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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卡姆尼可会战(4)


    欧罗巴与另外一个位于遥远东方的国家不同,他们的将领,甚至是国王如果在战争中死了或是被俘虏了,那么剩下的人只会作鸟兽散,很少会有人叫嚣着为他复仇,或者说,这是继承人才有的权力,要等到他们重新推举出继承人才能继续下一步——所以即便是狮心王理查这样的勇悍的国王,也不得不承受被拘押与勒索赎金的屈辱;圣明如同亚历山大抑是亚瑟王,他们死后偌大的帝国也只有分崩离析一途;更不用说现在,跟随着国王和将领打仗的几乎都是诸侯与雇佣兵,前者只承认自己的封臣义务,后者只看谁能给他们钱,一旦他们的主人和雇佣者死了,他们立刻就会放弃一切,打道回府。

  奥斯曼人的情况要略微好些,但若是大维齐尔艾哈迈德真的被俘虏,或是被杀,失去了唯一统帅的大军也只有折返伊斯坦布尔,现在死去的是大教长,只能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大教长是一个精神领袖,他的死亡只会激起所有奥斯曼人的愤怒。

  之后卡姆尼可的修士们在记录这段战事的时候,出人意料的只有寥寥数字,并没有长篇累牍的述说——他在记录中说,从那天起,奥斯曼人的进攻就变得疯狂起来,再也没有白昼与黑夜的区别了,他们时时刻刻都在进攻,也在不断地剿灭那些试图向卡姆尼可运输给养的商队,而卡姆尼可的守军封死了所有的城门,就和过去的几百年间那样,他们用石块和水泥浇筑每一个城门,让它变成一个实心的秤砣。

  不过在这之前,谁也没想到法兰西的国王竟然会在这座城市里储存了那样多的火药、油脂和白磷弹,这笔财富已经足以买下一座城市或是更多,它们焚烧敌人时升起的火焰让城墙都在发红,烟雾就如同暴雨那样连接天地,即便如此,守军们依然遭到了可怕的打击——有好几次奥斯曼人都攀上了城墙,他们的白帽子在风中晃动,犹如一面面令人胆寒的旗帜——有这样帽子的士兵属于耶尼切里军团,按理说,他们应该在最后才被投入。

  所有人都以为大维齐尔艾哈迈德疯了,也许吧,他几乎已经注定失败了,就算能够能拿下卡姆尼可,残余的物资也无法支持他去到维也纳,默罕默德四世所追求的,能够超越其先祖苏莱曼一世的丰功伟业已经化作了泡影,艾哈迈德注定了要在大集市广场上被五马分尸。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单有他们的敌人,奥斯曼人也在这样窃窃私语,大教长已经去了天堂,最初的愤怒也化作了疲惫,就算是最愚笨的鞑靼人也知道攻下这座城市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

  ——那件可怕的事情是在攻城战开始的第十一天晚间发生的。修士这么写道。

  当时,他听到了一种仿佛从地狱里溢出的古怪声音,无数的****,无数的哀泣,无数的吱吱格格与无数的丝丝拉拉,他披上衣服,举起蜡烛,走出门去——他的小修道院距离城门不远,他也是少数几个没有和国王们一起离开的修士——他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因为在白天的时候,他和工匠们一起干活,为守军搬运油脂、炮弹和箭矢。

  他走到连接着城墙的活动斜坡上——那是几条木板拼凑而成的斜板,非常陡峭,他以为会看到一群倦怠不堪的士兵,或许还有一个焦躁的军官,但让他吃惊的是,站在城墙上的竟然是个主教,他可以向圣母发誓,他绝对没有看错,那就是一个主教!虽然他穿着常服,但腰间的紫红色带子在火把下是那样显眼,城墙上也没有士兵,只有穿着褐色长袍的修士与黑色法衣的教士。

  那位主教大人看到了修士,也有点吃惊,但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来到了,他无暇顾及一个小小的凡人,他只挥了挥手,修士就浑浑噩噩地走回到房间里,但他的意志保持着一点清醒,他几乎要从房间的窗口爬出去,但还没等他想到从钟楼上的小房间落到距离他足有三十尺的地面时,他看到了黑色潮水正从城墙外耸立起来。

  再一看,那是什么潮水啊,那根本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不,哪怕是魔鬼,也不会比它们更可怕了,魔鬼至少还有皮肤,眼睛,嘴巴,这些被白磷弹与火油焚烧过的躯体简直就像是一粒粒黏在一起的……炭块,人们经常在冬天的时候,在壁炉里挂上一口锅子,在里面煮汤,或是架上烤叉,烤上肉块,但就算是最老练的厨师也有失手的时候,这些东西一旦落入木炭里,就会立刻迅猛地燃烧,发出烟气,然后卷缩起来,最后和木炭紧紧地粘在一起。

  修士看到的就是这种东西,它们的身体里还闪烁着暗红色的光,一些没有头颅,一些没有手脚,但它们都粘结在一起了,修士之前听到的就是这些东西移动的时候发出的声音——黑色的烟尘与碎屑不断地飘落下来,还有数之不尽的残肢,被灼到半熟的内脏——修士认为自己那时候应该大声地祈祷了起来,不过他也承认,自己也有可能在惊骇之余流泪或是颤抖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爬回房间的,他甚至不敢伸出头去看一看。

  更有可能,他听到的祈祷声并不是自己的,而是那位圣人的。

  他的小修道院距离城墙那样近,近到被拆掉了半座院墙与好几个房间去封堵城门,但他所畏惧的魔鬼们始终没能如他想象的那样攀上塔楼,把他撕碎,吞噬。

  修士在看到窗户投进了阳光后才终于艰难地爬起身来,看向窗外,窗外触目所及都是一片片的黑灰,他竭力不去想它们原先是什么,但让人庆幸的是,他看到一列脚印正从城墙走向城内。

  后来,这位修士的笔记被留在了这座小修道院里,大约1997年的时候,几个历史学家在研究卡姆尼可会战的时候,偶尔发现了它,不过他们始终认为所谓的魔鬼只是修士的臆想,在战场上这种情况十分常见——和其他有关“异常”的文件与资料一样,这份记录很快就被罗马教会找到并收藏了,并且就此不见天日。

  ————

  巴拉斯主教的心情十分复杂,他以为路易十四会在这场战役中宣泄他的仇恨。他被枢机主教首领如同祭品一般奉献到国王面前,在这个国王还年少时,巴拉斯抛弃了他和法兰西,差点让他死于非命,他现在已经成为了让教会也不得不避让的庞然大物,而巴拉斯却还是一条碍事的狗,这个主教职位还是把它吊死前丢下的一块面包,免得它在饥肠辘辘中变得疯狂。

  他也知道,国王向罗马教会索要了他和他身边的这些教士,是有意将他们当做盾牌与弃子的,巴拉斯倒也不怎么怨恨,他虽然鼠目寸光,又忘恩负义,但他还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尊严,他不会哀求一个受害者放弃复仇的权力——但路易十四在最后一刻——确实是最后一刻,还是放弃了原先的打算。

  他给了巴拉斯情报(巴拉斯实在不想知道这份情报是从而来的),也给了巴拉斯更多的修士与教士,还有几样圣物。这让他们能够击败敌人,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路易十四听到巴拉斯已经击退了敌人的消息,就愉快地一拍手,一边吩咐胡德去解除最后的保险——这个我们姑且放到后面,一边等待着巴拉斯前来觐见,主教先生肯定是要先来见他的。

  巴拉斯一路上已经想了很多,从裁判所想到巫师,从巫师想到胡格诺派教徒,又从胡格诺派教徒想到了罗马教会,他想着国王如何愿意宽恕他,他又有什么可堪一用的地方……不过他不用思考很久,因为几分钟后,路易十四就直截了当地揭开了谜底:“我有意让以拉略去罗马,你觉得呢?”

  巴拉斯几乎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嫉妒之色,以拉略去罗马的意义,可和他去罗马的意义完全不同,他身后站着太阳王,最富有和最强大的一个国王,他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但我只是一个主教,陛下,在罗马,主教多如牛毛。”

  “嗄,”路易露出了一个有趣的神情:“我难道还希望您能够给我们什么惊喜么?先生,您肯定是要留在巴黎的,”他说:“我希望您你能如现在这样恪尽职守,忠心耿耿,”这句话让巴拉斯忍不住低了低头,“如果你能做到,”路易说:“拉里维埃尔主教先生已经七十岁了,先生,”他望着难掩惊诧之色的巴拉斯点了点头:“我就给你弄个红衣主教的披肩,还有一座位于巴黎的宅子,如果你觉得有需要,那么凡尔赛宫也会有你的一个位置。”

  巴拉斯完全懵了,他根本无法理解,如果国王说他在巴士底狱给他留了一个位置,他肯定会相信,但红衣主教?还是法兰西的红衣主教?马扎然主教离世后留下的资产支持起了一个国家好几年的开销,巴黎的红衣主教能够拥有多么大的权势简直无需多说!就算他没法做到马扎然主教的地步……那也要胜过他在罗马做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主教无数倍!

  “但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不不不,陛下,您要我做什么都行,哪怕到地狱里去打水!”巴拉斯在肯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也没有被戏耍之后,急切而又激动地喊道,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膝行过去,毫不犹疑地亲吻了路易的鞋子。

  “我要你做的事情并不复杂。”路易说:“你给了教会什么,就给我什么。”

  巴拉斯猛地抬起头,喘着气,眼珠不安地转动着:“但我已经……”

  “这些我要交给以拉略,”路易说:“教会里的人会如何对待你们,看你和以拉略我就知道了——他们在以拉略手里,总要比在教会的手里来得安全。”

  巴拉斯不甘地沉默着,确实,如果他是被他出卖给教会的族人之一,他也一定愿意追随以拉略,而不是一个苛刻恶毒的凡人。

  教会里的主教,神父,修士,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把他们当做魔鬼的随从看待,与巫师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他们就像是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用奴隶兵那样用他们,最危险的事情他们在做,但总是只能得到一点残羹剩饭。

  “我不回罗马了呢?”他问道。

  “不回罗马。”路易说:“现在法兰西的圣职全都由我指定。”

  “我不知道……”

  “以拉略会知道的,”路易笑道:“我一向认为,应该让一个人去做他擅长的事情——以拉略从未让我烦心过修士的事情,我想你也可以,或者说,罗马的以拉略和巴黎的你也能够达成我的期望……我不认为你会没有什么后手,现在,我要你把这个后手交给以拉略,然后你可以在巴黎度过之后的平静日子。”

  法兰西的国王用脚尖点了点他的十字架:“你在三十年前想要得到的东西,先生,你现在就能得到。”

  ——————

  邦唐在巴拉斯离开后走了进来,路易抬头一看,银托盘里只有一杯茶,看来邦唐也不认为国王会愿意留巴拉斯喝杯茶,也没这个必要,从某方面来说,路易还挺喜欢这种人的,只要诱饵足够,他就会飞扑而来。

  “您真的决定把巴黎交给这个人?”

  “我需要这么一个人来为我监管巴黎。”路易说,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也许是我太宽容了。”他才离开法兰西没多久,那些野心家就又在蠢蠢欲动了。

  “蒙特斯潘夫人在巴黎立起的绞架还不够吗?”邦唐说。

  “拉里维埃尔主教在神学院里的时候可不是什么勤劳刻苦的好学生,而且他现在确实已经精力不济,”路易说:“我需要有个绝对站在我这边的红衣主教。”

  “巴拉斯?”

  “他的年龄和经历恰好适合,而且没人能够给得起更高的价钱了。”如果是二十年前的巴拉斯,路易根本不会考虑,但现在的巴拉斯已经折磨得失去了所有的信心,他会紧紧拉住路易十四丢下的救命绳索。

  (明日上午本章加更一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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