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起初陶婳是想用自己的方式为江遇做点什么。

        她想了很久，最后决定用自己的方式给江遇送去一份生日礼物。

        耗费了很长时间完成那份礼物后，她把它放在了这个美术馆里，然后提前给江遇发了地址。

        生日当天，江遇没有来。

        不过陶婳并没有灰心，她相信江遇看到她的消息，有空的时候总会出现的，所以她每天都来美术馆等。

        一直等到第四天，也就是美术馆本期展出的最后一天。

        其实天还没黑的时候，展览就已经结束了，又过了不久，美术馆也要闭馆了。

        她说明原因，求了半天，保安大叔才同意她在馆里继续待到十点。

        陶婳坐在展厅，看着自己的手机，没有任何消息，只有时间不停歇地在走。

        七点、八点、九点、十点

        心里的期待一点点落空。

        十点零五分，保安又催促了一次，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江遇是真的不想再和她有任何接触了。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不论是喜欢他，还是想要帮助他从悲伤中走出来，始终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们之间短暂的缘分，被她以一己之力强撑到现在，最终还是全数崩塌。

        等到七点，还是等到十点，等一天，还是一周，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她在强行想要江遇看到她用心的成果，就像他说过的那样，其实他没有要求过要从陶婳这里得到任何。

        同情也好，喜欢也罢，他都不要。

        陶婳穿着白色的吊带裙，风从美术馆后的林子里吹过来，带着萧瑟的凉意，将她瞬间醍醐灌顶。

        她慢慢蹲下来，双手抱着自己，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她不想承认，自己真的很舍不得。

        “陶婳！”

        耳边隐隐传来男人的声音，距离很远，听起来并不是那么清晰。

        就像是在她每一次需要他的时候，他从远处急急跑来那样，带着非常真实的关切。

        “陶婳。”那声音又传来一次。

        陶婳埋着头，不知道怎么把这些声音从脑海里赶出去。

        她只是一直偷偷地喜欢他，又怎么会深刻到已经开始出现幻听的程度？

        他的声音是假的，可能那些关切也是假的，都是她爱而不得所以想象出来安慰自己的东西。

        直到男人的手掌轻柔地覆在自己的发顶，指尖穿过发丝，轻微地摩挲着。

        那样的触感，再清晰不过了。

        陶婳从臂弯里抬起头，看到夜色里，江遇的脸。

        细碎的月光投下来，让额前碎发的阴影遮住了眉目。

        他就蹲在她的身边。

        熟悉的木质香将她包裹，悲伤的风消散在这样令人心安的香味里。

        原来关切是真的，声音也是真的。

        “你在发抖，陶婳。”江遇望着她的脸，干干的，没有眼泪流过的痕迹，轻轻叹了口气，“我以为你哭了。”

        “江老师。”陶婳的表情还有些茫然，她下意识将这个已经略显陌生的称呼喊出口。

        她完全没搞明白，江遇怎么就忽然出现在了这里。

        “先起来。”江遇扶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之前对你说了很多很重的话，我很抱歉，也会想办法弥补。”江遇看起来也有些紧张，“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看看你用心准备的礼物。”

        “你不用弥补什么，你说的那些话，我回去想过了，其实并没有错。”陶婳低着头，转身去开铁门。

        看到江遇，说实话她心里也有些开心，但却不敢把这种高兴表现得太明显。

        美术馆里的灯已经熄了，黑黢黢地一片，陶婳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走在前面带路。

        “你跟我来吧，要快一点，保安已经催了我好几次了。”

        “好。”

        江遇跟在陶婳的身后，一高一低两个身影穿过美术馆静悄悄的长廊，来到负一层的楼梯口。

        “我只支付得起负一层展区的费用，这边没有电梯，你你自己看着点台阶。”

        “嗯，我知道。”

        从下楼的地方开始，没有窗外的月光，四周便更黑了。

        在这样的场景里，手电筒照射的光本就微弱，更何况陶婳还好心地将光线朝江遇那边挪了一些。

        在下到倒数第二个台阶时，她数错了数，还以为已经到了地方，没等反应过来便一脚踏空，瞬间失去重心，手里的手机也飞了出去。

        完了，让别人看着点，自己倒是得摔得不轻了，陶婳心想。

        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便牢牢拉住她。

        反作用力让她不自主地朝另一个方向倒去，下一秒，她猛地撞进身旁那个男人的胸膛。

        与此同时，手机也砸在地上，屏幕是朝上的，盖住了手电筒的光芒。

        男人的手还稳稳放在她的腰上，隔着衣裙单薄的面料，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四周都是无边的黑暗，没有人看见陶婳逐渐涨得通红的脸庞。

        “扑通，扑通——”

        在这样静谧空旷的地下一层，连一点细小的声音都能够被敏锐地捕捉，更别提是这样急促有力的心跳声。

        是江遇的，还是她自己的？

        某种滚烫又暧昧的氛围腾升，陶婳脑海里一片混沌，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去辨别了。

        “没摔着吧？”温润的声音在头顶的位置响起，如果仔细辨别，甚至能够听到细小的回音。

        “我没事，没事。”陶婳猛地回过神来，推开江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这样亲近的接触了，他会不会更加反感自己？

        “没事就好。”江遇也松开她，从地上捡起她的手机，拂去灰尘，递还给她，“还好，应该没有摔坏。”

        说着，他也点亮自己手机的照明功能。

        “现在应该没问题了。”江遇把手机拿在手里，接着伸出右手，把陶婳纤细的手腕握在手心里，“我们走吧。”

        他说他是来道歉的。

        其实陶婳知道，他之前说要赶她走的那些话，都是事出有因，她原本并不怪他的。

        但是看到江遇的面孔隐匿在黑暗之中，在手电微弱的光芒之下比以往更显柔和。

        他牵着她，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向前走。

        她忽然，真的有点委屈了。

        经过一个拐角，陶婳抬手扯了扯江遇的衣角。

        “到了。”她轻声说着，稍稍用力，挣开江遇的手掌，“你等我一下。”

        就在瞳孔几乎要适应黑暗的时候，许多盏暖黄色的小灯亮了起来，闪闪烁烁的，倒映在江遇的眼底。

        那是一组名为《家》的展区。

        展区内由不同材质的金属缠绕，制作成型的人偶。

        从最右边开始，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分别抱着襁褓里的男婴，往左，两个婴儿渐渐长大，拉着爸爸妈妈的大手，蹒跚学步。

        之后，婴儿长成了穿着运动服的儿童，手中握着风筝线，在草地上肆意追逐。

        少年时，他们穿着干净的校服，伏在课桌前学习。

        高个的人偶显然扮演着哥哥的角色，他的打扮更加成熟，看上去像是已经步入社会

        陶婳站在一旁，看着江遇一点点向左侧挪步，没有去打扰他。

        眼前最年轻的人偶换上干净的衬衫，打着整整齐齐的领带，站在哥哥身旁，像是去参加他的婚礼。

        最右侧的部分，原本年轻的夫妻也渐渐老去。

        他们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穿着崭新的中式服装，洋溢着笑容，周围摆满了鲜花，兄弟俩的人偶站在他们的身后，怀里也抱着一个婴儿。

        生命得到了新的延续，岁月一片静好。

        这天晚上，江遇静静站在展区的最右侧，很久都没有动。

        如果不是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整个展区，安静得就像时间也忘了流逝。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目光下移。

        展区前方的介绍卡上，只写了一行字——

        “希望在我的设计里，你的幸福不曾缺席。”

        “生日快乐，江遇。”

        脚步声由远至近响起，江遇微微侧目，看到是陶婳走到了他的身边。

        “是我擅作主张的决定。”陶婳还没有拿准他的想法，心中十分忐忑，她其实并不是太清楚江遇的身上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再者说，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揭开自己的伤疤让别人看到。

        更何况，最近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太好。

        “但我真的没有故意要去窥探你的过去，希望你不要怪我。”

        “你的礼物，我非常非常喜欢。”

        “谢谢你，陶婳。”

        自从家里出事后，江遇一直努力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直到这一刻，大半年时间来的隐忍全部瓦解，他终于失声痛哭起来：“我现在没有遗憾了。”

        一向温柔，一向强大的江遇，在突然失去生命里的支撑和目标之后，因为害怕自己崩溃，所以选择了逃避现实。

        此刻他像一个孩子那样剧烈地哭着，从小就比同龄人要坚强懂事的他，在这片微弱的暖黄色的灯光里，终于有了脆弱的权利。

        “时间太紧了，制作人偶耗费了太多的时间，虽然我还去找了林元洲帮忙，但是衣服的设计，很多细节还是有些粗糙。”听到江遇这么说，陶婳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但是你喜欢，那我也很高兴。”

        江遇又认真地拍了些照片，直到保安用带着点怒气的声音进入场馆催促，两人才匆匆离开美术馆。

        “上车吧。”江遇已经整理好情绪，替陶婳拉开车门，“这地方太偏了，我送你回去。”

        看着陶婳系上安全带，他忍不住又多叮嘱了一句：“以后大晚上的，一个人不要跑到这种地方来，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太危险了。”

        “本来天黑之前就可以回去的啊。”陶婳不满地小声嘀咕，“也不知道谁来得这么晚，害我等了好久好久。”

        江遇修长漂亮的手握着方向盘，偏过头，眼里还闪着水凝的光。

        他唇角微微勾起，安静地看着她笑。

        “陶婳。”他说，“你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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