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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因为太热,他们没抱在一起多久,很快便分开了。

        分开时,马杜的眼神恋恋不舍的,像是化开的蜜糖,如胶似漆,能拉出缕缕丝线,牢牢挂在庄云衣的身上。

        她并不讨厌这种“被注视”的感觉。

        在过去的二十年间,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被忽视、被冷落、被刁难,那间无人来访的仓库是庄云衣唯一的家,她枕着冰冷的书籍入眠,柜中铜器反射下的银白月光则是包裹住她的布衾……她并非自愿变成哑巴,分明是周遭这沉寂的一切将她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一个突发兴起的背后交拥。

        这算什么?不过是主子对奴仆的小小赏赐,不足挂齿,根本什么都算不上,庄云衣黯然地想。

        庄云衣抿唇,神情镇定自若。可她真的镇定吗?还是在“假意镇定”而已?她在努力按捺下心中的小鹿乱撞,可是,这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在马杜眼中,自家的小媳妇残忍地拒绝了与他蜜里调油。虽然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也定然是嫌弃居多。

        莫不是在笑他“稚气未脱”?马杜有些郁闷,郁闷到一反常态地直呼其名:“小春……”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这可都是他的真情流露啊!

        马杜可以拍着胸脯保证:此情此意绝对真诚,绝无二心。他嘴笨,无法一一言说,但倘若她能摸摸他的胸膛,那巨大的怦跳声早已暴露了他的全部心迹。其实,庄云衣并非故意推拒,只是她该继续去完成手头上的事情,否则,他们今晚就都别想吃上晚饭了。

        洗净的茸米铺在花瓣中央,像结成绺绺花蕊,装点成长穗,与那枪尖红缨近似,只不过,这道菜的主色是“黄色”。

        晾干太慢,无奈,庄云衣只好用五指捏去其中水分,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只见它们立马垂下脑袋,蔫蔫巴巴的。

        将花中露水挤去后,槐花更加明艳动人了,像要将人的视线紧紧抓住一样,它调皮地提起花边裙裾,手心骤然收紧,飘荡似地转了一圈。晨间清露稀释了槐花的芬芳,脱水的过程,像是抛下一颗颗“包袱”一样,那抹馥郁总算得以解脱,它轻盈地飞了起来,钻进鼻尖,挠进心尖。

        吸饱了水的粟米粉,变成了怎么甩也摆脱不掉的跟屁虫,它就紧紧附着在上,像冰棱坠落时溅出的霜花,虽然好看,但却让人食欲全无。

        “媳妇,你、你这……”马杜在旁边转来转去,最后纳闷道,“你这做的不像人的吃食,倒像猪吃的糟糠……”

        “啪”——!

        马杜的背挨了一下打。庄云衣的力气于他而言就像蚊蝇瘙痒,不痛不痒,但他还是迅速闭上了嘴巴。这与“力气大小”并无太大关系,而与媳妇日/后对他的“态度好坏”有重大关系。

        他就是“空有巨力,但怕老婆”的典范了。

        最要命的事情是:他并不打算改。

        这道菜最重要的就是这米粉了,若无米粉,要用什么来填饱你的肚子啊?真的是……!庄云衣有些愤懑,她撸起袖管:等她做好了饭菜,定要用这槐花饭堵上他那张嘴!

        “霜花”原先是结成块状的一大团,庄云衣将它搅匀、搅散后,模样立马大不相同了。黄白相间,不像饭食,倒像几树梨花白压几枝星子桂。她将这一大碗“盆栽”放进炉中,先加水,后生火,霎时间,炉烟四起。这饭竟然是要“隔水蒸”的。

        马杜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干,他家的媳妇是第一个。说实话,就算他再怎么喜欢她,也很难说服自己去相信她,以及……她手中的那道菜。

        他捧着脸,第一次对她拧起了眉头。

        如果这道槐花饭仅仅只是这样,那庄云衣自己也会对自己拧起眉头。饭食有了“色”这位旦角是远远不够的,还需“味”来做台柱子,酱汁是不可或缺的必备品。

        很快,庄云衣将视线转移到了花篮中。

        油辣椒放在一个小瓦罐中,因隔了夜,酥脆表皮的辣油凝结出了一层冰层。这层冷油看起来发腻,吃起来又僵又硬,与“美味”一词可以说是毫不相干。她将瓦罐放在靠近灶火的位置,静候着,等那层冷油因热融化。

        冰层渐破,正中央的罅隙处舒展开筋骨,脉络生长,待到长成时,顺着红色尖角缓慢滴落,像落花那般,一滴一滴,在最低矮的罐底处绽放。爆辣的气味发散出来,顺着摇曳的火焰,热烈地拥抱住她,庄云衣咳嗽了几声,心想:这样应该算是好了。

        花篮中还有几颗蒜,庄云衣拨下一瓣,去掉蒜皮,将它剁成蒜泥。与其说是泥,那更像是几团棉花。蒜味刺鼻,但遇热油则烹香,与此相同的还有葱。葱既分大小,又分头尾,各段皆不同,恰好珠儿带来的是“小葱尾”。

        小葱尾主香,葱味稍弱,但油爆出来的香味十分浓郁。味虽弱,但却不会与蒜泥混合串味,入口时浅尝辄止,正正好。

        香味一好,“咸鲜”就该立马跟上了。这时,庄云衣拨开了另一只瓦罐。

        这只瓦罐比较特殊,它的罐口用白布条封住,严丝密合,找不到半条缝隙。她本想砸开,但晃了晃,发现里面装的是液体,只能靠拔。她拔不动,最后,还是要靠马杜帮忙才能顺利“成功”。

        成功……

        应该……也算不上是成功吧?

        庄云衣拿着仅剩半截的木塞发懵:不是,我是让你拔开,但是……

        你怎么把塞子给我拔碎了啊——!!!

        当晚,庄云衣和马杜确认了一件事情:这槐花饭绝对填不饱肚子。

        也不知发明出这道花食的人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在二人心中,那个人要么脑子抽抽,要么脑子有坑,要么脑子发病,总之,就是不太正常。庄云衣平时吃的本就少,她还好些,但马杜就没那么好运了。他的肚子从后半夜就开始“咕噜咕噜”叫唤,这么一叫,马杜被饿醒了,庄云衣则被吵醒了。

        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马杜眨了眨晶亮的大眼睛,小声说道:“媳妇,明天我们开荤吧!”

        想吃肉?庄云衣闭上眼继续睡觉:……随便你。

        “嗯,一言为定。”

        他们都没有说话,但却有商有量地决定好了。

        市集上宰猪的那些屠户不仅宰猪,而且他们也是最会“宰人”的那一批人。

        他们的眼睛中住着一只鹰,专门盯住那些大地主的家奴,用花言巧语将他们引到自己身前,如此,他们今日便能多卖出去一些肉。至于那些小地主和贫农,他们便以次充好,有的甚至缺斤少两。

        即便不干人事,他们却也能在这秋华镇中过活得有滋有润。那些被他坑蒙的人势单力薄,加之又有大地主在背后撑腰,他们像只螃蟹,在这市集中横行霸道。马杜被他们坑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见他往这边走来,那些屠夫敛唇,偷偷笑了。

        “要几斤碎肉?”

        马杜走向的是剌屠户的肉摊,说这番话时,他眼睛不眨头都没抬。他从来只买三斤碎肉,有时三斤半,因为多的太贵,少的他吃不饱。剌屠户笑脸相迎,可没想到马杜却突然转了方向。这让他说的话落在了地上,无台阶可下。

        这竖子……!剌屠户在心中咒骂了他一声“好小子”,但很快复又搓着手跟上前去:这块肥肉可不能丢了,他倒要看看他准备到哪里去!

        马杜的目标在不远处,并非是卖碎肉杂脏的小摊,而是往那些大屠户的方向去了。

        那些大屠户既卖碎肉,也卖整肉。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大板刀,三两下,轻轻松松就将一头整猪一分为二,挂在身旁的铁钩上。他们也不说“要几斤几两”之类的话,而是改口为要哪种部位,臻品、良品还是尚可的次品,这一切都商量好后,他们便直接动手了。

        见马杜走来,他们都有些诧异。平常只有大地主的家奴会光顾此处,这异族小子……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剌屠户也傻了:这人哪里来的钱财?敢和那些大地主抢食吃?

        他们舔了舔唇,掂量着马杜腰侧挂的那个钱袋的分量,越是细看,越是觉得里面沉甸甸的,他定是一夜暴富极其富余,不然,怎么会突然阔绰成这样?!

        大屠户喜形于色,赶忙叫伙计搭把手,将一大头还未来得及切分的老猪抬到了马杜面前。

        “这猪肉可是臻品中的极品!”光靠说的还不够,他还上手拍了拍,拍出几阵脆响,“你看这猪皮紧实,肉质鲜美,入口即化,可是你从未尝过的‘人间至味’!”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纯粹是一派胡言,可他们仗着马杜傻,便信口悬河,乱讲起大话。这头猪养得早,已经有些年头了,肉很老且还特别大块,膘多肉少,那些家奴也不是傻的,根本没人愿买这种糙肉。但马杜这人可不算在其中,隔壁那位老剌骗了他多少年,他都还傻乎乎地往人家那里钻,换成是他,不大坑特坑才怪!

        正当大屠户暗自窃喜时,马杜突然来了一句话:“你们这里……卖牛肉吗?”

        此话一出,卖肉的和买肉的都沉默了。

        马杜仅凭一人之力可抵牛马,可是……这牛金贵着呢!离了它,多少地主和贫农就犁不了地了,家中有牛的人都要把烧柱香把牛好好供起来,希望它能好好干活。

        杀牛?这些屠户谁敢冲进别人家杀牛,别人就敢来杀他!他们可没胆子,更没第二条命卖牛肉。

        大屠户沉默了一会儿,以为马杜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但很快,他发现他是认真的。“你……你有买牛的钱财?我这里没有牛肉卖,但这头猪……”

        马杜:“没有牛肉?那我便照旧,随便买点碎肉回去好了。”

        剌屠户撸起袖管走到半路,听到这话,又乖巧地折返了回去。好嘛!他就知道:这人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要回来的。

        可那些大屠户哪里愿意放弃马杜,他们高声喊话道:“我这里卖的肉比那剌屠户多,还比那里便宜!”

        “鬼扯!”剌屠户气不过,也开始喊话了,“你卖多少文钱?一斤三十文?我这里一斤二十九文!”

        “呵!那我一斤二十七文!”

        剌屠户不甘示弱:“我一斤二十五文!”

        他们之间竟然开始竞相降价,最后硬生生降到了一斤五文,直到双方再也降不下来的地步,马杜才恍然惊觉——

        原来,他竟然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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