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

　　裴璋腰腹间的伤好得很快，不过三四天的功夫伤口就愈合的差不多了。

　　就在这短短几天内，裴璋切身给小烛离上了一课，原来男人表里不一起来是这个样子。

　　一开始男人还端着温煦斯文的皮，结果几天相处下来就原形毕露。他一会对着木床叹叹气，一会看着前厅摇摇头。不是嫌桌椅太老旧，就是嫌门面不敞亮，就差浑身上下写满“不满意”三个大字了。

　　气得烛离连做几天清粥小菜，这才把裴璋治住。

　　伤大好之后，男人没说走，依旧每天变着花样气小烛离，要么就一副斯文内秀的公子样满大街闲逛。

　　小姑娘没多过问他的往事，他也乐得不说。两人默契的一起生活，烛离甚至开始习惯起这个吹毛求疵的挑剔男人。

　　裴璋自然不会白吃白住，自从伤好后他就神秘兮兮的折腾着什么，打算给小姑娘一个惊喜。烛离旁敲侧击问过几次，他嘴倒是很严，什么都不肯说。

　　本以为他会一直藏着掖着，但是没几天烛离就知道了，因为一大帮人到她家里就是一顿叮叮咣咣，动静实在是有些大。

　　裴璋要修葺食肆，让她当掌柜。

　　起初邻里街坊还出来看个热闹，偶尔也有人私下对裴璋指指点点，担心烛离小丫头一个被人家骗。但是时间一久，大家见他里里外外的忙活，又给旧房子修整，又给置办新物件，虽然只是提着剑在一旁指挥，但还算没少出力，也就没话说了。

　　这一通整改下来应该要不少银两，裴璋虽没有钱，但身上的奇珍异宝多得很。人说财不露白，他不仅要露，还露的明目张胆。

　　小烛离打了个哈欠，看他轻轻松松打跑第三波见财起意的人之后表扬似的端上了他喜欢的糕点。裴璋没说，但烛离就是看得出他爱吃甜食，还长了一条娇贵的猫舌头。

　　后来烛离才知道，仙师不是真正的仙人，而是凡人，是修炼的修士。小姑娘就又琢磨着，该是怎样的家世能精养出这样爱吃又讲究的小少爷呢。

　　食肆修葺的如火如荼。店面很小，规格就摆在那里，看起来没什么能大修大改的地方。但是不知道裴璋同师傅说了什么，小烛离看着师傅大刀阔斧，像是重新盖了一间屋。一番修整过后，原来逼仄狭窄的门面看起来也明亮了不少。

　　接着，裴璋又不知道从哪找了一位沉默寡言的师傅和一个机灵健谈的伙计。不过半月余，食肆就又有条不紊的开了张。

　　新来的师傅手艺极好，成天泡在厨房里研究菜单，小烛离有事没事就爱往厨房跑，裴璋闲来无事就去后厨捉烛离来陪他采买。他似乎对招来的两个人十分放心，每天就拉着小姑娘陪他出去各处玩。

　　烛离不知道修士应该什么样，但是她觉得肯定不是裴璋这样。

　　开业前夕，裴璋带着小姑娘跑了一趟布庄。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布庄掌柜稍一打量裴璋的装扮就面露喜色的迎了上来。还没等掌柜介绍，他就直接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匹水红色的云纹织锦，流光溢彩。然后指着身后近日来长高了不少，脸上有了些肉的小烛离对掌柜道，“麻烦您找位绣娘给她量一下，用这匹布给她裁身衣服。这是报酬。”说罢，从袖中翻手拿了一颗又圆又大的夜明珠，看的烛离一阵肉疼。“越快越好。”

　　爹娘走后小姑娘还没有量体裁过衣，在隔间内一副束手束脚的样子任由绣娘摆弄，一时之间思绪飘的有些远。待裴璋在门外一声声唤她，烛离这才回过神来。

　　留完地址两个人离开布庄，慢悠悠地往家走。裴璋人高腿长，即使放慢了步调烛离追的也有些费劲。落日余晖将二人的影子拉长，小姑娘小跑了几步到裴璋身侧，也没道谢，仰着头跟他说话，声音有些闷，“你晚上想吃什么？”

　　裴璋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想了半晌后低头对上小烛离亮晶晶的眼睛，“前些日子是不是做了酒发鱼？晚上吃那个吧。嗯..我还想吃芙蓉肉，再来一道葛仙米。”

　　“诶，你怎么净吃这种麻烦的——”

　　没理会小姑娘的抱怨，裴璋扬着嘴角大步向前走，烛离在身后气鼓鼓的碎步跟着。

　　等两人大包小裹拎着菜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

　　小烛离拎着东西就直接进了后厨。她选了一块大小适宜的精肉，切片后裹一层青酱静置风干。然后将已经泡发的葛仙米下炖盅，待炖至半烂时，加入早就备好的鸡汤、火腿汤小火煨上。

　　这边葛仙米下锅，另一边肉片也已经风干好。她取出刚买的鲜虾，手上动作很快，去头开背将虾线挑好。一只虾对着一片肉，将二者拍扁，滚水煮熟，再从烧热的菜油中滚上一圈。

　　滋滋的过油声在小厨房里格外清晰，烛离手腕翻动，半杯秋油一杯酒，再加上一茶杯的鸡汤，熬滚后浇到酥嫩的肉片上。葱、椒爆锅，加上蒸粉勾芡后起锅，芙蓉肉也做好了。

　　裴璋主动端起炖盅，掀开盖，只见里面的鸡肉和火腿都已经化入汤中，眼下就剩下了葛仙米。小姑娘这汤做的也地道。

　　知道裴璋不爱吃主食，小烛离盛了自己的饭就上桌了。看着裴璋一口菜一口酒，潇洒自在，烛离想了想，起身去了后厨。

　　半晌后就见小姑娘端了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大碗出来，里面是一个个白糯滚圆的小团子，是水粉汤圆。裴璋舀起一个咬了一口，核桃、杏仁还有甜滋滋的糖。热气蒸腾，裴璋嘴角含笑，眼前却是有些模糊。

　　第二日，布庄就送来了成衣。

　　三日后，食肆再次开张了。

　　平日里小烛离都是随随便便将头发束起，那日一大早，裴璋非说着喜庆日子要给她盘发，待她换好新衣服后，就把她按在了铜镜前。

　　他指尖轻动，生疏又细致的拨拢着小女孩细软的发。不一会就给烛离梳了一个尚且算规整的丱发。两个圆圆的发髻在头顶两侧，给烛离肉起来的小脸蛋添了几分可爱，两绺头发自发髻中垂下，晃晃悠悠，又加几分灵动。

　　裴璋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满意。他思来想去，突然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两朵明艳的桃花发饰，簪到了小姑娘发髻两侧。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身水红色袄裙，丱发娇憨可爱，裴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小烛离穿红色真好看。”

　　按理说这种小店开业一般不会受到什么关注，奈何裴璋搞得阵仗大、排场足，几千响的炮竹噼里啪啦的一放，倒真是吸引了不少人。

　　门外红色的炮衣飘飘洒洒，裴璋凑到烛离跟前，大着声音说了一句，“烛离以后要好好经营这家店啊。”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烛离知道，他应该是要走了。

　　开业的这段日子，生意还算红火。一转眼，城外百里红叶，时间已然从两人相遇时的初秋来到了深秋。

　　那日天气很好，天朗气清，裴璋难得的没出去闲逛，拎着一壶酒一碟小菜，拉着烛离说了很多话。他的师门，他的过往，他还算欣赏却死在他面前的师弟，他信任却反手捅了他一刀的道友。

　　裴璋说的云淡风轻，烛离却听得眼眶直红。小姑娘声音有些哑，“强有错吗？”

　　男人在修真界的名气实在太大，就连什么都不了解、懵懵懂懂的烛离稍一打听就知道，他是天才，千年来唯一的一个天才。

　　“强当然没错，错的是不够强。”裴璋的声音一如往昔清朗，只是带着些许疲惫。

　　看着烛离扁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裴璋失笑，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小孩子不要想那么多，该长不高了。”

　　“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当然啦，我还要回来检查小烛离把店开的怎么样。”

　　第二日，绥业初雪。烛离醒时，裴璋已经走了。烛离抹了把脸，踩着小板凳正儿八经的坐在了柜台后。

　　街里街坊发现，烛离捡回去的那个男人不见了，烛离好像变得更能干了。

　　几年间小食肆的生意一直不错，但是烛离也没想过扩张，只是一直安安分分的守着她的小铺子过活。当年瘦瘦小小的小烛离也抽了条变成半大的姑娘。

　　裴璋也确实回来过几次，或许隔几个月或许隔上几年，只是一次比一次狼狈。起先烛离还会担心他的安危，到了后来烛离见怪不怪，只会皱着眉让他下次小心些。裴璋总是笑嘻嘻的答应，连哄带骗的喂着小烛离吃下不知道什么功用的丹药，然后下次回来还是搞得自己一身伤。

　　魔修剑修们不知道哪得来的风声，三五不时的上门找事。让烛离没想到的是，一天天笑面迎人的小伙计居然也是个修士，而且修为不低。他们几次三番上门没讨到甜头，也就不再来了。

　　后来，裴璋当了魔尊。

　　再后来，他被名门正派围剿在四方山。

　　最后的最后，烛离睁眼，又看到了鲜活温润的裴璋。

　　�0�2天蒙蒙亮，烛离突然想起了褚怀宴是谁。他就是那个在大比中被潜伏在剑宗的魔修突袭，死在裴璋面前的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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