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因是皇家私宴,  宴会便在雨花阁内举行。宴会申时开始。

        瑞珠跟随众宫嫔一路从宁寿宫乘坐暖轿往雨花阁方向去。虽然宫道上都清出了一条路出来，地上还是湿滑，抬暖轿的内侍们都走得很慢。

        德贵人的暖轿离瑞珠最近,  两人渐渐并排而走，说起话来。

        “好久没看到姐姐了,  更加容光焕发了。”德贵人笑道。

        “德妹妹好久没有过我的撷芳殿来,  最近在忙什么？”瑞珠也笑，她和德贵人本有几分交情,  也因数月不怎么走动有些淡了,  但是德贵人确实帮过她。瑞珠看向德贵人,  突然发觉德贵人有些丰盈了。

        德贵人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连忙用锦扇遮住脸,  嗔道：“姐姐快别这样看我，自从入冬后我吃得多了，身上长了不少肉。”

        瑞珠低声笑道：“妹妹可别是有了吧,  我听说有孕之人才会快速丰腴起来。”

        德贵人羞红了脸,  连忙否认道：“没有的事，姐姐快别打趣我了。我就是吃得多了，才胖了些。”说完意有所指，她拥眼神示意了前面不远处的背影，“不过要说丰腴，荣姐姐才是真的胖了许多。”

        瑞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前面那玫红色背影是荣贵人马佳氏，她与马佳氏没什么来往,  所以不算熟悉。马佳氏这几年圣宠不断，一直在给皇上生孩子，不过只有三格格和八阿哥长生活了下来。

        从背后看去,  马佳氏的背影确实肥壮了些，她本不想背后议论旁人，但转念回想德贵人的话很是有些深意，心中不由得有了种猜测。

        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雨花阁，瑞珠怀中和脚下的手炉都加了几次碳。

        “听说亲王和贝勒们也都进宫了，和皇上在御花园后的校场内比试箭法呢。”有两个答应在一旁嘀嘀咕咕。

        雨花阁内早就生起了炭火，一进门，一股热气就扑腾而来。

        吉祥帮着瑞珠揭开了白狐披风，身上穿的那套旗装就露了出来了。

        德贵人就站在瑞珠旁边，最先注意到，“姐姐这衣裳是在什么地方做的，这颜色样式真是漂亮。”

        瑞珠不好说是皇上送的，只笑道：“不过是件衣裳，妹妹喜欢的话，就让造办处给你做上两身。”

        瑞珠的头发也盘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脖颈。人靠衣装马靠鞍，何况瑞珠的容颜在整个后宫也是数一数二的，今日注定旁人都是她的陪衬了。不多时，愤恨的目光就从四面八方扫到了瑞珠身上。

        而瑞珠安然地找了位置坐下，她拢了拢头发，并不在意那些敌视的目光。她要完成任务就要获得君王的宠爱，在这上面，她不会退让任何人。

        马佳氏恰好就坐在瑞珠的对面，瑞珠一落座，就注意到了马佳氏。她和马佳氏没什么来往，记不起上一回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了。但她也记得当时马佳氏绝没有现在这样丰腴，小巧的瓜子脸都生出了双层下巴，还真是胖了许多。八阿哥兴许是太小，没有带到宫宴上来。

        马佳氏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朝她点了点头。

        瑞珠视线悄悄下移，马佳氏穿着宽松的棉袍，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不过她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护在腹部，瑞珠有些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不过她想不通为何马佳氏要隐瞒自己怀孕的消息呢？还隐瞒得如此之好，她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过。

        瑞珠不好一直盯着她看，便收回了目光。她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说来康熙宠幸她也多时了，自己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倒不是想给康熙生孩子，她喜欢孩子，这后宫寂寞，有一个自己的孩子陪伴身旁也是好事。

        等了没多久，便陆陆续续来人了。

        因是家宴，所以男女都聚在此。亲王阿哥贝勒们坐在右侧，嫔妃命妇们坐在左侧，最上面依次是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上的席位。

        快到申时，席位差不多已经快坐满。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宫人的伺候下依次从门口进来。小的那个正是三岁的太子，大的则是六岁的五阿哥。

        胤礽穿得极喜庆的红色棉袍，一张小脸白生生肉嘟嘟的，两条小短腿走起路来很是稳健。他进殿之后之后自有宫人引导他去自己的位置，然而小胤礽不喜宫人，一把推开他，站在原地左顾右盼。

        胤禵已经六岁了，他拉住胤礽，想带着他走。胤礽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走了没几步，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突然一把甩开胤禵的手，就朝宴席中冲了过去。

        瑞珠正和德贵人在说话，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骚乱声，她回过头去，一个圆滚滚的红色小人正朝自己奔过来，像颗炮仗般猛地冲进她怀里，撞在她肚子上，撞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疼得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将人从怀里拉出一看，瑞珠认出这小孩是太子爷。自从那次豚鼠花粉事件过后，她就再也没有去看过太子了，数月不见，这小家伙壮实了不少，又穿着厚实的棉衣，整个人胖得像个球。

        小胤礽扑扇着双手，嘴里吐出两个字：“抱抱！”

        太子爷的举动太过突然，伺候他的奴才们脸都吓白了，连滚带爬地跟着他跑了过来，却看到太子爷张开双手要宜贵人抱。

        瑞珠看了看胤礽，这是颗炮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点燃了引线。瑞珠不想再惹火上身，再加上她现在与赫舍里家族水火不容，更不想跟太子有何瓜葛，便退了一步，蹲下来哄他：“太子爷，您的席位在那边呢，快跟宫人去吧。”说完招手示意伺候他的宫人上来将人抱走。

        小胤礽不达目的，哪肯罢休，对上来准备抱走他的宫□□打脚踢，就是不肯走。

        这般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了雨花阁内众人的注意。德贵人也不敢招惹太子，只站在旁边说道：“太子爷怎么来这了？”

        瑞珠摇头，“我也不知道。”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小胤礽能感觉到瑞珠对他的态度很冷淡，他更加不肯罢休了，张着手非要瑞珠抱。

        胤礽生得很漂亮，一双眼睛或许像他额娘，杏花眼，眼仁又大又黑，已嗪了泪意，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瑞珠也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只得弯腰抱他。

        没想到胤礽着实沉，这一抱竟然没能将人抱起来。她只得蹲下身，将胤礽搂住，也算抱他了。

        “胤礽。”

        这时，头顶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瑞珠抬起头，见是一个年轻男人，他穿着四爪龙锻立龙缎团补服，比五爪少了一爪，加上这人与康熙三分相似的面容，他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康熙的某个兄弟。

        德贵人已经避嫌地退开了几步，瑞珠因为胤礽正拉着她无法退，只得站起身来。

        宫人跪倒行礼，“给裕亲王请安。”

        瑞珠这才知道他的身份，比康熙大几个月的兄长，裕亲王福全。

        他的长相与康熙相似，又与康熙不同，康熙长相冷峻而硬朗，而这位贤名在外的裕亲王则偏柔一些，若是除去他的亲王身份，气质更像一个探花郎。

        瑞珠与他对视片刻，福全就移开了视线，他超胤礽伸出手，“胤礽，跟皇伯父去玩骑马去。”

        胤礽扭头看了看瑞珠，又看了看福全，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看向瑞珠的眼神分明透露出他是记得瑞珠的，瑞珠有些动容，她起身牵住胤礽，对福全说道：“王爷，太子爷这会儿不愿走，就让他待一会儿吧，嫔妾一会儿就送他回去。”

        福全看了她一眼，见胤礽确实也不愿走，只得先回了自己的位置。

        瑞珠吩咐宫人取来凳子，让太子坐下。

        胤礽见她没有要他走的意思，乖乖地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太子殿下，你还记得我吗？”

        太子殿下点点头，突然笑起来，露出一排白嫩的乳牙，圆润的肉顿时将他的眼睛挤成了两条线，口中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姨母！”

        瑞珠一愣，她如今已经改姓郭洛罗氏了，说起来也不是太子的姨母了。

        福全不时扫向女席，宜贵人正在和太子爷说话，不知是说了些什么，平素闹腾得厉害的太子竟分外乖巧。

        他是头一回见到宜贵人，之前都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么个人。确实如传言所说，姿色过人。

        他目光里闪过沉思，宜贵人和赫舍里家族已经公然闹翻，太子爷怎么会如此黏她？难不成宜贵人私下使了什么手段？

        裕亲王福晋西鲁克氏不时注意着自己的夫君，见他不时地望向宜贵人，目光就沉了下来。她之前也只是听说皇上的宜贵人相貌过人，今日一见，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若是自己夫君对她起了什么心思想到此，西鲁克氏不由得不寒而栗。康熙对待兄弟一向亲厚，福全更是在康熙六年就受封了和硕裕亲王。

        不过想到裕亲王于女色一块一向不太注重，西鲁克氏稍微放了点心，不过依旧紧盯着福全。

        过了不多时，瑞珠就牵着安静的太子，将他送到了裕亲王身边的席位上。

        太子毕竟是国之储君，他的席位在右边第一个，而裕亲王是康熙兄弟里最大的，他的席位仅次于太子。

        裕亲王偏头看去，小胤礽正拿着一只手绢折成的布老鼠玩的不亦乐乎。

        申时正。康熙陪着太皇太后、皇太后前来，一时间众人齐齐请安。

        “给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请安。”

        太皇太后着一身紫红色万字不到头棉袍，笑呵呵地接受了朝拜。康熙着一身明黄绣五爪团龙缎龙袍，扶着太皇太后坐下。

        “都平身吧。”

        “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是大清之福，也是朕之福。今日是家宴，没有君臣之分，朕与众卿共享盛宴，愿爱新觉罗氏繁荣昌盛，永享盛世。”

        “托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洪福，愿大清海晏河清，民康物阜！”

        一席话毕，数百太监宫女如流水一般在席间穿梭，很快众人面前的桌案上就摆满了酒水菜肴。

        太皇太后坐了半个时辰就离席了，皇太后也跟着太皇太后回去了。五阿哥和太子殿下也被宫人带走了。

        康熙与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及纯亲王隆禧喝起酒来。下午几人比试了骑马射箭，裕亲王福全拔得了头筹。

        康熙有心要将这几个兄弟灌倒，不停地劝酒，酒喝上头，不知不觉自己也喝了不少。

        桌案底下都放着一盆炭火，坐着倒是一点都不冷，不过桌案上的菜品没多久就冷了，瑞珠只略吃了几筷子菜就停下了。宫妃们这边上的是葡萄酒，瑞珠喝了一杯暖身子。

        内务府的准备了不少节目，此时殿中就有十数个舞姬在跳舞。

        瑞珠本在欣赏舞蹈，不经意间看到安贵人提着一壶葡萄酒朝马佳氏走了过去，非要敬马佳氏一杯。

        马佳氏不肯喝，怎奈安贵人不知是喝多了还是什么，就是不愿放过她。

        推拉之间，不知是谁碰到了桌案上的酒杯，酒液泼向了桌案底下的炭火盆，刚添的炭火燃得正旺，砰地一下，倏地腾起火焰来，马佳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自觉后退，却不想绊到了身后的凳子，整个人都朝后倒了下去。

        好在伺候马佳氏的宫女手疾眼快，慌乱间一下扑倒在地，做了马佳氏的人肉垫子。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所有人，康熙的目光也朝这边看了过来，在看到马佳氏摔倒之后，腾地就站了起来，一边朝她奔去，一边大声命道：“宣太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安贵人酒也醒了，她看着倒地呼痛的马佳氏白了脸。她也猜测到马佳氏可能是怀孕了，只是想借着让她喝酒来试探一下虚实，并没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加害马佳氏。

        安贵人这一年都无宠，她心中烦闷，不知觉就多喝了酒，她忘了是谁在旁边怂恿她去给马佳氏敬酒，借着酒劲她真的就来了，可她没想到竟会让马佳氏跌倒，她如木桩一般站在原地不知动弹，直到康熙赶到一把将她搡开。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慌乱地想要为自己解释。

        瑞珠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不过片刻的事。她看向另一边脸色发白的董氏，她方才看得很清楚，是董氏撺掇的安贵人。

        马佳氏被抬往了就近的宫殿，发生了这种意外，宫宴自然是举行不下去了。

        太医匆忙赶来，一查才知道马佳氏已身怀有孕七月有余了。

        康熙显然是知道的，不然他方才不会这样着急。安贵人已被康熙罚回宫去跪着了。董氏兴许也没想到安贵人会捅出这么大篓子，害怕自己怂恿安贵人的事被捅出来，也不由得白了脸。

        康熙都离席了，剩下的人自然也都散了。裕亲王正要走，却注意到一旁太子的桌案上躺着那只手绢折成的布老鼠。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之捡了起来，揣进袖袋。

        这些年来，康熙虽然有不少孩子出生，但是养住的没有几个，所以对孩子还是珍视的。好在通过太医的诊治，马佳氏已无大碍。

        从雨花阁出来，瑞珠带着吉祥坐着暖轿回撷芳殿。今日是除夕，康熙大概要去陪伴胎相不稳的马佳氏了。

        寒风吹在脸上很冷，瑞珠抬头看向天空，一轮明月孤悬，清冷的月光撒在道路两旁堆积的白雪上，更觉冷清。

        “吉祥。”

        吉祥跟在暖轿旁，听她呼喊，连忙抬起头来，“小主有何吩咐？”

        瑞珠伸手拢了拢披风，连风毛都是冷的。她摇摇头，说道：“没事，咱们走快点吧，快点回到撷芳殿去。”

        这宫中处处冷清，只有撷芳殿才能让她感受到一点归宿的温暖。

        不知何时，天又洋洋洒洒地下起雪来。

        “今年冬天雪真是太多了，明年一定会有个好收成呢。”吉祥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孤寂，努力地寻找话题。

        瑞珠伸手接住一片雪，雪花触及她的皮肤就开始消融，须臾间便不见了踪影。

        回到撷芳殿，她的手指头都已经冻僵了，如意连忙替她端来一碗姜茶。

        瑞珠捧着姜茶，失神的坐着。她想起了之前和额娘度过的那些年岁。每逢过年都是最高兴的，不管日子多难，额娘总会想方设法地亲手为她包一顿饺子。

        一滴泪滴落在姜茶里，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吉祥和如意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心疼。

        “小主，小树子会学鸟叫，不如叫他进来给小主学鸟叫吧，他会好多种声音呢。”如意装作欢喜地提议道。

        瑞珠不忍她们担心，便也强撑起笑，“是吗，我还不知道呢，快叫他进来学给我们听。”

        小树子很快就来了，他果然会很多种鸟叫声。布谷鸟、猫头鹰，百灵鸟学得惟妙惟肖。被他们这一打岔，瑞珠心情也好了很多，还给他们发了压岁钱，一人几块碎银子。

        玩乐了大半个时辰，瑞珠有些困了。吉祥他们见瑞珠精神萎顿了，便让小树子他们出去了，和如意伺候瑞珠洗漱更衣。

        一通折腾下来，瑞珠的睡意又没了。她睡在床上，盯着绣花账顶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似乎听见有人说话，接着又没了。过了没多久，有人揭开了床幔，烛光将她晃醒了，她以为是吉祥，便没睁开眼。可接着被褥被人揭开，一个火热的身体躺了进来，拉住了她的手。

        她终于惊醒过来，意识到来人是谁，刚要起身便被他抱住了。

        “皇”话还没说完，两片温热已堵住了她剩下的话。

        窗外远远传来一阵炮竹炸裂的模糊声音，是皇城内的百姓在庆祝新年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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