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二章 路易十四的凯旋式(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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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人离开了巴黎,巴黎人回到了巴黎。
这不是在说笑话,事实如此,巴黎人因为国王决定在凡尔赛举行胜利宴会而满心愤懑,但愤懑归愤懑,没有哪个巴黎人有能力走到凡尔赛去而继续留在巴黎的,于是在国王还在佛兰德尔的时候,巴黎几乎就成了半座空城,没想到,几天后,另一个消息传来,让巴黎人又是兴奋又是焦急——原来国王还是要在巴黎城内举行大游行仪式并做弥撒的,也就是说,凯旋式仍然可以说是在巴黎完成的。
于是巴黎人就又呼啦啦地回到了巴黎。
在卢浮宫目睹了这一切的蒙庞西埃女公爵不由得做了一个轻蔑的动作,同时叹了口气,回到巴黎也有那么多年了,她也逐渐了解到了国王的心性和手段——他也许很早就看穿了这些巴黎人,薄情寡义,追名逐利,随便抛点什么就能让他们惟命是从,像是这次,庆祝晚宴在凡尔赛举行,引起了许多巴黎人的不满,但在被胜利裹挟而来的王权之前,他们就连在小报上讥讽一句都不敢,而在他们极度失望的时候,国王又慷慨地许诺说,会在巴黎圣母院举行盛大的弥撒,以及之后的大游行,也是在巴黎市内而不是凡尔赛——这样的行为简直如同将一个人推入深渊又给了他一根绳索一般,巴黎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喜之中,甚至超过了起初他们听说布鲁塞尔大捷时的欢乐。
就蒙庞西埃女公爵所知,巴黎中的权贵还有意建造一座雄伟的凯旋门,来纪念国王的这次大胜,他们已经筹备好了必须的资金和物质,只等国王回到巴黎,在地图上指一指,就能动工。当然,女公爵也毫不犹豫地掏出了自己的钱袋,作为法兰西最富有的女人之一,她在这方面从来不会落在任何人的后面,而且她要比任何人更早地得到国王的回复,国王说,他有意将凯旋门落在皇后林荫大道上,这条大道在亨利四世时期,由美第奇家的女人,也就是玛丽王太后始建,在路易亲政后主持的巴黎大改造中,现在正在为凡尔赛的园林奔波的设计师勒诺特尔将这条大道拓展和延伸,并且将它的终点设在一座平整的圆形广场里。
这条大道从卢浮宫的门前直刺入巴黎的中心,从圆形广场伸出好几条宽阔的道路,分别通往巴黎的各个大区,就像是一棵大树伸出的枝条,上方是布洛涅,下方是杜勒里与卢浮宫,据说国王有意在圆形广场的西侧建造凯旋门,当蒙庞西埃女公爵吩咐侍女拿来地图,随手拔下耳坠,在上面戳小洞做标记的时候,旁边的侍女好奇地问道:“陛下选择这里有什么缘故吗?”
女公爵看了一眼这个侍女,她也是一个伯爵的女儿,与女公爵十分亲密,以至于有时候过于……轻慢了,女公爵想着也许她应该更换一个近侍了,一边和善地回答说:“因为这不会是国王仅有的一次胜利。”这只是一个开端,佛兰德尔的凯旋门还没有这个资格屹立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她的这个堂弟可是野心勃勃,佛兰德尔完全是在预料之中的胜利,对于路易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也不知道孔代亲王是不是能够一起回来。”那个侍女又说,这下蒙庞西埃女公爵可坚定了一定要换掉她的决心,在宫廷里,孔代亲王与蒙庞西埃女公爵堪称一对美眷,唯一令人感到惋惜的地方就是,蒙庞西埃女公爵还没有结婚,作为未婚女性与一个亲王来往密切实在是过于轻浮,但很显然,蒙庞西埃女公爵选择了不婚,那么对她道德方面的要求也不再那么苛刻了——她气恼的并不是这个侍女随意地将孔代放在嘴边,而是她并不是为了女公爵,而是为了她自己。
女公爵身边从来不缺少得体的侍从,音乐家和诗人,孔代亲王的妻子虽然带着他的继承人回到了封地,但这位先生的露水情缘也是数不胜数,但这种事情并不会令女公爵生气,虽然从一开始,她确实与孔代亲王有着几分真情实意,但她更多的还是渴望着那顶王冠——在巴士底的战斗中,她悍然背叛父亲,帮助孔代,难道只是因为爱情吗?不,只因为孔代若是真的被推上王座,那么蒙庞西埃女公爵完全可以通过合情合理地操作,成为法国的王后。
毕竟孔代亲王的妻子可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出身,她之所以能够成为孔代的妻子,只是因为她的叔叔是黎塞留主教先生。
只是孔代最终却步在王座之前,她也险些被自己的父亲与宫廷一同抛弃,幸而路易还需要她,而现在,她与孔代亲王又是另外一种联盟,孔代亲王在外,她在宫廷,互通讯息,彼此帮助,偶尔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但她也不能确定国王是否会让孔代回来,还是留守佛兰德尔,不过最大的可能还是前者,反正这几十年孔代只怕没办法离开国王身边谁让他曾经做过那样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女公爵的心情就轻松了起来,这可不怪她,只因为孔代公爵越是无法被国王完全的信任,他就越需要蒙庞西埃女公爵的援手,他们无法缔结正式的婚约,又不至于引起国王的怀疑,这样下去,对女公爵真不是什么坏事。蒙庞西埃女公爵这样想着,从匣子里随手提起一条祖母绿项链,戴在了脖子上,左顾右盼,“如何?”在她的珠宝里,这条项链不算是最珍贵的,但它正是在红孩子集市上,孔代亲王赠送给她的,那时候王太后可真是被气得不轻。
几秒钟后,她就把它解了下来:“等我们要去迎接国王的时候,和那条钻石项链戴在一起。”等会儿她要去觐见王太后,可不能让王太后再想起这桩尴尬事儿了。
这条祖母绿项链是在一周之后派上用场的,据说国王特意安排了行程,他和军队在阳光最为璀璨的那一刻进了巴黎城,在人们犹如雷霆般响亮的欢呼声中,国王和他忠诚的将军,大臣,还有士兵们策马穿过了整座城市,回来的士兵并不多,但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国王赐予的金路易,照亮了人们的眼睛,在他们身后的辎重车上,堆满了缴获与佛兰德尔人的奉献,之前人们劝说国王留下的胜利金盘也在其中——国王没有改变主意,但爱捉弄人的奥尔良公爵菲利普让工匠们仿造着打了一个黄铜的,然后鎏上一层金子,在阳光下一样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走在车队边的火枪手们时不时地伸出手,从缴获里抓出一把,无论是什么钱币、首饰还是小器皿,就向着人群抛洒过去,人们争先恐后的抢夺着,叫嚷着,就连那些装扮华丽的贵人也不例外,因为这种恩赐别有意义。
国王在人们的簇拥中回到了卢浮宫,在与王太后、王后和孩子们匆匆一晤之后,他就更换了衣服,往巴黎圣母大教堂去,在教堂里做了弥撒之后,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没人注意到队伍中的高乃依先生面色古怪——他不久之前才跟随着“圣人们”游行过一次,差点丢了命,他现在甚至看不得圣但尼的画像——一看到那副画像,他就觉得自己的头随时会从脖子上掉下来。
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少之又少,民众们更是无从得知,游行顺顺利利地结束了,他们心满意足又疲惫地爬上了马匹或是马车,因为接下来就是设在凡尔赛的宴会。
大臣们也不由得感到有些吃力,只有国王和王弟还是那样地精神奕奕,只是他们在前往凡尔赛的时候也乘坐了马车,这次王弟难得地没有和国王坐在一起,而是和自己的妻子女儿坐在一起,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他的女儿与国王的女儿伊丽莎白在一年出生,今天也有7岁了,她在宫廷里无忧无虑地长大,天真可爱,又继承了菲利普与亨利埃塔的美貌,只是想起她之后的婚姻,菲利普就一阵阵地烦恼——看着他的神色,亨利埃塔难得地猜到了王弟的心思,虽然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责任,但对于女儿的爱是相同的。
伊丽莎白公主已经与瑞典的国王卡尔十一世确定了婚约,那么留给奥尔良公爵之女的回旋空间就更少了,年龄相当的君王或是王子并不是没有,可对于法国来说,现在最好的人选是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问题是,菲利普在国王身边久了,也知道哈布斯堡在将婚姻的套索遍布整个欧罗巴之后,收获的不仅是王冠,还有遗传病,卡洛斯二世身上的恶果格外鲜明——作为国王设在宫廷内外的耳目,欧罗巴的各个君王菲利普简直就是了如指掌,他知道卡洛斯二世不但面容畸形,身体也很虚弱,更是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没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他的私生子叔父唐璜的野心就是从此而来。
他是不愿意将女儿嫁给这么一个徒有虚名的君主的,但若是为了法国……
“我可能要在巴黎停留一段时间。”最后,奥尔良公爵干巴巴地说,“我们可以再有一个孩子,亨利埃塔,一个男孩,也许。”
对亨利埃塔来说,一个男孩,一个公爵的继承人当然是最重要的,只是,她也意会到公爵这么说是为了什么……这是一个安慰,也是一个报酬,鉴于她可能要失去的东西——但她甚至不能拒绝,不说大郡主必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就连她的兄长查理二世也写信给她,催促她尽快生下一个男孩——哪怕这不是她的责任,孩子的诞生需要母亲,也需要父亲,而奥尔良公爵自从与她成婚,留在巴黎的时间就很短,一开始他受国王的派遣去了洛林,后来有辗转到了阿尔萨斯,从阿尔萨斯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和国王一起去了佛兰德尔。
菲利普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下来,只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卷发,他爱着自己的孩子,但即便不是为了法国,他也不能否决王兄的旨意。
在佛兰德尔的时候,菲利普想过,也许国王会把他留在佛兰德尔,作为国王的弟弟,奥尔良公爵,作为一个新被征服之地的总督,正合适,但国王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他和国王一踏入巴黎就知道了,王兄没有一丝吝啬之意地将他的辉煌与成功分给了他,就像是将手中的军队和权力分给了他那样。
他已经无法回报王兄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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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此时有人能够从空中往下俯瞰,他会惊讶地发现,从巴黎到凡尔赛的三法里道路上,竟然由火把和煤油灯绵延而成了一条明亮的珠链,人们匆匆往凡尔赛而去,从最卑微的乞丐到最显赫的爵爷,他们对国王的新宫与新宫中的宴会又是渴望又是好奇,也有人在担心,国王宣布任何人都可以参与的晚宴会不会让他们和下等人坐在一起,但他们很快就安心了,距离凡尔赛还有一千尺的时候,就开始有人分发面包和淡酒,但凡有点有自知之明的人就留下了,一边吃喝,一边高呼国王万岁。
再往前,就是一座灯火辉煌的大集市,集市里是里摩日的工匠和凡尔赛的居民,更多的人被留在了这里。
在通往凡尔赛的硬路上,几乎就只有车轮辘辘与蹄声踏踏了,路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火枪手高傲地站在火把下面,他们的手放在剑柄上,胸前和作战时那样挂满了火药包和子弹筒。
马车和马匹最终抵达那座巨大的广场时,凡尔赛宫已经如同一座燃烧着的城市那样等待着他们的赞美——它虽然还未能尽善尽美,但大画廊与中心建筑已经足敷试用,大画廊两侧的冬青迷宫也已经长成,而且在夜晚,也不会有人擅自入内,只有火把照亮了翠绿的枝叶与舞蹈般跃动的水泉。
无数的水滴被抛上空中,在光亮下折射出如同钻石版的光芒,前来参与这场盛会的人们赞叹着往大画廊里走去,他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沿着五百尺的穹顶长廊摆开的餐桌,每张餐桌上都覆盖着白色的亚麻布,两侧是整齐的无扶手座椅。到了这里,只有侍从们前来引导的先生和女士们才有资格继续往前走,而留下的人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大画廊里的画像已经摆挂完毕,多枝灯架上的蜡烛一根不少地点着,就连男士的胡须与女士的蕾丝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正如国王要求的,勒布朗先生和他的学生们,以及招募来的画家,日夜不停地忙碌了几个月的辛苦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回报,也许有人会说,作为国王御用画家的勒布朗缺乏一个艺术家应有的灵魂,但这里的人有多少能够拥有足够的鉴赏力呢,他们看画,可不要灵魂,只要人物逼真,景物细致,颜色艳丽就够了,而且这些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连续描绘一件事情的画像,一些人甚至忘记了畏惧和礼仪,从大画廊的这头跑到那头。
这样的举动很快在火枪手们的喝止下停下了,又或是一阵整齐嘹亮的长号声,一位先生还以为又打仗了,结果被人笑话了一场,之后才有人解释给他听,这是宣布宴会开始的号声。
要说号声也不全对,侍从吹响的是一根装饰着金百合的簧管,在这之前,王宫总管才郑重其事地走到众人面前,宣布:“让我们分享国王赏赐的肉吧。”——这也是一种传统,路易无意去改变它,能够在国王面前落座的人可能还不到一百个,但都是最忠诚和最有能力的,他们的餐桌上覆盖着缀着银边的亚麻桌布,一直垂到桌脚,他们的餐具与器皿不是银的,就是玻璃的,在烛光下它们闪耀出一片明亮的白光。
在国王所在的长桌边,左右是他的王弟与王太后,之后是王太子,王后,蒙庞西埃女公爵,公主与郡主们,奥尔良公爵夫人……也就是所有的王室成员,这几位仅次于国王的尊贵之人可以使用鎏金的餐具,长桌上的亚麻桌布也点缀着金边,而不是银边,与客人们的长桌不同,这里的烛光下,泛出的是一片温暖的橙黄色。
在膳房侍从官的率领下,几十位侍从端上了第一道菜肴——酸甜可口的开胃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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