气死？

        宝玉心中千回百转，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求助似的向林黛方向看了过去，却发现林黛也正看她。

        林黛见宝玉回看过来，不觉红了脸，慌忙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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