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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大寿


  婉婷同魏敬轩回门,也只在洛府待了一天。

  翌日清晨,婉婷便领着宿醉清醒后的丈夫去给宿醉清醒后的父亲行礼,这岳丈与女婿见面,都各自尴尬地冲彼此一笑,请完安之后,夫妻两又孝顺地恭送父亲出门上朝。然后婉书又独自来了浣溪院向洛母请安,同来请安的婉晴打了个照面,两人相对无言,婉婷同洛母说了一会儿子话,便回去收拾好行装,同丈夫魏敬轩一道离开了洛府。

  婉书赖床的毛病改不了,是以早上没能起得来,等到起来之时婉婷早就已经离开洛府,仔细按照时辰来算怕是此时都已经回到了魏郡公府。婉书心中不免有些自责,怪自己起得太迟没能送婉婷离府,至此一别,又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见面。

  洛母却十分淡定,安慰她道:“不急,下个月京中有喜事,你就能见到了。”

  婉书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下个月中旬乃忠远侯的父亲六十大寿的日子,原本这样勋爵世家的老侯爷过大寿,洛母这样的五品文官官眷的身份是远远不能够参加老侯爷的寿诞,但是因为现任忠远侯府的侯爵娘子与洛母有些来往,再加上洛母曾经帮忠远侯府培育红蕊白兰,与忠远侯府也算是有一层微薄的恩德,所以侯爵娘子二一添作五,想着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热闹,便也递了一份喜帖送到洛府。

  侯爵娘子是随意而为,但是对于洛母这件事必须得郑重起来。

  因为是去忠远侯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参加寿诞,洛母觉得如今婉书衣橱里的那些衣物未免有些配不上忠远侯府,吩咐丫鬟们量了量婉书如今的身量尺寸,挑了盛京中最受女眷们青睐的成衣铺子,按照京中最时兴的样式给婉书重新做了三套衣裳,想让婉书穿上之后比较一番,看看哪一件更合身。

  那铺子的动作到快,不过十天的功夫就已经完成,并且送到了洛府。

  三套新衣裳送到洛母手上之时,洛母立马就捧着衣裳去婉书卧房里找她。婉书觉得太过繁琐,懒得换衣裳,只要母亲随便挑一套,洛母自然不听婉书的话,强制性地要求女儿将衣裳一一换过,左思右想对比过后,最终定了婉书穿上的第二套。

  到了忠远侯府老侯爷寿诞的这一天,婉书即使想赖床也赖不了,一大早便被芸卿、流萤还有小淮不留情面地唤醒,三个丫鬟一齐上阵倒也不显得乱,小淮梳篦发髻的功夫很是细致,便由小淮给婉书篦头,芸卿则去衣橱里将洛母挑选的那套衣服找出来先用熏香烘着,流萤虽然对自己的容貌不甚在意,但是她深谙粉黛胭脂,便由她给昏昏欲睡的婉书上妆。

  洛母的要求是希望自家的女儿出挑但不艳丽,不同于常人但也不要显得太过轻佻。

  洛母为婉书挑选的那套衣服,很是完美地将洛母想要表达的全部都表达出来,蜜合色的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洒线裙,成色崭新如洗,看上去并不奢华,很适合婉书这样文官清流家的女孩儿,上身后自有一番恬静温和的气度。

  今日是老侯爷大寿,忠远侯势力之所及,只怕是盛京得有一大半的官宦女眷都来了忠远侯府给老侯爷祝贺,在今天这样显赫的日子里,富贵是很显然的。只是艳则艳矣,贵亦无匹,富贵风流之下,反而是婉书这样清新的装扮更能引人注意,出挑却不夺人眼球,足见洛母为婉书的此次出席大花心思。

  许是知道今日是老侯爷寿诞,天公作美,今日的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仅有萧瑟的微微秋风在空中涤荡而过,带着秋天特有的落叶纷飞,洛府之中也换上了时新的秋菊,点缀着金黄盛秋。

  脸上的功夫做完,婉书便被芸卿扶着去换衣裳,新衣裳刚刚穿在身上,婉书立马感觉到一阵沁香扑鼻而来令人神智清晰,婉书原本迷迷糊糊的眼睛竟瞬时睁开,开口轻声道:“好香呢……芸卿,这是什么香?”

  芸卿边替婉书穿衣边往烘衣裳的熏香瞅一眼,诚实道:“我也不知这是什么香,是大娘子昨日刚送来的,我闻着不俗,便给姑娘用上了。”

  婉书点头道:“确实不俗,以后都用这香罢。”

  芸卿笑吟吟地应了下来。

  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婉书便去了母亲屋里,刚一进屋便瞧见婉晴正站在堂中,身上也穿着新作的衣裳,桃红色绡绣玉兰盛放的蜀锦儒裙,乳白色的丝绦束腰,显得她腰身纤细如掌中飞燕,腰间佩戴着一块质地上好的玉佩,站在婉书的位置望去,似乎能够看见那一身蜀锦散发的淡淡光泽,再加上她容貌艳丽无双,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天边最瑰丽的晚霞。

  两人站在一起,也许是婉晴更加吸引人眼球,但是看得久了,反而是婉书的清淡更能平静人心。

  晚晴顿时心生出许多怨恨和妒忌出来。

  心中不禁在想:若是自己是嫡女,穿着婉书身上那么好的料子,定能艳压群芳。

  洛母从后间走了出来目光瞬时在两人身上滑过,对于婉晴的装扮似乎是早有预料,眉目都未曾动过分毫,只嘱咐两个女孩要规矩行事、带人礼貌之类的话,话语间,洛母微微夹杂着薄翳的目光从婉晴身上滑过,似有些警告意味。

  自然,婉晴也只当看不见。

  去了忠远侯府这样的显贵门第,若是她再不为自己好好拼一把,岂不是辜负了这样的机会。

  女眷们不易轻易抛头露面,洛母心思缜密自然早早备好了马车在角门口等着,洛母自己乘坐一辆在前面带路,婉书晚晴两姐妹则乘坐后面那一辆,一路摇摇晃晃向忠远侯府进发。

  婉书并不想与婉晴有什么交谈牵扯,是以一上马车便向后倾身闭上眼睛靠在马车上,做出闭目养神的模样,连一句客套的话都不同婉晴说。

  这样婉晴心中如何能忍得,她向来孤芳自赏神经脆弱且敏感,见婉书上车就不理睬自己,又见到她一身衣裳首饰打扮都比自己要气派许多,心中更是难受。一时间忘记了林小娘教导自己的忍字为上,冷不丁开口道:“妹妹这身料子我连见都没见过,想来主母疼爱你,定然是将好的都留给你,到是我这一身蜀锦俗气,怕是进了忠远侯府要害的妹妹你丢了颜面。”

  下一刻,婉书的眼睛霍地睁开,晶亮的光芒犹如利剑一般从婉书的眼中射向婉晴。婉书眨了眨眼睛,不再依着马车打盹,而是坐直了身体,冷静道:“你我嫡庶有别,我又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她不留着给我,莫不是要留给你?”

  “你——!”

  婉晴一时无语答对不上,怔怔发愣地盯着婉书,似是第一次见到婉书这幅伶牙俐齿的模样。

  待到反应过来,婉晴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顾影自怜道:“到底我只是个庶出的姑娘,自然比不上嫡出的气派,二姐姐出嫁之后我还以为能与妹妹好生相处,却不想妹妹你也是瞧不起我庶出的身份的。”

  婉书眼见看到自己靴子上有一处沾染了泥垢,便低身下用方帕轻轻地擦拭干净,随手将方帕丢在马车内,显然是不再需要这块方帕。然后抬起身,目光平静地直视婉晴,语气柔和道:“庶出?嗯,不错,你确是个庶出的。可你这个庶出的却自小同我们一道学习一道读书,我们有的你也有,我娘待你也算尽心尽力,到头来没落到半点好不说,还累得你常常以庶出为由自觉命苦。现在也算个机会,三姐姐你且同我仔细说说,我和我母亲有何处待你不好?”

  婉晴被婉书所说的话噎住了,也被婉书此时的伶牙俐嘴给震惊到了。

  素来她与婉婷吵架,婉婷虽说是嫡女脾气大,但是要是论嘴皮子上的功夫,便是十个婉婷都敌不过婉晴两片薄唇一动,飘出来的轻飘飘的几句话有用。婉书也时常从中斡旋,但都是劝婉婷不要与自己计较、希望姐妹和睦这些的话,哪里有过像今日这般唇枪舌剑侃侃而谈的光景。婉晴一时应对不急,反而在婉书面前输了个底儿掉。

  婉晴的目光瞬间变得冷漠无比,“四妹妹今日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论起嘴皮子功夫,姐姐我自认真甘拜下风。”

  婉书心中只觉得好笑,目光悠然地凝视着婉晴,并不说话,就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婉晴,像是看透到婉晴的灵魂深处。就这样望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轻轻道:“咱们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我犯不着与你过不去。可是今日你既然招惹了我,我也不能让你觉得我是好欺负的。”

  婉晴听得怒极反笑,明眼里瞧着婉书的这份恬静就算想上去撕碎,但是她遏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冷漠道:“我今日算是瞧明白了,平日里妹妹的温和恬静不过都是装出来的,现下这说起狠话来毫不留情面,既如此平日里你又何必装清高,还说什么希望姐妹和睦的话,如今想起来真真好笑。”

  婉书自是一派风轻云淡,不甚在意道:“能做一对情深义重的好姐妹最好,若是不能,那也别怪我不顾念情分。”

  婉晴此时心中大作警示,狐疑地望着婉书,僵硬着脸问道:“四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不顾念情分?那我可真是期待,四妹妹会如何不顾念旧情。”

  婉书表情淡淡的,用着戏虐的语气,开口道:“你不妨试试。”

  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让婉晴最心惊的话。

  婉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婉书,一时间投鼠忌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婉书闭上眼不再理睬自己,婉晴很聪明地也不再开口,但是她并不是因为惧怕此时的婉书,而是觉得此刻的婉书她并不了解。婉晴忽然觉得,过往十几年的时光她从都没有看透婉书。

  从前,婉晴以为她和洛母一样软弱,是个恬静好欺负的主儿,可是今日在马车上唇枪舌战,她不曾有一丝的落败,反而言辞犀利,理智冷静,足以证明婉书并不是像婉婷那么软弱的。

  婉晴并不知道,其实婉书一直都是这样。

  以前婉晴的矛头是对着婉婷,不论她做什么事都是为了要让婉婷觉得不舒服,婉书是个懒散之人,能在两人之间劝一句就劝,劝不动就歇会儿继续再劝,表现得永远是一副恬淡无争的样子,婉晴自然不会将她当回事。

  可是随着婉婷出嫁,府里只剩下婉书和婉婷两个女孩子,这矛盾激化已经显而易见。

  佛曰:装也是不容易的!

  婉书不想与婉晴绕来绕去,以后一个府邸住着,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果迟早都是要水火不容的,那就早一点水火不容,免得日日阴阳怪气的说话,反而让自己活得劳累。

  就这样,两姐妹相对无言,马车摇摇晃晃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终于停在了忠远侯府的角门处。

  马车外婉书、婉晴的贴身女史分别出声请自家的姑娘下车,本来婉晴还在纠结着两人谁先下马车,谁料婉书竟看也不看她,直直地掀帘走了下去。马车的婉晴自然脸色不好,但是婉书马车下都已经下了,再计较也没什么用,只能气鼓鼓地起身下马车。

  正欲下马车之时,她的目光被婉书先前仍在马车里的方帕所吸引,那是女孩子家的贴身物件……婉晴眉头一动,动作迅速地伸手将方帕捡起来,做贼心虚的她动作有些慌乱,将方帕立马揣进了怀里,然后迅速下了车。

  门口处早就已经有忠远侯府的仆人在这里等着接客,因这里离后院还有许多距离,丫鬟们便一边领着洛母和两个女孩往里去,一边还热情地同她们说话。

  三人走至一垂花门处之时已然对侯府的雕梁画栋有所惊愕,洛母到还好,对这种场合见得多了便也习以为常,但是忠远侯府的奢华精致还是让她小有震惊的。可是婉晴就不一样了,她从未见过这么气派的宅院,似乎所有的游廊门窗廊柱都是沾金戴银,每一处都透露着伯爵府的富贵荣华。

  婉晴踩在这样的土地上,便觉得自己就该是这大宅院里的人,满心里皆是羡慕之色。

  可是她很聪明,羡慕归羡慕,若是在此刻表露出现羡慕之情,只会让忠远侯府的仆人小瞧了她去。

  婉书心中自然也是很是震惊,她虽然震惊,但是掩饰良好,并为表露出来,只安静地跟在母亲身后,很是规矩地没有东张西望。

  带路的管事妈妈暗地里瞧着洛家的女眷,见她们气度不凡,不免在心里暗道:到底是文官清流的家眷,比起那些莽夫武官家的女眷要知礼许多,心里暗自尊重起来,便热情地为她们解说府里的景致和情况,口齿伶俐,足见忠远侯府从主人对仆人的要求严格。

  如今的忠远侯府可是说是天下第一富贵人家,当年追随开国皇帝半生戎马,在天晋王朝初初建立之时,犹如神助一般逃离了当时兔死狗烹的血雨腥风,尔后被皇帝封为忠远侯,且特敕令忠远侯的爵位世袭罔替,最重要的是忠远侯府永不夺爵。

  这一句永不夺爵,保了忠远侯府百年门楣不到。

  可能普通的黎民百姓并不是很能理解这一句永不夺爵,可是婉书身为朝廷官员之女自然明白四个字对于忠远侯府有多重要。可以打一个很直接的比喻,即使哪一天忠远侯府犯了大错,陛下可以罚可以杀,但是忠远侯这三个字比如存在于天晋王朝,它随天晋王朝一起出世,来日自然也要随着天晋王朝一起消逝,任何一代帝王都不可以违逆。

  这就是相当于忠远侯府的金饭碗。

  所以无论朝廷更替,无论是谁手掌天下权柄,但是都动不得忠远侯府。

  婉书觉得最可贵的是忠远侯府有这样的铁饭碗护身,但是后世子孙都并非只靠祖辈们打下的江山的混吃等死,而是靠自己的努力博得一片天地。比如现任的忠远侯爷,他出生在诗礼簪缨之族,自小喜欢读书,后来寒窗苦读十年考取了功名,并未依靠他老爹的原因,只不过是后来老侯爷年纪逐渐大了,才不得已将儿子唤回来袭成了自己的爵位。

  管事妈妈刚将洛母和两个姑娘们引进正堂,许大娘子便立即迎了上来,热情地握住洛母柔软的手,“我才儿正想着你何时能到,你便出现了,可见咱们有缘。”

  洛母冲许大娘子笑了笑,她身后的婉书也冲许大娘子身后的杨蓉笑了笑。洛母左右环顾一番,并未见其他人,便奇道:“这正堂之中怎么会无人?”自己来得不算早也不算迟,按理说这个时候正堂里应该满满的,挤的都是人。

  许大娘子冲正堂东南角的方向扬了扬脸,解释道:“刚刚侯爵娘子领着她们去给方老太君请安了,我心里有话同你说,便在这儿等你出现。”

  洛母好奇地望着许大娘子,“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许大娘子亲热地拉着洛母到一旁坐下,谨慎地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来打扰,才放心大胆地开口道:“我比来得早一盏茶的功夫,幸而见得了那侯爵娘子的嫡子,那生得可真的英武不凡,用貌比潘安形容都是侮辱了那样的英俊哥儿。侯爵娘子你见过罢,十足十的大美人,她儿子长得如她一般,咱们盛京中也不知道哪家女子能有这样的福气,可以嫁给这小侯爷为妻,别说正妻,哪怕是给忠远侯府做妾,都要笑出声来。”

  洛母神色微动,细细望了一眼许大娘子又望了一眼许大娘子身后的杨蓉,出声问道:“你莫不是对小侯爷动了心思?”

  按理说杨国公府和忠远侯府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可是许大娘子却摇了摇手,显然是对洛母的说法万分不赞同,悻悻道:“我便是有这心也没有这个胆子,小侯爷何等优秀?便是当朝公主都想嫁给他为妻,我可不敢癞蛤蟆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不过是说与你听一听,凑个热闹罢了。”

  洛母轻轻颔首,颇有感悟道:“古来都是一家女万家求娶,如今反而是一家郎君万家女求嫁,可见这男人长得太好看也是祸水。”

  许大娘子却笑开了眉眼,反驳道:“你这话说的也有特例,咱们天晋王朝的当朝丞相那模样倒是比小侯爷好看,只不过脾气太过乖戾,以至于到如今都还没有成亲,你是不知道那顾家的老太君都急成什么样了,巴不得自己穿上喜服去找个女子拜堂成亲,但是没招,谁让那顾丞相不爱红妆偏好龙阳呢!

  洛母急急道:“你且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婉书在一旁听得仔细,听到许大娘子说顾靖萧不爱红妆偏好龙阳之时,顿时脸色微微一变,手掌不禁自觉地握紧,正想询问之时,侯爵娘子那边派了管事妈妈来正堂传话,说是请许大娘子和洛母前往给老太君请安。

  许大娘子应了下来,伏在洛母耳边道:“走罢,咱们去给老太君请安,顺带瞧瞧那侯爵娘子的嫡子。”

  管事妈妈领着许大娘子和洛母来到老太君居住的院子,此时的天气已经由秋转东,所以所有房间的房门出都用厚厚的门帘遮挡住,以免屋子里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暖意散掉。许大娘子刚和洛母在门口站定,便听见里面传来欢声笑语,尤其是方老太君的笑声尤为中气十足,一点都不像老人。

  “两位娘子请进吧。”管事妈妈十分恭敬地开口。

  许大娘子和洛母笑着点点头,由管事妈妈掀开厚重的门帘,两人脸上结带着格外灿烂的笑容走了进去,两人齐齐走向方老太君的面前站定,由许大娘子先开了口,冲方老太君福了福,十分喜气开口道:“给老太君请安,祝老太君身体康健。”

  洛母也跟着后面福身行礼道:“给老太君请安。”

  三个女孩也是如同商量好一般,齐齐给方老太君行礼,脆生生道:“给老太君请安。”显然是在外面已经由许大娘子和洛母交代过。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快起来!”方老太君是位十分慈祥的老太太,因为忠远侯府子嗣并不繁茂,是以特别喜欢小孩子,此时见到这三个丫头规矩知礼,娇滴滴给自己行礼心里说不出开心,立马就要起身亲自扶着三个女孩起来,但是毕竟年纪颇大,便由身旁伺候的麽麽代劳,上前扶三个丫头起身。

  婉书起身之后装作不甚在意地注视着眼前的方老太君,只见她两鬓发如银丝,身形清癯,但并不瘦弱,虽然形容苍老但是却老态龙钟,精气神儿十分饱满,穿着一件石榴色寿玟锦缎棉袄,头戴眉勒,此时正坐在主位之上,与堂屋里的众人说笑着。

  婉书瞧见她的身旁站着一众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时都带着笑容围在方老太君的旁边,其中以一位少年的气派最为高贵,长得眉清目秀,鬓若刀裁,眉目如画,剑眉星目,脸上噙着淡淡的微笑,很是疏离高贵,想来这就是许大娘子口中侯爵娘子的嫡子。

  忠远侯府的小侯爷,赵衍良。

  方老太君的目光仔细又有些严格的审视过眼前的三个女孩,目光先是杨蓉的身上,她是杨国公府嫡出的小姐,礼仪气度自然没得说,方老太君心中喜欢,微不可见的轻轻颔首。第二个则是落在打扮清新的婉书身上,刚一落眼便觉得眼前这女孩眉目间太过凉薄,方老太君素来喜欢女孩儿温婉黏人,遂移了目光又停在婉晴身上,刚一入眼,方老太君便觉得像是看到了三月桃花,灼灼其华,太过艳丽则显得妖冶。

  总而言之,这三人之中仅有杨蓉最得方老太君的青睐。

  但是三个女孩给方老太君行过礼,方老太君肯定是要给三个人发见面礼的,于是方老太君向身旁的麽麽扬了扬眉,麽麽自然明白老太君的意思,立马吩咐身边丫鬟捧着三个锦囊上前,一人赠了一个,三个女孩各自接过丫鬟手中的锦囊,又道了省谢,便随着母亲站到一旁。

  此时侯爵娘子正含笑冲着洛母走了过来,洛母连忙迎了上去,还未等洛母开口,侯爵娘子已然先开了口,正色道:“你我之间不必在乎这些虚礼,先前红蕊白兰一事我都还未曾谢过你帮我,今日我定要多敬你一杯酒以表达我的谢意。”

  洛母忙道:“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只是不知道如今侯爷的不眠之症可曾好点。”

  “好多了。”侯爵娘子眉目颇为安定,目光露着谢意凝视着洛母,切切道:“到底是红蕊白兰这奇花,侯爷的不眠之症比起以往好多了,我心中也能稍稍安心。”

  洛母微笑道:“那就好。”

  伯爵娘子又与洛母寒暄了两句便赶着去忙其他事,毕竟今日她是东道主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忙,许大娘子和洛母便一齐领着孩子给堂里的官家夫人们行礼。这个李大娘子,那个王大娘子,诸如此类种种种种,忙得三个小丫头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给这些娘子们行完礼,还有一群叔叔伯伯。

  吓得婉书认为自己还要再去认一圈男客们,幸好男客们逐渐多了起来,侯爵娘子顾忌男女有别,便将男客女客们引到不同的院子。

  临走之时,婉晴可以说是十分不舍且缠缠绵绵地望了好一会儿赵衍良,才转头走了。

  可是从婉书这个角度来看,赵衍良自始自终就没有把视线放在婉晴的身上,别说是婉晴的身上,赵衍良至始至终就没怎么看向女眷,即使看了也是由侯爵娘子介绍的几个长辈,任凭婉晴是如何的少女怀春、眼波如水,也是没有用的。

  长辈有长辈们的话要说走在了前头,晚辈也有晚辈们的话要说,所以走在了后面。

  杨蓉望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婉晴,在婉书的耳边轻声道:“你这个庶妹心比天高,刚刚在方老太君那屋里,目光就一直放在小侯爷的身上,她难不成还想嫁进忠远侯府?”

  婉书笑了笑,轻声道:“她向来心比天高。”

  杨蓉还等着婉书继续说下去,可是婉书只说完这个便没话说了,杨蓉急道:“你就这么淡定?难道不怕她瞎猫碰上死耗子,真就嫁进了忠远侯府!”

  婉书对着杨蓉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直直道:“你怎的对她的事比我还上心?”

  杨蓉很是没有仪态地撇撇嘴,“我只是看不惯这姨娘所生的庶女如此不安分,如果我是你,定然要教她好好好好做人。”

  婉书抬头瞥了一眼婉晴,抿着唇似乎是在斟酌用词,目光悠远而深邃,缓缓道:“你放心,如果她真的不安分,我第一个不容她。”

  于是婉书的语气太过冰凉,杨蓉不经一怔,脚下的步伐也跟着顿了一下,后又跟上婉书的步伐。她有些不安地望着婉书的半边侧脸,她不知道婉书此时是什么表情,只能够看见婉书棱角分明的眼角暗藏锋芒,那样的锋芒令人心惊。

  杨蓉想到之前她受家里的庶女百般折辱,自己却丝毫没有办法,只在与婉书见面的时候同她诉过苦,那时婉书教她在自己父亲面前使用苦肉计,在父亲面前服软,杨蓉依照婉书的意思照办,果然将时常折辱自己的庶女反将了一军,自打那之后她便从心里信赖着婉书,与她的关系愈见亲密。

  此时杨蓉想到这件事也心安了下来。

  婉书能够教给自己这样的好手段,想来也比自己出息多了,即使婉晴这个庶女想折腾什么,只怕在婉书的眼皮子底下也折腾不出什么来。

  “不过我瞧着赵小侯爷的确是人中龙凤,也是京中万千少女的闺中情人。婉书,你心中难道不青睐这样的男子吗?”

  杨蓉红着脸颊,一双秋水盈盈般的眸中混合着羞涩、期盼与好奇的情绪,正盈盈地望着婉书,探听这她的心意。婉书听到杨蓉这样问自己,蓦然笑了笑,眼角暗藏的锋芒渐渐消失殆尽,也回首望着杨蓉,问道:“蓉姐儿是希望我动心,还是希望我不动心?还是蓉姐儿自己对小侯爷动了心?”

  原本杨蓉是想让婉书回答自己的问题,却不想婉书并不回答杨蓉的问题,反而还将杨蓉问得哑口无言,登时羞得脸颊通红,娇怯不安地望着婉书,好半天都说不上话。

  婉书失笑。不愧是万千少女的闺中情人,杨蓉这模样已经说明一切。

  此时女眷们纷纷进了院子,洛母和许大娘子允许三个女孩儿在院子里顽,仔细嘱咐过她们不准乱跑,便也不再拘束着她们,自己则与另外官家娘子和夫人们聊在一起。

  婉书和杨蓉觉得堂屋里人挤着人很是烦闷,便想在外面坐着,两人的贴身女史怕自己姑娘着凉,硬是在她们身上加上一件披风。

  婉晴像是遇到了旧识的闺中好友,跑过去与她人聚在一起。

  因着杨蓉是杨国公府的嫡女,所以认识她的和她认识的世家小姐不在少数,都纷纷来与杨蓉打了招呼,自然也包括杨蓉身边的婉书,这些世家小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得内容竟然和长辈们聊得差不多,无非就是一些京中秘闻、胭脂水粉、世家公子之类的话题。

  众人正聊得开心,这其中也不知是谁,酸溜溜地说了一句:“不过就是陛下可怜她才封她做公主,她还真把自己当成真凤凰不成?”这句话立马引得周围的少女们一阵唏嘘,众人的目光自觉地全部落在刚进门的女孩身上。

  婉书的目光不免也望了过去。

  只见那女孩如同众星捧月般进了院子里,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穿得极其华丽端庄,长长的裙摆在身后摇曳着,白玉般的脸庞没有一丝瑕疵,只是这相貌只能算得上是端庄,身姿亦略有些丰满。此时她步伐缓慢地走进院子,无疑会引起众人的关注,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身份尊贵,就连侯爵娘子都亲自上前迎接。

  “老太君如果知道公主您亲临,定然高兴得不得了。”

  那公主见到侯爵娘子,态度立马变得温婉起来,显然又是赵小侯爷的仰慕者,轻声道:“方老太君六十寿辰,我作为晚辈自然是要来参加的,陛下知道我来给方老太君祝寿,特地让我带了份礼物赠予老太君。”

  听到这话,满院子的女眷正要下跪,那公主又道:“不必了,陛下说今日既然是方老太君的寿辰,大家理当自然些,便不必行这叩拜之礼。”

  饶是如此,侯爵娘子等一众忠远侯府的人还是恭恭敬敬谢过陛下恩典。

  这位公主名为怀星,刚刚之所以有人酸溜溜地说她拿自己当真凤凰,是因为怀星并非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她是当朝名将裴老将军的孙女,只可惜裴老将军满门几乎都为天晋王朝战死沙场,只剩下裴怀星这么一个孤女。陛下感念裴家的恩德,将年仅五岁的怀星封为公主,接进宫交给贤妃抚养。

  裴怀星原来也不过只是世家的小姐,却摇身一变成了公主,这些女孩难免会拈酸吃醋,不过这些话她们也就只敢在私底下说说,哪里看到怀星公主面前去说。

  怀星公主就算不是陛下亲生的女儿,但也是陛下亲封、贤妃养育近十年的公主。

  其身份地位自然不同凡响。

  此时那怀星公主与侯爵娘子寒暄几句,眼眸流转间目光便停在了婉书这片方向,但是这目光并不是落在婉书的身上,而是落在旁边另外一位少女身上,然后翩翩然地走了过来。婉书屏息想了想刚刚杨蓉给她介绍的话,想了半天也未曾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显然杨蓉也注意到怀星公主的眼神,又十分清楚婉书的懒散,便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是钱太师的孙女,名唤柔嘉,向来与怜星公主不对付。”

  婉书见势便道:“这情势不太对,那不如我们先溜?”

  杨蓉露出花儿一般的微笑,咬着牙道:“我也想走,可是……”

  婉书冲着杨蓉的方向望了过去,便瞧见那钱柔嘉似乎是因为惧怕怀星公主,此时正牢牢地抓住杨蓉的手,即使杨蓉想走,明显也走不了。

  怀星公主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她虽然气势地恢宏地走了过来,但是针对的目标显然只在钱柔嘉的身上。她先是冲钱柔嘉讥讽地笑了笑,从气势上打压钱柔嘉,随后开口道:“本公主还以为你再也不敢出现在任何场合了,没想到你脸皮够厚,又来参加方老太君的寿辰,你莫不是忘记你上次输得有多惨吗?”

  别人找上门来,钱柔嘉自然不能太过懦弱,当即抬起脸,恶狠狠地回道:“你不过就赢过我一次有什么了不得,竟如此嚣张,难不成去年在木兰围场你还不是输给我了!”

  怀星瞪眼道:“那前年%*&##……”

  钱柔嘉又道:“那大前年&%%……&”

  两个稚嫩少女彼此都是暴脾气,自然谁也不肯让着这谁,恨不得将平生所有的能耐事都拿出来说一遍,方觉得自己的赢了。可是这样直来直去的争吵反而让婉书更觉得少女天真烂漫,毕竟她们所有的情绪都表达在脸上,并没有藏着掖着,也不会暗地里耍什么手段。

  只是这两人争锋相对,说话声一个比一个大,一个在婉书的左右一个在婉书的左右,她们二人到觉得没什么,累得婉书在中间饱受折磨,正觉得不耐烦之时——

  忽听得院外的小厮高声喊了一声:“丞相大人来了!”

  婉书登时站起身,吵得极其热闹的裴怀星和钱柔嘉霎时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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