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自由之诱惑

　　直到顾慎把话说完，真理之尺都没有反应。

　　这些话，当然不是说给那位已经死去的冥王听的，人死如灯灭，冥王也一样，纵然这冥河之中还散落着他曾经布下的意志。

　　只不过顾慎所说的这些话，冥王是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不想说点什么吗？”

　　既然魔鬼不开口，顾慎便索性主动询问。

　　“你希望我说些什么？”

　　魔鬼淡淡道：“我现在在你的手上，应该说些你喜欢听的……嗯，我赞同，理解，全力支持你的选择。”

　　“我很好奇，持握尺子的上一个家伙，究竟干了什么。”

　　顾慎平静说道：“你总不会一点也不了解吧？既然能叫得出来‘冥河’，那么你总该知道点什么。”

　　“……”

　　沉默。

　　尺子内部无比安静。

　　如果用精神力渗透下沉，便会看到，在大片大片光与影交错的空间之中，魔鬼慵懒斜坐在王座之上，似乎已经阖目睡去。

　　无论什么时候，它都有权保持沉默。

　　很显然，魔鬼并不想说自己在这把尺子里经历的过往。

　　而刚刚完成了一笔交易的顾慎，此刻也没法用“黑银”来进行威胁，至少接下来的十天……他要履行承诺，给魔鬼“自由”。

　　“好吧。”顾慎耸了耸肩，道：“你难道就不想做下一笔交易？”

　　交易两个字，有莫名的魔力。

　　斜坐王座之上的魔鬼，挑了挑眉头，他抬起头来，语气阴沉，不耐烦说道：“顾慎……不要把我当傻子，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狡诈，阴险，卑鄙，无耻……

　　这个年轻人在心底称呼自己为“魔鬼”，可在这场并不平等的交易关系之中，他才是更像魔鬼的那一个！

　　交易？

　　恐怕天塌下来了，顾慎也不会真的与自己交易。

　　原先它还心存侥幸，试图靠着引诱，机遇，以及某些特定场合的逼迫，来达成交易的目的。

　　可现在它已经放弃了这些念头。

　　因为它彻底确认了，顾慎就是自己最讨厌的那种，谨慎怕死到极致的家伙……交易这种事情，哪怕还有一丁点不透明的，可能带来风险的细节没有摸清楚，顾慎便不会答应。

　　这是一场漫长的博弈。

　　对顾慎而言是如此。

　　对魔鬼而言，同样如此。

　　“我们已经开启了交易的先河了，不是么？这是一个好兆头。”

　　顾慎循循善诱，他要确保自己和魔鬼的关系足够近，也足够远……

　　足够近，才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足够远，那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

　　数次交锋，数次博弈。

　　他越来越了解魔鬼，魔鬼也同样越来越了解自己。

　　如果这家伙有一天不再主动提起交易，那么并不是一件好事……或许未来的某一天，顾慎会遭遇到难以化解的巨大危机。

　　而那时候，魔鬼就未必会尽心尽力了。

　　对它而言，忠诚二字便如同狗屎。

　　如果这把尺子能换一个主人，而且是愚蠢，急躁，迫切渴望力量的那种，便最好不过了！

　　这几次交易，魔鬼所开出的条件，之所以如此诱人，说白了，便是两边的供需关系不平衡。

　　顾慎需要调节这种平衡，既不可缺失，也不可依赖。

　　“你想说什么？”

　　魔鬼幽幽开口，对顾慎的话没什么兴致。

　　“我想，你应该是知道，尺子的上一任主人‘冥王’……要做什么的。”顾慎略微思忖，缓缓开口：“没错吧？”

　　这并不难猜。

　　对于二十年前的旧事，魔鬼闭口不谈。

　　很显然，这是不希望自己知道上一任主人的秘事……可仔细想想，冥王将真理之尺留在东洲，自己出发去往【旧世界】，显然是已经谋划好了一切。

　　魔鬼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不好意思，这不属于我们可以进行的交易内容。”

　　王座上的黑影，给出了顾慎相当意外的回答。

　　试探冥王要做的事情……属于“不可交易之物”？

　　顾慎略微有些诧异。

　　他笑了笑，稳定心神：“哦？原来你也有不可交易的东西……我本以为，只要支付得起价格，你可以答应所有的交易。”

　　“我倒是希望如此。”

　　魔鬼也笑了笑，只不过是冷笑：“很可惜，有些事情是无价的，并非是我不愿交易，而是我不能交易。你应该已经摸索清楚了，所谓的交易规则很简单，你支付代价，我完成承诺，由灵魂与精神作为媒介，来确保双方都不可违约。所以我所承诺的事情，便一定可以完成。然而你就算把一切都给我，我也没办法帮你宰了山上面的光明神座。毕竟……我只是一个寄居在尺子之中的孤魂野鬼，而不是伟大到能够改写历史的真正神灵。”

　　这句话，说到最后，颇有些萧瑟孤独的落魄感。

　　不过顾慎从来不吃这一套。

　　提到光明神座，他忽然意识到，这几分钟实在有些过于静谧了。

　　“冥河有点太安静了些……光明神座成功降临了么？”

　　顾慎已经在黑河之中，游出了很长一段，四周一片漆黑，即便他贵为冥王，也无法在这黑河河底，看见任何光景。

　　不是因为有规则，或者什么东西的阻挡。

　　而是“冥河”河底，只有寂灭。

　　这里没有生灵可以存活。

　　上一任冥王在此地所留下的“意志”，就只有满斥着抹杀，侵蚀，感染之意的精神毒素……

　　“这属于可交易的内容。”

　　魔鬼幽幽开口，“你想知道黑雪山那边的情况吗？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要更多一些的自由，至少未来三十天，你不可以用‘黑银’来封锁这把尺子的感知。”

　　“抱歉，我不想知道。”

　　顾慎微微一笑，礼貌拒绝，然后悠然说道：“虽然不知道黑雪山发生了什么，但我猜测光明神座的降临大概率失败了……就算成功，那位神座一时半会也踏不进冥河，否则你可不会像现在这么气定神闲。想想你先前在黑雪山的表现吧，如果光明神座在我的屁股后面，你应该早就火烧眉毛了。”

　　魔鬼脸上一片黑雾笼罩，看不出神情。

　　但他真的很生气，在听完顾慎说话之后，没有忍住，重重锤了一下王座扶手。

　　这个年轻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不仅在“交易”这件事情上婆婆妈妈，抠抠搜搜，平日里十句话有九句话都是在想着办法套自己的信息……作为一个生活在尺子空间里的虚无精神，它实在没有那么多心眼。

　　只要有类似的话术博弈，它必定惨败。

　　看到尺子里魔鬼的反应，顾慎心底更加安定了一些，也确认了山顶的大概情况。

　　他向着黑河无边的幽冥游去，笑着开口：“其实我并不是想打听冥王要做的事情，提到过往之时，你大可以不必那么紧张。”

　　魔鬼置若罔闻。

　　它已经逐渐明白，与顾慎相处，是与上一任尺子主人相处完全不同的。

　　曾经的惯用伎俩。

　　以及一些熟悉的套路，在顾慎身上，都派不上用场。

　　它必须要转变自己，至少……在交易这件事情上，进行相对公平的博弈。

　　第一步，就是不让顾慎从自己身上得到“信息”，交易之所以叫做交易，就是因为支付代价的雇主，不得不进行“购买”，而顾慎从自己身上无偿得到的，实在太多了。

　　于是他决定保持沉默。

　　对此，顾慎只是一笑。

　　他自顾自继续说道：“没猜错的话，不泄露冥王的谋划，应该是你和他交易中的一环……正如你先前所说的，非是你不愿与我交易，而是你不能与我交易。你已经答应了‘冥王’，绝对的保密，尺子的规则不会允许你泄露。”

　　一边开口，一边关注王座黑影的反应。

　　这一次，顾慎没有收获。

　　那个家伙是打定主意不给自己任何反馈了。

　　不给没关系，这些猜测的正确与否，对顾慎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他接下来抛出的条件。

　　顾慎正色道：“我说要和你进行交易，是认真的……但前提是，规则准许你与我进行交易，如果你和冥王有过协议，那么就当我没说。”

　　此言一出。

　　魔鬼微微眯起了双眼。

　　“这一次，依旧是猜测……”顾慎问道：“虽然你不肯透露冥王的过往和谋划……但我猜，你根本不在乎他能否真的成功。”

　　先前，在迷宫任务之中，自己与金穗花接触，一直到改写了冥王留下的屠戮精神，魔鬼都没有在尺子之中现身……对它而言，是时机未到。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

　　魔鬼根本不在乎，前任冥王在迷宫中的布局，是否能够成功。

　　自己对金穗花的“改写”，无异于是冥王先前谋划中脱离掌控的重大变故……一旦这条大蛇的“潜意识”不再弑杀，那么它便不会再攻击出塞的超凡者，也不会再为净土收集亡魂！

　　如果尺子与冥王有保护计划的交易。

　　恐怕自己想要收服金穗花，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真理之尺的精神空间中，传来了冷冷的两个字。

　　“所以？”

　　顾慎笑了：“所以……你不在乎他的计划是否成功，便不如帮我把它的计划彻底捣碎。”

　　他竖起一根手指。

　　“这是一个公平的交易，你无需告诉我，冥王在什么地方，埋了什么伏笔，藏了什么物件……我自己会去寻找，去销毁。这个过程你也不需要出太大的力，我只需要你在关键时刻指路。”

　　一样，换一样。

　　魔鬼短暂思考了一下，问道：“我有什么好处？”

　　“自由。”

　　顾慎认真说道：“先前我们达成的交易，是给你十天的自由……这十天，你可以不被黑银所封印，可以感应外界发生了什么。但你应该也很清楚，十天期限一到，我就会把你重新封印起来！”

　　虽然早在交易完成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会在第十一天被重新封印，但此刻从顾慎口中听到这个话，魔鬼心中还是十分不爽。

　　那张黑漆漆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愠色。

　　这才是十天开始的第一天！

　　顾慎就开始威胁自己了？

　　“若第十一天无封印，则十天自由无意义。”顾慎淡淡道：“这也是为了你好，不尝牢笼苦，哪知自由贵？”

　　顾慎之所以和魔鬼的交易，进行地游刃有余，便是因为他手中捏着一张可以无限打出的牌。

　　那便是……自由！

　　归根结底，魔鬼只是一缕精神。

　　对它而言，被浸泡在黑银中……何止是失去自由，简直是遭受折磨！

　　只不过顾慎也清楚，“自由”这张底牌，看上去好用，但实际上效果并不大……这张牌只能用来完成小的交易，这个魔鬼能够忍受二十年的孤独，如果真逼急了，一定也可以忍耐黑银的折磨。

　　顾慎猜测，这家伙的最终目的，应该是“夺取”自己的身体。

　　所以他要不断提出交易，抛出一个又一个的新目标，指向最终目的。

　　至少，不能让魔鬼断绝希望。

　　另外一边，也是同样的想法……在这无声的博弈之中，双方互为猎人猎物，如今来看，顾慎似乎已经掌控全局，但其实他才是如履薄冰的那一个。

　　与魔鬼交易，便是在悬崖上走钢丝。

　　稍有不慎，就会重重摔落，万丈不复。

　　“我要清除冥河的‘精神毒素’。”

　　顾慎将尺子端至面前，平静说道：“如果你带路，负责帮助我完成这次‘清除’……那么我可以保证，离开冥河之后，不会再用黑银封印戒尺。这个交易，你接受吗？”

　　尺子空间里。

　　王座上的黑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看着外面世界，那个端着尺子，无比端庄的年轻人。

　　这是一个诱人的交易……

　　但听上去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你只有三秒钟考虑。”

　　顾慎的声音再一度响起。

　　魔鬼皱起眉头。

　　本能的警惕，让他想要开口拒绝……可仅仅带路，便可以获得长久的自由。

　　这实在是稳赚不赔的交易。

　　不等顾慎倒数。

　　魔鬼便沉声开口：“好……我答应了。”

　　声音传递，在顾慎心湖之上，一道无声的链接形成。

　　交易达成！

　　魔鬼履行承诺，用精神力，为顾慎指了一个方向。

　　“嗡嗡嗡——”

　　无边黑河的远端，隐约浮现出了一个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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