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火烧云慢慢褪去，天空变成一望无垠的深蓝。

        陶婳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挖了一勺子提拉米苏，刚刚递到嘴边，觉得没什么食欲，又把勺子放下了。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赵雅芝和陶玮会提前回东城。

        刚下飞机，赵雅芝就接到了陶婳她二姨打来的电话，说是在东大附近看到了一个和陶婳长得很像的女孩子。

        赵雅芝一问，果然陶婳就是跑去东大参加美术校考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两个多小时前，江遇刚刚把她送回去，一场避无可避的家庭矛盾便在她面前爆发。

        爸妈才刚回东城，陶婳不想再与他们争吵。

        她已经尝试过据理力争很多次了，结果总是两败俱伤。

        可是委屈憋在心里总归是闷得难受，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便跑了出来，出来之后发现自己其实也是漫无目的地，就来了家对面的咖啡店。

        喝完大半杯果汁，她想了想，给江遇拨了个语音电话。

        电话打通了很久，但是一直没人接听，陶婳放下手机，轻声叹了口气。

        她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别去打扰江遇，自己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江老师。

        陶婳心里还是乱糟糟地，手指已经下意识接通了电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边江遇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喂，陶婳，我刚在电梯里信号不好，没接到。”

        “江老师。”陶婳捧着手机问他，“你在哪儿呢？”

        “我在医院。”江遇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遥远，应该是在一个空间很大的地方，甚至像是自带了混响。

        接着传过来的是车子解锁的声音，江遇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公司还有点事，准备回去一趟，你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公司远不远？”陶婳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说话的时候都没什么底气，“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果然江遇那边沉默了好几秒，才问她：“你去我公司干什么？”

        陶婳没办法，只好把家里发生的矛盾又和他说了一遍。

        江遇知道陶婳父母那边大概还是不同意她学美术，多的话也没再追问。

        “你一个人在外面？什么都没带吗？”

        “带了包，里面有你给我的习题册。”

        “发个位置。”江遇发动车子，打了方向盘往地库外开，“我过来接你。”

        -

        陶婳从咖啡店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江遇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正斜靠在车门上，盯着她来的方向，眼里是柔和的光。

        等到陶婳走近了，他才站直身子，勾起薄唇，漾出一片漂亮的弧度。

        他低头睨着她笑：“小姑娘，还学会离家出走了。”

        陶婳抱着书包，没好意思吭声。

        知道小姑娘脸皮薄，江遇的玩笑点到为止，他走过去替她拉开副驾的车门：“上车吧，刚才我给你妈妈打过电话了，免得大人担心。”

        江遇的公司比较靠近东城大学，听他自己说的是远离市区租金能便宜些。

        公司是做游戏开发的，在写字楼里租了一层，面积不算特别大但是装修的简约干净，四周是落地玻璃窗设计，给人感觉倒是十分通透。

        江遇带她到自己的办公室，给她收拾了一张书桌出来。

        “你就自己坐在这学习，没问题吧？”江遇去饮水机旁倒了杯温水给他，“我一会儿可能有点事要忙，顾不上你，你有什么需要跟我或者跟前台说都行。”

        办公室的玻璃是半透明的，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外面的员工在如何忙碌。

        尽管隔音效果很好，但陶婳还是将包里的练习册拿出来，小声地回答：“放心吧江老师，我就在这里学习，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江遇将她的周遭环视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再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便点点头，在她对面的办公桌上坐下来，打开笔记本。

        “对了。”他抬头喊住陶婳，“题不会，也可以问，今天免费。”

        陶婳被他逗笑：“知道了，江老师。”

        做题的时候，陶婳偷偷看过他几次。

        江遇一直专心盯着电脑屏幕，偶尔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便会停下手上的动作，握拳抵在唇前，皱眉思索。

        期间他打了两个电话会议，除此之外和陶婳没有任何交流，像是完全沉浸在工作状态中。

        会议结束没多久，江遇的电话又响起来，他接起电话，恰好抬头撞上陶婳的目光。

        陶婳做贼心虚地低头，赶紧拿笔算题。

        小动作全都落在江遇眼里，他发出一声低笑，对电话那头说：“可以，你进来吧，正好市场部那边我也有点问题想问你。”

        没过多久，办公室门就被扣响，江遇的注意力还在电脑上，边打字边说了声“请进”。

        门把手被转动，陶婳一回头，看到推门进来的居然是林元洲。

        林元洲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陶婳，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盯着陶婳愣了好半天才露出一副八卦的样子来。

        他把手中的文件夹丢到江遇的办公桌上，拉过一把办公椅坐下，小声调侃：“不是吧兄弟，人都带这儿来啦？”

        “这么多废话，你这合伙人是不是当得太闲了。”江遇把标了修改意见的ppt转到林元洲面前，自己靠在办公椅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市场部经理交上来的数据报告我看了，创意策划的部分有点小问题，找你聊一下。”

        “不是我闲，是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这个策划有什么问题？我觉得很好啊，很新颖。”

        林元洲剥了颗薄荷糖塞进嘴里，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转了个圈：“下月计划都在文件夹里，我给你拿过来了。反正你觉得有问题就按你的修改意见来，当初说好了你出力，我出钱，哥们儿信你。”

        “行，一会儿你帮我叫一下市场部经理，我跟她对一下现有的合作进度。”

        江遇也没异议，活动了一下脖子又开始忙碌。

        林元洲觉得没意思，凑过去看了看陶婳在写的题，跟她打了个招呼：“学妹，高三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别学那个姓江的，他不是正常人。”

        “谢谢。”林元洲看着不太正经，但人倒是挺和善的，陶婳心想。

        “知道了就行，走了。”

        林元洲离开之后，陆续又有几个员工进入办公室和江遇讨论问题。

        陶婳发现，他每次都会仔细聆听并且在思考之后给出准确的反馈和意见，之后便继续低头进行自己手上的工作。

        这和他在校园舞台上用英文侃侃而谈的状态又是不一样的，那是他可以肆意挥洒青春的时刻。

        而现在陶婳眼中看到的江遇，是一个成熟稳重、处变不惊，有能力做出决定并承担责任的领导者，是远超过同龄人的存在。

        和他一起共事的，不乏年轻漂亮能力又强的女性员工，她们可以快速理解江遇的需求，并跟上他的思路。

        这是陶婳完全做不到的。

        陶婳羡慕的并不是那些女生可以在江遇的公司工作，每天一起解决关于开发游戏过程中遇到的的种种困难。

        而是羡慕她们在他面前，可以有底气做到这样坦然。

        回想自己面对江遇时，每一次的紧张、无措甚至是落魄，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距离江遇实在太远了。

        她在他面前都干了些什么呢？

        马上就要十八岁的人了，居然还因为什么“和家里闹别扭”这样不光彩的理由粘着他，跑到他的公司里来丢人。

        这么多次江遇对她格外的耐心，大概都只是因为她在他面前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小孩子吧。

        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之间隔着的差距，完全不是一张东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已。

        陶婳心中涌上一股酸涩，看着练习册上的数学题，再也无法动笔写下一个字。

        他还没有吃晚饭吧，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陶婳又偷偷看了江遇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工作状态下的江遇，眉眼深深，愈发叫人挪不开眼了。

        她蹑手蹑脚地起身，原本想悄悄走出办公室，没想到刚一挪开椅子，江遇就察觉到了她的动静。

        “干什么去？”

        陶婳紧张地回头，看到江遇还在埋头工作，并没有抬头看她。

        他确实太忙了，连她已经悄悄收拾好书包都没有注意到。

        陶婳舒了口气，背对着他，把书包藏在怀里，尽量用平常的声音说：“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去吧。”江遇没有多疑，只是叮嘱她，“出门左转往前走，如果不知道在哪，可以问一下前台。”

        “好。”

        陶婳乖巧应下，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

        已经三月了，按道理来说她身在的南方城市已经开始回暖了，但这会儿依旧是春寒料峭。

        她看了眼手机，打的车还有两公里。

        陶婳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薄款针织衫，站在路边等车，没禁住夜晚的低温打了个寒颤。

        又过了十分钟，车终于来了。

        陶婳吸了吸鼻子，拉开后座的车门钻了进去。

        今晚是个晴朗的天气，车子驶向市区的方向，大把的星辉被甩在身后。

        陶婳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从联系人中找到江遇，点开资料。

        她想了想，把江遇的备注从“江老师”改成了“江遇”。

        这是她决定努力缩小他们之间差距的第一步。

        然后她点开和江遇的聊天对话框，整理了一段话发给他。

        陶婳：【江老师，我看时间有点晚了，猜你还要忙，就没打扰你先回家了。刚才给你点了一份外卖，记得要吃晚饭，别太辛苦，接下来我也要努力了。】

        按下发送键，她有点落寞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

        车刚刚开上高架，速度飞快，只看得见一排整齐的路灯和远处人家的点点灯火。

        陶婳闭眼休息了一会儿，手机才震了两下。

        她低头一看，是江遇发过来的消息。

        江遇：【注意安全，谢谢你的晚饭。】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很快又跳出一条消息。

        江遇：【加油，希望九月我会在东城大学校门口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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