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从医院去往陶婳家的路上很堵，车窗外的场景几乎是一帧一帧地倒退。

        又是一个红灯。

        江遇踩下刹车，这才开口去接她的话：“有目标是好事。”

        言下之意就是，东城大学不是你嘴巴说说就能考上的。

        “美术生对于文化课的要求确实没有那么高。”江遇说，“但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能掉以轻心，你还剩下一个学期的时间，如果选择东大，就要准备校考，还要提高数学成绩，时间反而比普通高考生更加紧迫。”

        副驾驶看出去，正对着上午的那家水果店。

        “我知道，所以我也想去东城大学看看，算是给自己接下来的学习加油打气吧。”陶婳看着水果店门口的小矮凳，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一切，还恍若身在一场梦里。

        她偏过头，江遇的手落方向盘上，目光直视着前方，黑色高领衫之上，紧绷的下颌线显得更加漂亮：“江老师你呢，耽误了这么久，你下午的比赛，准备好了吗？”

        说到比赛，江遇似乎是终于放松下来，露出非常肆意的笑容。

        他朝陶婳扬了一下眉毛，眼神里满是自信：“想不想见识一下东城大学的英语赛场。”

        话音落，红灯一闪，开始提示倒计时。

        路灯刚刚亮起，江遇一拧方向盘，调转车头就向着东城大学的方向驶去。

        -

        虽然陶婳是东城本地人，但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到全国赫赫有名的东城大学。

        校门石上刻了烫金的“东城大学”四个大字，两侧巍峨大气的教学楼，光是看着就叫人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偶有学生从楼梯上抱着书从楼梯上下来，表情从容而自信。

        想到自己身旁的江遇，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从进入校园开始仿佛就像是回到了他熟悉的领地，背脊挺直，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

        像他这样的人，注定就属于这里。

        陶婳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东城大学这座高级学府，是向往，是骄傲，也是压力。

        两人停了车，穿过一片草坪，来到东城大学礼堂，这种紧张感就更甚了。

        看到陶婳，礼堂门口的礼仪部学生将她拦下：“你好同学，礼堂马上要进行大学生英语演讲比赛，请问有工作证吗？”

        江遇马上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没让陶婳觉得尴尬。

        “我是选手，她是和我一起的。”

        “好的，请进。”

        礼堂内铺着红毯，宽敞的室内空间里，已经黑压压地坐了不少人。

        舞台周围缀着鲜花，灯光师和音响师都在抓紧时间调试效果，工作人员和参赛选手也在做最后的准备。

        看着眼前的景象，连陶婳这个临时的观众都觉得快要喘不上气了。

        “大学的英语比赛，都是这么大阵仗吗？”陶婳问。

        “这次还不太一样，评委请了国内外一流高校的英语专家，所以比赛结果也会关系到学校的名声，当然，今天的决赛选手都是国内前十高校的学生。”江遇一贯温和的笑容里多了几分野心勃勃，“包括我。”

        江遇把她带到礼堂第二排的某个位置，座位上摆放着江遇的姓名卡和矿泉水。

        “你就坐我的位置吧。”江遇的手机似乎一直有人发消息，他很快地看了眼便合上，“等会儿比赛结束我来找你，不要乱跑。”

        陶婳点点头。

        没有等到他回复，后台的工作人员又跑到台前来喊他的名字。

        江遇比了个“马上过去”的手势，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递给陶婳。

        他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露出一小截黑色高领，看起来干净利落，整个人都散发着沉稳又自信的气息，比她在校门口看到的那些学生更加胸有成竹。

        “帮我拿一下，比赛结束问你要。”

        “哦，好的。”

        “走了。”

        “江老师。”陶婳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口。

        江遇回头，小姑娘松了手，眼睛亮亮地跟他说：“加油。”

        他看着那双眼睛，突然很温柔地笑了一下：“会的。”

        这场比赛，是陶婳认识江遇以来，看到他最意气风发的一次。

        他抽到的顺序靠后，原本到了这个时候，单调的英语演讲已经开始让评委觉得乏味，不少观众也觉得昏昏欲睡甚至提前离场。

        如果这个时候，还没有方法能够抓住评委和观众的注意力，那么分数将会很不理想。

        陶婳抱着江遇的大衣，握紧拳头，默默替他捏了把汗。

        终于轮到江遇上场，他从幕布后方走上舞台，聚光灯打在他身上的那一刻，陶婳终于知道他的沉稳和自信从何而来——

        他不是因为站在聚光灯下而发光，他自己身上就有光。

        江遇站定，环视一圈，鞠躬致意，然后用流利的英语开始自我介绍。

        接下来，无论是对于演讲的声音、节奏还是内容，他都有着完美的把控，并且在演讲中加入了很多生动幽默的部分。

        好几段演讲，凭陶婳目前的英语水平，完全无法听懂江遇的演讲内容。

        但她看得到，第一排的评委已经放下支撑着下巴的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面带微笑，以便更加仔细地聆听他的发言，间或低头交流几句，在纸上写下一些评语。

        底下的那些学生也终于打起精神，开始小声议论。

        “台上的男生是谁，你知道吗？”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真的好帅啊！”

        “一看你们刚才就没有听他的自我介绍，人家就是东大数媒系的，叫jiangyu。”

        “实不相瞒，确实是我们学校的男神。”

        “不是吧，江遇你们都不知道？我们学校大二的超级学霸，数媒专业和管理专业双修，不知道拿了多少奖，校园公告栏里全是他的照片！”

        “确实呜呜呜，我真的好喜欢他。”

        “别做梦了，别看他平时温温柔柔的，人家根本不搭理一般女生，听说前阵子播音系的系花表白都被拒了，还是哭着跑回来的。”

        “或许这就是‘温柔一刀’吧。”

        “拜托，你土不土啊。”

        “”

        陶婳无心去注意那些议论声。

        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舞台中央的江遇，听着他的掷地有声的谈论自己的观点，声音通过话筒在偌大的礼堂之中环绕。

        除了这些，周遭的一切好像都隐匿到了聚光灯之外，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有几次，江遇的目光扫过来，陶婳便会对上他的视线。

        她不确定江遇有没有看到自己，但她这次迎上了那束目光。

        在台下与台上这个略带仰望的视角里，在怀里抱着的大衣散发出木质香气的咫尺之间。

        她确定了一件事。

        她的心里开始住进了一个人。

        -

        江遇演讲完毕，鞠躬下台之后，她其实就没有太在意后面参赛选手的发言内容了。

        最后颁奖的时候，评委宣布江遇获得此次大学生英语演讲比赛第一名，她也没有太意外。

        在她眼里，江遇拿第一名是实至名归。

        但是散场的时候，她却听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声音。

        “你觉不觉得，这个比赛结果有问题？我觉得明明隔壁南江科技大学的袁进，演讲难度更高，为啥才拿第二？”

        “谁知道呢，没准评委给的是颜值分。”

        “哈哈哈，你可真损。”

        “其实我这么也觉得，刚才我还听到有人说他修的双学位呢，估计也是花钱买吧？”

        “有道理，这样一说我感觉他刚才的演讲也就那么回事吧，我这会儿都没什么记忆点了。”

        “就是，装得那么傲，还拒绝系花？没准私下里也是个海王。”

        碰巧江遇收拾完，从后台到观众席来找陶婳。

        几个学生起身离席，与他擦肩而过，议论声不大不小，却是一字不落地传进了他耳朵里。

        “也不知道背地里给评委塞了多少礼，我最讨厌他这种人了。”

        “害，咱就等着吃瓜呗，等被人爆出来了，我看他这什么东大男神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

        江遇找到陶婳，见她还坐在座位上，手里抱着大衣和半瓶矿泉水，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委屈。

        “怎么这副表情？”江遇站过去，轻轻从她手中拿过大衣搭在手里，“觉得我没发挥好，让你失望了吗？”

        陶婳听到声音，才知道江遇已经回来了。

        她连忙解释：“不是的江老师，你表现特别好，只是”

        只是大家怎么能够这样诋毁一个努力又优秀的人呢。

        “那就行了。”江遇笑说，“走吧，现在时间还早，我带你去逛逛东城大学。”

        陶婳就读的溪华高中，有不少学生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学校的设施、教资、场地等，也都算得上是东城所有高中里数一数二的存在。

        但当她来到这里，才发现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了。

        东城大学的面积估计是溪华高中的好几倍。

        两人出了礼堂，绕过人工湖，又走过草坪和长廊，这才看到一面极具张力的涂鸦墙，和其他几幢教学楼比起来，显得醒目而独特。

        “这是我平时上专业课的教学楼。”江遇向她介绍，见到她被墙上的涂鸦吸引，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这是学生自己的作品，艺术生都比较大胆，一开始还会被学校批评，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我们系的一种文化。”

        江遇指指数媒专业对面的教学楼：“如果你报考的是设计专业，以后就是在这幢楼。”

        “跟你们专业比起来，这也太平平无奇了。”陶婳吐槽。

        “别急，进去就知道了。”

        江遇领着陶婳走进设计系教学楼，质朴的灰色砖墙内部，却是别有洞天。

        两人正对着的是玻璃搭建的t台，尽管眼下还没有什么装饰，但陶婳的眼里已经开始放光，她完全可以想象到，模特班的学生们穿上设计系学长学姐们的作品，走在灯火辉煌的t台上，是怎样璀璨的场景。

        她也多么想在这样的地方，尽情释放灵感。

        “这个专业的教学楼里，除了有t台，还有展区，和不同风格的摄影基地，是真正的大有乾坤。”江遇向她介绍说，“而且，设计系的学生颜值都比较高，我们专业有些男生一下课就往这边跑。”

        “你呢？”陶婳有点酸溜溜的问。

        “我没空。”江遇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背靠着墙等她，毫不避讳她的问题。

        等陶婳逛完了个大概，两人便出了美院，沿着人工湖向校区外走。

        路过学生活动中心的时候，陶婳终于看到了那些人口中的公告栏。

        江遇的照片对她来说实在很好认，她一下子就找到了三四张。

        看她还要拿出手机来拍照，江遇站在她身后哑然失笑。

        “本人就在这里，你反而对照片感兴趣。”

        “江老师，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就是我的榜样。”

        陶婳低头看着手机里那个风华正茂的年轻男人，皮肤白皙，嵌了双朝露一样的眼睛，喃喃道：“但是，在礼堂，我却听到有人说你的坏话。”

        “嗯，我知道。”

        “你知道？”陶婳惊愕抬头。

        她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才一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既然知道，为什么可以云淡风轻地装作没有听见那些声音？”

        “他们不是我生活的重心。”江遇说，“连神仙都不能让所有人喜欢，我只是普通人，只能做好自己，顾好身边人。”

        陶婳还在琢磨江遇说的这句话，两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先前停车的地方。

        江遇说自己还要回医院陪床，可以顺道送陶婳回家。

        一路上两人倒是没有再多聊，一个专心开车，一个看着沿途的风景。

        临下车前江遇喊住陶婳，给她递了一张纸。

        陶婳不明所以：“这是？”

        “不是说要报考东大美院吗。”江遇说，“这是招生简章，比赛前在后台给你要的，加油。”

        “我会的！谢谢你江老师。”陶婳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将招生简章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小心地折好放进包里。

        “而且陶婳。”江遇低头，含笑看她。

        “你不用把我当成努力的方向，你可以做你自己的榜样。”

        象牙塔里的公主，第一次尝到了被人信任的滋味，它们渐渐凝聚成打破枷锁的勇气。

        她也笑岑岑的，亮亮的眼睛里像是缀满了星星。

        “明天见，江老师！”

        “嗯，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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