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夜出

　　夜晚，月柔而明朗，周围天空温暖又静谧。槿枳左手提着微黄的锦灯，右手拎着琵琶项，穿梭在月光映在地上的薄雾与竹丛的阴影间。

　　是的，槿枳是名乐伶。从前她弹奏乐曲，基本功熟练，又灵动、又动人。但是最近槿枳却时不常的弹错音，好像也不太能投入情感……奏出来的音乐，要是个外行听，也觉得是行云流水了，但是凡是懂点儿的人一听，总有种味同嚼蜡的感觉。

　　要说槿枳是怎么了，最近，她的眼前好像有时会显现出一些画面……一些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义的画面。这些画面有时候是人，有时候是物，有时候就是空旷的草地、大山、溪水，一闪而过。槿枳被这些幻象弄得有点迷离，迷离到，这三四天的合奏排演中，几次被乐监听出有错音，要不就是被指责音色不够美。最走神儿的一次，槿枳甚至忘了去弹整个乐句，而最尴尬的是，这句恰恰是槿枳的独奏乐句。可想而知槿枳现在挺沮丧的。

　　槿枳走着走着，就只听啪哒、DuangDuang……等她再缓过神儿来，琵琶已经从琵琶颈断成了两块。看着琵琶头的象牙大雕花和圆鼓鼓的大琵琶肚分了家，弦却连在一起，真是令人颓废极了，槿枳呜的就哭了。没错，槿枳又看见了幻象，一走神，脚下就被绊倒了。这次槿枳看到的幻象是一只白净的男人的手，手中拿捏着一个什么东西，她却也想不起来那人拿着的是什么东西了。

　　这时候，阮素谋正在屋内依着卧榻的的帐子看书。只听不知哪里来隐约的呜咽声，阮素谋遂把书搁在榻上，借着灯台烛火点了根散落的蜡烛，举着就出门想要一探究竟。

　　他出了庭院，绕过一座围着竹丛的假山，借着烛光照过去，看见了正在哭泣的槿枳。

　　“怎么啦？你不是咱们乐馆的琵琶官儿嘛。哭啥？”阮素谋先开了口。阮素谋对槿枳是有印象的，他是乐府教阮的先生，平时弹拨乐器合奏排练时，先生们轮流带班。有的时候是教琵琶的先生带班，有的时候是教阮的，有的时候是教箜篌的、琴瑟的。有重要场合的时候也可能一下来好几位，同时执教。而这位阮素谋先生便是教伶官儿们弹阮的先生了，自然认出了槿枳。

　　阮素谋正纳闷儿呢，等着听怎么回事儿呢，谁知道槿枳本来正在出神儿，这会儿忽然见来了个人，点着根蜡烛不说，由于是自然而然地拿着蜡烛，烛光从阮素谋的下巴打上来，像极了传说中的恶鬼，吓了槿枳一大跳。槿枳娇嫩却尖细地“啊”了一声，随之便当的一声倒地不起了。

　　阮素谋也吓了够呛，这什么情况？！

　　不过这丫头也不能就这样扔在这里不管。他想，女伶官儿的宿处不宜硬闯，且人多眼杂。还是先安置在安静地方较好。于是素谋找下人于妈帮忙把槿枳抬到客房。想到槿枳是受惊昏倒，阮素谋赶紧搬来了栀子花摆放在槿枳身旁、还把新晒的麦麸枕芯给槿枳换上，据阮素谋平日所知，这两者的香气能使人舒缓安神。

　　阮素谋又想，这大半夜的根本没处找医生出诊啊，医生多半是都睡着了，决计不好叫出来。但是人命关天，这丫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严重不严重呢，必须得赶紧先找个大夫瞧一瞧！

　　素谋的点子来得快，顿时就心生一计。

　　他着于妈看着槿枳，连嘘带喘连走带跑地到了那家最近的、最靠谱的医馆。阮素谋找了个医馆背面的犄角，若是从这儿喊话，医馆的人听得最清楚，也不至于太扰着邻居。

　　“谁掉钱啦！谁掉钱啦！！两贯钱啊！谁掉的！”阮素谋喊了起来。

　　要知道，这两贯钱在唐朝可是个挺大的数字，购买力相当于现在的1万人民币左右了。

　　没什么动静。阮素谋等了会儿又喊了两遍。

　　医馆内，许是伙计们都睡得太死，刘大夫的老伴儿先是醒了，听闻有两贯钱，赶紧把老刘大夫折腾了起来，”哎呀，老刘头，你快去外边看看！老刘头！”

　　刘大夫先是迷瞪着醒了，听闻是外边有人掉了两贯钱，也是着了急了，披了件外套就嗖嗖走了出去。

　　见着了阮素谋，刘大夫就问：“是您刚才喊得有人掉钱？可否让老夫看看那钱……”

　　阮素谋赶紧作了个揖，抱歉道：“不才不是故意要骗您。这里没有两贯钱，但是在下这里有半两碎银，也值得您夜里出个诊走一趟了。”阮素谋长话短说，而且出手阔气，这半两碎银也够买一百石米喽。

　　刘大夫这才缓过味儿来，真是有点起床气。但是本着医者仁心，又有半两银子拿，刘大夫觉得这走一趟应该。

　　阮素谋心想，这刘大夫直接出来了真是幸好，要是出来个伙计，还得打点伙计通传，不得讹自己一笔，还得耽误许多时间。

　　刘大夫应了下来，阮素谋随即就请刘大夫回去换身衣服赶紧和自己上路了。

　　路上，阮素谋向刘大夫说了说这来龙去脉，也多亏素谋有心，顺便交代了这几日槿枳屡次弹错音的事儿，刘大夫心中感叹，这年轻人也算是有胆识，能将槿枳姑娘的昏厥能与其平时演奏时的表现联系在一起，这是行医时很重要的信息与方法，素谋竟还没等刘大夫问，便自己个儿说了出来。暗自赞许的同时，略有困意的他有种不好的感觉，这槿枳，像是得了失心疯的症状啊：先是人心不在焉、注意力难以集中、易受惊吓、情绪沮丧、随后昏厥……但刘大夫毕竟是行医多年、术业精湛、德高望重的医生，忍着困倦，还是提醒了自己，看诊完再做诊断不迟，且就算是失心疯，也有许多不同的病因病灶，可不能自己先入为主了、影响病人的诊治。

　　阮素谋开路，二人一同急急地趟入了凤翎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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