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支玫瑰

“脚尖先踩住前固定器，”雪具大厅里，工作人员正在给倪喃示范，“脚跟对准后面的固定器，使劲往下踩，听见嗒的一声就说明稳了。”

        看起来挺简单的。

        倪喃跃跃欲试，可惜脑子学会了，脚还没会。

        她使尽浑身解数，还要拽着程北的胳膊才能踩进去。试了两次，力气已经耗没了。

        程北看她这副竭尽全力却连板都踩不好的可怜样，庆幸自己一开始就没同意她从单板学起的想法：“我还是给你找个教练吧！”

        “不要！”倪喃小手一挥，态度坚定。

        诊所其他人早跑得没影了，程北却只能看着自家笨妹妹便秘般地对着滑雪板纠结，很是后悔把她带来。

        走出雪具大厅，坐滑梯能到练习道。保险起见，程北要带着倪喃从专门提供给初学者的练习道滑起。本想带她去更加安全的儿童道，但无奈年龄已经超过上限了。

        通向滑梯的路程只有几步距离，倪喃却因为穿着滑雪靴，笨拙得像只小企鹅一样晃晃悠悠地往挪了半天，连坐上滑梯都要程北搀扶。

        程北等不及了，轻轻一下就把歪歪扭扭还没坐稳的倪喃给推了下去，自己紧跟在后面。

        滑梯很平缓，倪喃最后起身时却还是不出所料地来了个趔趄，直接跪在了雪里。

        程北憋着笑，拿出手机又收回手机，然后温柔地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滑雪场坐落在雪轿山，规模很大，有近二十条不同类型的滑雪道供练习、娱乐以及比赛使用，还有如单板公园、u型滑雪场等特色场地。

        气温回升，天气微晴，周围群山的积雪渐融，只余下了山头模糊的一点白，滑雪场的皑皑厚雪却依然从顶上一直覆到了山脚。

        倪喃大清早就穿上了特意备好的可以充当滑雪服的御风冲锋衣，站在起点处时，还是忍不住吸了吸鼻涕。

        时间尚早，滑雪者不多，练习道又是坡度十分平缓的初级道，更是只有寥寥几人，非常适合随意发挥。

        虽然路途略显波折，但好在正式的滑雪都很顺利，除了上下传送带时有些颤颤巍巍，倪喃还是成功摆脱了穿板阴影，找到点自信。

        她觉得不够刺激，就嚷嚷着去了初级道。

        初级道的坡度比练习道稍大一些，但起伏平缓，雪道长且宽，也是一个安全友好的场地。

        在倪喃能够稳稳地起步、刹车后，程北适当教了她一些减速、转向的技巧。

        陪着滑了几次，程北看她滑得还不错，叮嘱她决不许往中高级道去之后，便放心地自己去了高级道。

        他前脚刚走，技术不怎么样又没有自知之明的倪喃去中级道挑战自我了。

        倪喃本来打算听话地在初级道上待着，可一连滑了几次都轻松完美，感觉格外良好，自觉无趣，她便扛着板毫不犹豫地上了去往中级道的缆车，连步伐都是前所未有地如老手一般的轻快。

        中级滑雪道不仅坡度有所增加，设置了部分转弯道、窄道，其中还有两段起伏稍大的陡坡穿插其中，不似初级道一般平缓，适合进阶，能让人在快速飞驰的同时体验到一定的落差感。

        倪喃自然一无所知，反正站在起点处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她信心满满地站在起点处开始穿板，因为雪面微微倾斜，穿板时不易保持平衡，她还特意找了灯柱旁的位置。

        左手握着的滑雪杖被插在雪里，穿好板后，她试探地松开了扶着灯柱的右手。

        中级道从起点开始有一段缓冲，但距离较短，再往前一些，面对的就是坡度较大的路程。

        倪喃慢慢松开了右手，打算先把右边的滑雪杖也插到雪里，向前挪几步后再往下滑。

        但因为紧张和兴奋，左边的滑雪杖一开始就没有插稳，她并未仔细确认，刚松开右手，还没来得及放下滑雪仗，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向右滑去了，想重新再扶住灯柱时，已经来不及了。

        右前方有人。

        因为意料之外的突然下滑，倪喃慌了神，手足无措地连方向也无法控制，之前掌握的技巧全部抛到了脑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朝那人撞去。

        “啊啊啊让一……”她提醒的话都来不及说完。

        右前方的人刚穿好板，听见身后的动静，灵活地侧了下身，就只看见那个声音的携带者从自己旁边冲了下去。

        虽然没撞到人，但也因此没了阻碍，倪喃靠着自己无法减速刹车，只能斜斜地向下滑去。

        开始的缓冲路程她摇摇晃晃勉强还能稳住，但一直斜向下的话，马上会撞上右面的护网，护网后面就是山坡，她害怕护网保护不了自己，迫不得已僵硬地向左转向。

        开始加大的坡度以及越来越快的滑让她控制不住地重心后移，紧张地忘了调整姿势，最后只能在高速模式下丢盔弃甲。

        先是甩飞了滑雪仗，整个人重重向左倒去，被迫斜身滑行了一段距离后，她接着遇上一个大起伏路段，速度瞬间提升，整个人迅疾开启高速下滚模式，滑雪板也没了踪影。

        一路连滚带滑，没有阻碍，身边也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倪喃只听得见耳旁由于高速下冲而带起的呼啸雪风，无法减速，只能由着自己直直冲去终点。

        她心如死灰。

        不如直接滚到家里好了。

        终点的护网就在不远处，这样撞过去搞不好真的会一路滚到山脚。倪喃回过神来开始死命挣扎，把手掌蹭在雪上，又努力用滑雪靴找支撑点，拼命想要减速。

        还好因为雪气而朦胧不清的双眼看见了立在地上可以救命的黑色柱子。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伸出右手，想拉住那个柱子来刹车，但因为太滑，只是拽了一下，好在终于减速了，最后慢慢滑到了护网边。

        黑色柱子经她一拽，居然倒了！

        倪喃遭受了身心的双重折磨，用了点劲才拽下了箍在脸上的雪镜，此刻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那根倒了的柱子。

        被当成救命柱子的大长腿动了动。

        许承一一手撑地站了起来，松了还踩在板上的右脚。

        他刚左脚落地，小腿毫无准备地就被拽了一下，一屁股坐了下去，用了点劲，才没跟着往下滑。

        站定后，他抬头看见了倪喃那张煞白的小脸，双眼雾着潮起的泪水。

        有些恍惚但很心慌。

        倪喃倚着护网，粉白色的滑雪服上满是雪粒，束成高马尾的头发也成了白色，那双原本清透漂亮的小鹿眼变得湿漉漉的，被冷冽雪风拍打成紫红色的脸颊上落了两行清泪，雪镜留下的勒痕格外扎眼。整个人狼狈不堪。

        许承一把单板丢在一边，朝着她跑去。

        “摔疼没？”他蹲下身，想轻拍掉倪喃头上和背上的雪粒，却又怕弄疼她。

        柱子居然和自己说话了？

        倪喃摇摇头，看着柱子拉开了挡住半张脸的衣领。

        雪厚，摔得不疼，但因为害怕和大难不死的感觉，满眼的泪水实在收不回去，只能簌簌往下落。

        许承一依旧悬着心，摘下滑雪镜：“能认出我吗？”

        倪喃看着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前的熟悉面孔，突然觉得比一路滚下来还要恐怖，半晌一声没吭。

        “不认识？”许承一追问。

        倪喃摇摇头，觉得不对，旋即又点了点头。

        许承一起身，从口袋里摸了包纸出来，抽了一张递过去。

        倪喃定睛看着他的那一身黑色滑雪服，衣服上的银条反射了太阳光刺到眼里，她眨眨眼，立刻接过纸，埋下头去擦眼泪。

        “对不起啊，我以为是根柱子……”她边擦边小声道歉。

        许承一没说话，又给她递了张纸。

        擦了一会儿，倪喃才缓缓抬起头，用终于清晰的视线看向面前的人：“能麻烦你帮我找找滑雪仗和滑雪板吗？”反正没脸可丢了，这些东西掉了一路，总不能从下面爬上去找。

        许承一注视着她浅棕色眼仁里透出的独特光芒，点了下头。

        “谢谢。”倪喃自顾自的拽下头绳，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你真的没事？”许承一一再确认。

        倪喃重重点头，也一再肯定。

        终于如释重负，许承一忍不住笑了笑：“不起来吗？还是想继续坐这儿等我？”

        能够稳稳当当坐着的感觉太好了，倪喃一时没想起来。

        许承一礼貌地伸出手，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把两只手都伸向了护网。

        “一起上去，在上面等我？”许承一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嗯。”她也不想待在这儿，随时都有冲出护网的危险。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许承一怕她再摔倒，便落后了两步，看她摇摇摆摆地向前挪着，有些心疼。

        滑雪场的缆车一个只能坐两人。倪喃拽着门，又被许承一扶着，艰难落座。

        缆车里，许承一掏出手机，倪喃跟着下意识摸了摸口袋，还好手机没丢。

        她正襟危坐，不自觉地咬着嘴唇，把一双眼睛偷偷往许承一身上放。

        许承一突然抬头，吓得她迅速收回了目光：“程倪喃？”他不确定。

        “我就姓倪，不姓程。”倪喃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许承一把手机递到她眼前，她刚刚在滑梯那儿行了个大礼的照片赫然在目。

        程北！

        倪喃一脸嫌弃：“他不是我哥！”

        许承一收回手机往下滑了点又递了过去。

        那条朋友圈下面有程北自己的评论——“这傻瓜不是我妹妹！！！”

        “”倪喃白了“程北”那两个字一眼，咬牙切齿，“亲哥！”

        许承一扬了扬嘴角，收回手机，柔声提醒道：“你衣领上有雪。”

        倪喃低头，伸手拨了拨。

        “右边也有。”

        “哦。”她不自在地脸都烧了起来。

        “你到里面等我？”重回起点，许承一指了指休息区。

        倪喃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他穿板：“我就在这儿吧……”说话声音柔柔的，乖得不像话。

        “那再往上站点好不好，后面来人会很危险！”许承一有些后怕，像照顾小孩似的给她指了个绝对安全的位置。

        “嗯。”倪喃乖乖退后。

        看她站到安全的地方，许承一才拉下护目镜，向前滑了两米，然后轻轻一跃，倏地一下滑了出去。

        穿着一身黑而更显英气的身影轻松地在雪上游走，单板利落地划下了流畅漂亮的雪印，带起了一道道雪粒。

        程北看到站在起点处盯着前方一动不动的倪喃时，三魂七魄终于回来了一半。他冲过去，两手紧紧抱住倪喃的小脑袋：“摔坏没？我看看！”

        倪喃恶狠狠道：“放手！”

        “……我是哥哥啊，你脑子进雪了吗？”程北不依不饶，加大了力气。

        倪喃往下一蹲，挣脱了他的手，开始往左侧挪。

        许承一抱着从终点的失物招领处找回的雪具，在倪喃身后堪堪停下，伸出一只手把她止在了原地。

        “嗯？”倪喃回头，看见是他，突然一笑。

        许承一放下东西询问道：“是这些吗？”

        她俯身确认，抬起头时脑袋还蹭了下他的下巴：“嗯嗯，谢谢你啊！”一双眼里笑意流转，“我请你吃东西吧！”

        “我马上就要走了，以后有机会再吃，”许承一立起单板，拿到身侧，“滑雪还是找个老师吧！”

        倪喃一愣，然后捣蒜般地认真点头。

        许承一转身后，程北一把捉住了正准备去买热饮的倪喃：“谁啊？”好像认识。

        倪喃甩了甩脑袋：“我的新哥哥，你被抛弃了！”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没走出几步远的许承一听到。

        哥哥？

        许承一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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