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耿其心推荐阅读:
剑来
明星潜规则之皇
逆天邪神
女总裁的全能兵王
怪谈?这个团宠文不太对劲
仓元图
好色小姨
被迫万人迷的炮灰[快穿]
从柯南开始重新做人
郎悔
时间好像一匹不停向前的小白马, 转眼间,四年就过去了。
年龄迈入三十大关后,祁汐没有青春不再的喟叹, 反而觉得人生更加丰富饱足了。
结婚四年, 她和陈焱变化不大,俩人的感情还像刚结婚时一样好。
他们的生活倒有了不小的改变——她顺利拿到了博士学位, 也写出了一直想写的女性题材剧本。
陈焱呢,从学校里培训完之后就进了消防所。他俩也早从清大旁边的老家属院,搬到了消防所附近的新房。
新房子不如荣华里大, 好的是也带了个小后院。
小乖彻底变成了一条老狗,嘴边的黑毛都泛白, 也更不爱动了,成天只趴在院子里晒太阳。
家里的布置也跟从前差不多, 客厅靠墙最显眼的就是一面通顶大书柜, 半个柜子摆的都是照片,有从家属院和南都带来的旧照, 这几年也添了不少新的:婚礼上的双人照和大合照,每年固定去故宫看雪的照片,还有去国外海岛度蜜月时, 游泳潜水的照片……
这几年,两边长辈的身体一直都不错。逢年过节席蔓就会飞北城, 两家人总在小夫妻家一起热闹过节。
陈焱和姥姥姥爷的关系也亲近不少。老人家现在也跟所有的长辈一样, 时不时念叨他们一下, 嘱咐他们两句。
他们唠叨也主要唠叨孙子, 不是拿祁汐这个孙媳妇当外人, 问题是谁敢说她, 陈焱就立刻变脸。
这四年, 男人从陈队长变成陈副处,脾气和性子都给磨得沉稳不少,唯独护短这点,是丝毫没变。
——说他可以,但凡多说她媳妇两句,他都是要吃人的。
有这么个老公挡着护着,祁汐也顺利避开已婚女人最头疼的话题——被催生。
只不过这两年,尤其去年博士毕业后,祁汐明显能感觉到姥姥姥爷,外带老妈对她肚子投来的目光都更加殷切了……
今年的八月十五,陈焱下班后照例带着老婆回姥姥家过中秋。
饭桌上,老两口跟提前排练好一样开始演双簧,一会儿说他们身体硬朗,一口气就能走到街对面的幼儿园;一会儿又说开放三胎后,老路张刘家都又添孙子了……
陈焱听着这旁敲侧击的催生戏码就烦,撂下一句“谁爱生谁生,谁生谁说了算”就拉着媳妇儿走了。
开车走出好一段,男人的情绪都不怎么好,一直黑着脸。
“好啦,你别这样。”祁汐拍了拍老公放在车档上的手,“姥姥姥爷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想抱孙子很正常。”
陈焱皱了皱眉:“甭搭理他们。”
“肚子是你自个儿的,你说了算。”
盯着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看了几秒,祁汐抿抿唇:“其实我……”
“我没说不想生。”
祁汐其实从没想过不要孩子,她排斥的,是在父母的催促和压力下,完成任务般将一个生命带到世界上。
她希望她和陈焱的孩子,是以爱为前提,在他们的期待和守望中降临。
前几年一直没有要,是他俩达成的共识:她要读博写剧本,他在培训转业,没时间,也没精力。
现在她毕业时间多了,陈焱的工作也稳定下来了,生孩子这个念头,就像个小气泡一样,噗地在她脑海中时不时冒个头。
最近,小气泡冒得越来越频繁,快咕嘟起来了——用时菁的话说就是“年龄到了,母性可能就出来了。”
制片人依旧坚定不婚主义,只不过去年去了趟国外,直接一个人揣了个混血小宝贝回来。
小姑娘生下来跟她干妈祁汐一样一头卷毛,只不过发黄,整个人像只洋娃娃一样漂亮得不行。祁汐这阵子没事儿就去看小宝贝,
估计是看多了,她也……
“你想生?”陈焱偏头看她,黑眸中有意外。
祁汐眨眨眼,小声反问:“你不想吗?”
陈焱没吭声,沉默地收回视线看前方,单手打了把方向盘。
见男人这反应,祁汐的眉心讶异动了下。
他好像……
真的不想要孩子??
过了半晌,陈焱才重新开口:“你记不记得之前,我陪你听讲座那回。”
祁汐反应了好几秒,才想起来:“啊……讲心理教育那回?”
这是好长时间之前的事了,她刚考上博后开始写剧本的时候,剧里有个角色是心理医生,祁汐那段时间没少研究心理学相关,书籍讲座都看了一大堆。
“我记着,那个老师说过这么一段。”陈焱道,“他说,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远比我们很多人以为的要大。我们长大后,总会惊恐地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模仿,重复父母的行为。即便他们是我们厌恶的,最想摆脱的模样。”
“这也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说法:不幸的家庭,是会遗传的。”
祁汐定定看着丈夫,惊讶他居然这么清晰地记得讲座内容,也了然他突然提及这些的缘故。
她没吭声,垂睫盯着自己的膝盖。
车里一时陷入沉默。
男人又打了把方向盘,车拐进社区,平稳地开进地下车库。
停车熄火后,陈焱没有推门下车,扭头盯着副驾驶上的女人看了片刻。
“有时候我想过,咱俩要是有小孩,得是什么样。”
祁汐对上陈焱的眼:“什么样啊?”
陈焱轻嗤出声,摇摇头:“我有点想不来我当爹什么样。”
黑眸微晃,他嘴边的笑意缓慢凝滞。
“但我不想变成陈墨那样。”
祁汐目光闪跳,似被刺痛。
思绪与情绪都千回百转,她有很多话想说,开口后所有的言辞又都变简洁:“走吧。”
她打开车门,轻轻牵住男人的手。
“我们回家了。”
到家后,陈焱还有份报告要写,直接进了书房。
祁汐前阵子接了个短剧,冰上竞技题材的,她最近一直在查资料,采访相关从业人员。
今晚本来想着把采访的问题好好再归纳一下,结果对着屏幕好半天,她的思绪不自觉总走神,什么都写不出来。
无声叹出一口气,祁汐关掉电脑回房了。
陈焱一直忙到零点后。洗完澡回卧室,他们屋里的灯都关了,唯一一点光线在床头——他以前送祁汐那只飘雪的水晶球,离开浔安时她非要沉甸甸地带过来。
轻手轻脚上床,祁汐一直背对着没动静。但他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陈焱伸手关掉水晶球,躺到妻子背后,勺子一样将她抱了个结实。
“早点睡。”
祁汐没出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陈焱迷迷糊糊快睡着时,突然听见女人很轻声:“老公。”
他眼睫动了动,睁开。
“嗯。”
“你觉得幸福么?”
陈焱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祁汐翻了个身,两条胳膊缠上男人腰身。
“你觉得,我们现在幸福吗?”
陈焱气音笑了下,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你觉着呢。”
不等祁汐回答,他又在她发顶上亲了亲。
“放以前,让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祁汐的唇角也弯起来。
“我也觉得。”
她往他怀里拱了拱:“我觉得我们现在很幸福。”
停顿片刻,她继续:“所以,我们并没有遗传你父母的不幸。”
她在回应他今天下午在车里说的话。
黑暗里,女人仰面看他的眼睛亮亮的。
“阿焱,你不会像你爸爸那样的。”
陈焱的心口窒了下,随后胸膛里涨出一片热腾腾。
他把人往怀里摁了摁:“你想要孩子?”
祁汐轻“嗯”出一声,又补充道:“我想有个咱们俩的孩子。”
身前的怀抱默然两秒,随后坚实的胸膛高高起伏了下。
“好。”
“那咱就要个。”
说着,男人一个翻身就把人压身-下,气音笑得有点坏。
“现在就要。”
“哎呀你——”祁汐赶紧缩起脖子,又手忙脚乱地去抓腰间的大掌,“别,别闹了!”
她在男人胸前拍了把:“你不明天还要早起么……”
陈焱也就逗逗她。
这都多少年了,还怎么不禁逗。
他重新躺好,哄小孩一样拍了拍祁汐后背。
“快睡。”
祁汐“哦”了声,眼睛依旧睁着:“姥姥之前说的那个老中医,我想去看看。”
陈焱皱眉:“看那干嘛。”
姥姥介绍的那个中医据说调养身体一流——其实就是想让祁汐去看看好怀孕。
男人继续道:“咱俩身体又没问题,闲得慌喝那苦汤。”
“就去看看呗。”祁汐说,“也不一定喝药……”
祁汐倒不操心男人,来北城后气候干燥时她就咳嗽,陈焱早戒烟了。转业这几年他也不像男的发福,没事就自己训自己,身体和身材都保持得很好。
她担心的是自己。他俩今年都32,年纪虽说不算大,但要这两年怀孕的话,也快踩上“高龄产妇”的线了。
何况以前她外卖没少吃,夜也没少熬……
“成。那我也去。”陈焱无奈道,一手摸上人后脑勺,“要喝那苦汤,咱俩一起喝。”
祁汐笑了:“好。”
刚抱着男人闭上眼睛,他的胸膛里又低低震出一声:“媳妇儿。”
祁汐:“嗯?”
又不说话了。
祁汐也没吭声,侧脸在男人的胸膛上蹭了蹭。
陈焱捻起女人背后的一缕卷发,像平时一样在指上饶了两圈。
“你说,我能当个好爸爸么?”
不知道是黑夜让人敏感还是怎么,祁汐捕捉到男人语气里透出几分少有的脆弱和不自信。
“能。”她立刻回应他道,“你当老公不就当得很好嘛。”
仰面对上男人幽邃的目光,她一字一句:“以后,我们阿焱也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陈焱眸光动了动,笑了。
她总是无条件相信他。
以前就是这样,所有人认定他无可救药,只有她,依旧期待他能发光。
而只要她相信,他就绝不辜负她的期待……
陈焱抱紧祁汐,将唇片贴在她的前额上。
“好。”
“我一定尽力。”
祁汐开始备孕了。
保险起见,她和陈焱中医西医都先看了一遍,俩人都没有任何问题。
祁汐也就吃点叶酸片,努力早睡早起。偶尔兴致好了,看见男人呼哧呼哧举铁跑步,她也蹭过去跟着练两下。
陈焱就更没什么要调的了。要命的是,弃用床头柜里那些小方盒后,男人似乎格外迷恋这种毫无无阻隔的亲密,每天都跟赶满勤一样折腾她……
跟电视剧里演的怀孕好久都没发现不一样,祁汐几乎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十一月刚来暖气不久,祁汐早上刷牙突然干呕。
其实以前天气干嗓子不舒服时也会这样,但那天其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是觉得她一定不是一个人了……
她拿出之前就准备好的验孕棒,可不知道是操作不准确还是什么,祁汐站在洗手间里对着说明书看了半天,也不确定到底是有了还是没有。
心脏似乎也非常想要知道答案,一直悸动快跳个不停。祁汐套上大衣,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医生给了她确切答复:她的直觉很准确。
晚上陈焱回家,祁汐迫不及待地把化验单给老公看。
男人的反应比她想象的平静不少。他很轻地啧出一声,得意又玩味的感觉:“看来不管什么枪,老子都打得挺准。”
“……”
其实他俩打算要孩子到现在,满打满算还不到两个月。
所以这话好像……也没错。
那晚,夫妻俩一切如常。
陈焱搂着老婆窝在沙发里看资料,祁汐发现男人平板上的资料,一直都是那一页。
等她第二次再看时,页面就已经变成了网购——全是孕妇和小孩用的东西……
祁汐怀孕,两家的长辈比小两口还高兴。
陈焱的姥姥姥爷这下不仅能一口气走到家对面的幼儿园,还把北城的月子中心都逛了一遍。
席蔓也从南都飞了过来,暂时住进陈焱布置的婴儿房里,她想照顾女儿到生产出月子。
翻年,北城的冬雪如约而至。冰消雪融后,气温回升很快。祁汐的肚子也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她孕期也还算顺利,反应不很大,产检也是一路绿灯。
就是最近孩子在肚子里有些过于活跃了。
夏□□服薄,陈焱每天都能清晰地看见老婆的肚子是怎么被蹂-躏的——小孩踢得狠了,肚皮好像都要被撑破,有时候甚至都能隐约看见小脚丫的轮廓。
听起来有意思,但亲眼看见还是挺吓人的。
“诶,差不多得了啊。”陈焱在老婆肚皮上拍了拍,跟里面蹦跶正欢的孩子对话,“你搁这儿打鼓呢。”
祁汐轻笑出声:“你别说ta啦。”
她摸了摸肚子,又在鼓出来的地方揉了揉:“你没发现ta跟你一样倔么,越说越来劲儿。”
抬眸看见祁汐眼下晕开的乌黑,陈焱又问:“昨儿又没睡好?”
祁汐叹了口气:“这是个夜猫子。”
她在肚皮上点了点:“一到晚上就蹦迪。”
“这点可赖不着我啊。”陈焱慢悠悠道,“这熬夜劲儿随ta妈。”
“我妈说,她怀我的时候我可乖了。”祁汐看着咚咚不停的肚子,有点发愁,“这可能是个皮小子……”
陈焱嗤声:“是够皮的。”
小崽子好像听见爸爸妈妈对自己的控诉了,十分叛逆地又在肚子里翻了个跟头。
陈焱轻“嘶”出一声:“欺负我媳妇儿,嗯?”
他指着祁汐肚皮:“等着,你出来老子再跟你算账。”
祁汐笑了下,突然又想到什么。
“要是个女儿,你可就舍不得算账了。”
她怀孕后关于儿子女儿的说法挺多,陈焱始终没表现出偏好。
但祁汐感觉老公是想要个闺女的。
前两天她还看见男人在看她小时候的相册,笑得跟个痴汉似的。
“就算真是个闺女,也得排你后面。”一提起女儿,陈焱唇边都翘了,“以后要敢惹你生气,我照样训她。”
祁汐正想说什么,
陈焱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男人瞟了眼,举起屏幕给她看:“小姑。”
“估计又要给你寄东西了。”
他接起来:“姑?”
“喂,小焱。”陈澄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你开始休年假没?”
“还没。”陈焱答,“打算等她生了我再请,到时候连陪产假一起,能凑小一个月吧。”
“哦,那更好,等小汐生了也给我说声啊。”陈澄又问了几句祁汐的情况,然后她有点欲言又止的。
“有事儿?”陈焱主动问。
电话那头的陈澄深吸了口气:“昨儿接到医院电话,说我哥他……不太好。”
陈焱冷哼:“他好过?”
“他肝上出问题了。”陈澄顿住,补充,“晚期的。”
陈焱一怔,目光定住。
陈澄继续:“疗养院每半年就体检一次,之前他老发疯不配合。前段时间护士看他状态不对,强行打了镇定做检查,结果查不出了这。”
电话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小焱。”陈澄轻声道,“这几天他一直闹着要见你。我感觉他的状况……很不好。”
“你能回来一趟么?”
陈焱出神般盯住地砖上的一个点,握手机的指节紧了下。
“再说吧。”他淡声,“我现在也走不开。”
“行,那好吧。”陈澄也没再劝,姑侄俩又说了几句就挂掉电话。
撂开手机后,陈焱两手重新摸上妻子的肚子,一直没说话。
“回去吧。”过了好半晌,祁汐轻声开口。
他俩坐得近,刚才手机里的通话,她也听得很清楚。
陈焱掀起眼皮看她两秒,撇开视线。
“不了。”
“这马上就要出来了。”他朝祁汐的肚子示意,“我得看着你们娘俩。”
“还一个星期呢,哪儿那么快。”祁汐说,垂睫片刻,她又道,“我听小姑的意思,你这次要不回,可能以后……就见不着了。”
祁汐拉上男人的手。
“你回去可能会后悔,但不回……以后一定会后悔。”
陈焱眸光闪跳了下。
他手搭在祁汐的肚子上慢慢摩-挲,又是很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阵,男人才开口:“那我机票直接定往返,明儿一天就能来回。”
祁汐点头:“好。路上慢点儿走,别急。”
陈焱“嗯”了声,俯下身亲吻妻子大如鼓的肚皮。
“爸爸不在,对你妈好点儿。”
祁汐笑了,伸手摸上男人的侧脸。
“注意安全啊。”
她柔声:“我和宝宝,都等你回来。”
浔安的新机场前年竣工,航站楼比以前多了两栋,航班也多多了。
陈焱这次回来的时间跟五年前她们离开时差不多。天气也一如既往的闷热,跟罩了个大盖子一样,又似乎随时都能浇下一盆水来。
除了陈澄,这边还没人知道她回来了。
除了机场,男人叫车直接往南边的颐养院走。
几年前的那场火灾后,这家颐养院就好好修葺了一番,环境和设备都高级了不少。
这些年,陈墨一直都住在这儿。
出租车停到门口,陈焱刚下车,门后的陈澄迎了上来。
“你没给端端说吧?”他问。
陈端端两年前大学毕业后就去淮州工作了,没多久段凌云也转业到了淮州。
俩人今年春节后结的婚,上星期又打电话说,陈端端查出来怀孕了。
不过好像她状态不太好,这几天总和段凌
云往医院跑。
“没说。”陈澄回答,“我想等她肚子稳当了再说吧,别又像她前面结婚时那样,给惹得又是生气又是哭的。”
姑侄俩没再说话,快步往疗养院里面走。
“他怎么没去医院?”陈焱问。
陈墨查出肝癌晚期,照例应该早转去医院治疗了。
“不愿意去呗。”陈澄叹出口气,“本来跟淮州的一个专家都联系好了,结果他说什么都不去。”
陈焱垂低眼睫,没再接话。
上到顶层走到一间房门口,陈澄也没敲门,直接推开就进。
这一层的房间都是套房,里面客厅餐厅卧室一应俱全,比一般的民宅都要讲究豪华。
但一走进来,陈焱就闻到一股气味。
不是臭味,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树根杂草烂在泥地里,快要腐朽的味道。
在卧室门口驻足,陈焱的目光落在里面床边的人身上。
他背对着他,印象中高大的身形缩水了不少,后背的病号服下都能看到脊骨的轮廓。
头发也白了,稀疏又油腻地顶在脑顶。
50多岁的人,看着居然跟他姥爷一样大……
余光瞥到床尾的陈澄,陈墨眯起来看瞪她:“你是谁?”
不等她说话,他又压着嗓子吼道:“滚!给老子出去!”
陈澄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她没搭理陈墨,径直问一旁的护士:“今天的药给他上了吗?”
护士点头:“上了,下午还有两瓶。他昨晚一直喊疼,医生就——”
“闭嘴!”陈墨突然大喊着打断她们的话,“都给我闭嘴!”
哗啦啦——
毫无预兆的,他发疯一般将床头的杯子盘子都掀翻在地。
“出去!全都给我滚出去!”陈墨抬手指向陈澄,额角上的筋脉都鼓出来,“谁让你进来的,啊?!快滚!”
“你算个什么鸟东西?!还轮不到你来看老子笑话——”
偏头看见站在门口的男人,陈墨立时哽住,好像一只被扼住脖子的鸭子。
正面相对,陈焱骤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了。
时间太久,他跟他记忆里的样子也完全不同了——那张脸已然瘦脱了相,逆着窗光看过去,就好像挂着皮的一个骷髅……
陈墨那双干枯的眼眶难以置信地瞪了陈焱好一会儿,眼神闪烁着,嗖地一下背过了身。
陈澄跟旁边的护士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往外走。
路过陈焱身侧时,她张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脚步声穿过客厅踏上走廊,很快就听不见了。
陈焱立在门口没有动弹,黑眸望着病床上的人。目光很淡,没有情绪。
陈墨依旧背对着他,头垂得很低,嘴里不知道在小声念叨什么,自言自语般嘀嘀咕咕。
陈焱喉尖沉落,迈开长腿走进去。
他停在陈澄刚站的位置,还没站定,床上的陈墨又转了下身子,面朝墙,继续拿自己的脊背对着他。
见他这样,陈焱眼中微晃——应该是刚上小学的时候吧,有次他溜进陈墨的书房玩,不小心把桌上的一个摆件碰地上摔碎了。
当时他就像现在的陈墨一样,一直躲在书桌下面不敢看进来的父亲。
一件微不足道的,本以为早就忘掉的小事,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想起来……
陈焱的心口有些不舒服地动了下,眨眨眼掐断回忆。
陈墨依然坐在床上勾着脑袋,手里不知道在摆弄着什么,嘴里还在自言自语:“没事儿的,啊,马上就好了,不哭,就还
差一点……”
陈焱皱了下眉。
“小姑说你要见我。”
他的声音不大,陈墨手上的动作几乎瞬间僵住,整个人石化一般。
陈焱阖了下眼皮,淡声:“见到了。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大步向外走。
“啊——啊!哎——”背后,陈墨叫了起来,想不会说话的聋哑人发出无意义的叫喊,喉咙咔啦咔啦的,听起来有点吓人。
“小……小焱!”
身体比意识先行行动,陈焱猛地刹住了脚步。
“小焱……”背后的陈墨又唤了他一遍,声音很低,“没事儿,啊,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啊……”
陈焱眉心跳了下,转过身。
陈墨没有在看他,还像刚才一样垂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东西,只不过换了方向。
他身子朝外,陈焱也看清他手里的东西——脑袋即刻嗡出一声。
陈墨拿着一个半掌大的玻璃葫芦。
——就是陈焱当年溜进他办公室,不小心摔坏的那个摆件。
他两手不断摆弄着摔断的玻璃葫芦,嘴里絮絮叨叨的:“好了啊小焱,没事儿,爸爸马上就修好了……”
所有的震动又转为无名的愤然,刷地冲上陈焱的脑门。
他攥紧手心,强忍住想要抢过那个葫芦砸到陈墨头上的冲动。
轰隆隆——
外面黑沉沉的天忽而响起两声闷雷。
天色又暗了一层。
陈焱扯开嘴边冷嗤了下,开口声音很平静:“你现在这样,装给谁看?”
陈墨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他握紧手里的葫芦,骷髅般干瘪的嘴张了张,艰涩出声:“你很恨我……是不是?”
轰隆——
又是一声响雷。
一道闪电划过,将黑黢黢的病房照亮一瞬。
雨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你恨我……”陈墨望着挺立在门口的儿子,两只干枯的眼睛空洞洞的,“当初那样对你和你妈妈……是么?”
陈焱很慢地眨了下眼,目光幽幽转向窗外黑压压的天空。
“我不恨你。”
陈墨愣住,满眼意外地看着陈焱,嘴唇和握葫芦的两只手都在止不住打颤。
“我不恨你。”陈焱淡淡收回视线,又重复了一遍。
“恨也挺费力气的。”
稍顿,男人唇边扬出嘲讽的弧。
“你不配。”
陈墨一震,呆呆地看着门边的儿子,一动不动。
就好像窗外划过的那道闪电,劈在了他的身上。
陈焱没再看病床上的人,转过身继续往外走。
“我早说过了,我和你,再没任何关系。”
离开陈墨的房间后,陈焱来到走廊另一头的医生办公室。
这位张主任退休前是浔安首屈一指的肝脏病专家,以前并不在颐养院工作。陈墨生病后打死都不肯去医院治疗,陈澄没办法,花高薪将专家返聘到颐养院来。
“你父亲这种类型,当初要发现的早点早治疗,术后预期还是很不错的。”张主任拍了拍身前厚厚一摞病历和片子,跟陈焱解释道,“当时他要配合着一块儿体检,说不定现在状况要好得多。”
医生轻叹了下,语气里无不惋惜:“我过来的时候,他状态已经不太好了,而且还不配合治疗。我想给他开刀,他身体都不具备手术资质……”
——简单来说,就是自己作死。
陈焱看着陈墨的x光片上成片成片的阴影,睫毛跳了下。
“就是说,现在已经没法治了是吧?”
张主任推了下鼻梁上眼镜。
“他现在很痛苦,每天晚上都在喊疼,靠药吊着才能睡着。”
陈焱拿病历的指尖蜷了下,没吭声。
医生看了他两秒,又道:“我听陈总说,你现在在北城定居是吗?”
陈焱抬眸:“嗯。”
“北城的对外三院有我一个师弟,姓梁。看你父亲这病,他是咱们国内最顶尖的专家了。”医生手里的钢笔尖在桌上轻点了两下,“他们院刚从国外引进了一种化疗的药物,你父亲要能用上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点希望。”
“即便不能,北城那边的环境啊,各方面条件肯定比这边要好,也能让他不这么……难受。小伙子——”
张主任抿抿唇,谨慎措辞着:“我多一句嘴啊——”
“你父亲这病,治疗是一方面,他最大的问题,是已经丧失求生欲了。”
他直直看着陈焱的眼:“这段时间,他总吵着要见你,所以我想啊,要是你能多看看他,说不定他就能……”
陈焱垂着眼皮没接话,放下了手里的病历。
过了好几秒,他才缓声开口:“这事儿,我得跟我太太商量一下。”
男人眉心微拧:“但她马上临产了,我不想让她操心这。”
“哦,那确实……”张主任点头表示理解。
“你父亲要去外地治疗的话,肯定也是一直呆在医院。对外三院那边的国际部,环境其实跟这边差不多,要是请上全天看护的话,家属也就没什么压力了。”
停顿片刻,意识到自己的多言,医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当然,怎么治还是要你们家里人决定的。这边如果继续需要我的话,我肯定尽力。”
“成。”陈焱点点头起身,“麻烦您了。”
“客气。”
……
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后,陈焱拿出手机,给祁汐拨了个电话。
嘟了七八声对面都没人接。
他皱了皱眉,转而又打丈母娘的号码。
也没人接。
放下手机盯着桌面上祁汐的照片看了片刻,男人回过身,重新走进医生的办公室。
桌后的张主任抬起头看他。
陈焱舔了下唇角,抬手指向走廊的另一端:“我爸那边……”
“要办转院去北城的话,大概要多长时间?”
“顺利的话明后天就可以。”张主任回答,“我今晚上和我师弟联系一下,明天你们就能——”
“张主任,黄医生!”外面走廊突然有人大喊,“张主任快来8号房!”
陈焱不清楚8号到底在哪儿,但无端的,他后背竖起一层深重的凉意。
头发花白的医生拔腿就往外面跑。
原地怔然片刻,陈焱才转过身走出办公室。
沿着走廊往回走,他一直抬头在看门上的号码牌。
4号,6号,8号。
到了。
是他刚才去过的那个房间。
他没进去,只垂眼站在门边,挺近里面传出医生护士们忙乱的声音,各种仪器也在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切都安静了。
好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每个人的脸色都是失落而黯淡的。
最后出来的,是张主任。
看见陈焱,医生叹出口气,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拍:“抱歉。”
“节哀顺变。”
陈焱嘴角抽了下,没有声音。
等周遭所有脚步都渐远,他慢慢抽出裤兜里的手,缓步走进病房。
里面跟他刚才离开时一样。
陈墨仰面躺在床上,
平静得像是睡着了。
又好像一棵不堪雷击的朽木,倒塌了,破败的,腐烂了。
停在床尾,陈焱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墨。
眸光一点一点下沉,又倏地顿住。
往前走了几步,他从床边拿起陈墨那只依然攥着玻璃葫芦的手。
他的手像鹰爪一般干瘪锐利,力气却大得出奇。
陈焱两只手掰了好几下,才把他的手心打开。
玻璃葫芦最细的腰间,有一圈摔断的裂口,以及被胶粘合在一起的痕迹。
他修复地很细致,但无论再怎么粘,玻璃上的断痕也十分扎眼。
陈焱放下葫芦,发现陈墨虚握的手里,还有东西。
好像是一个纸团。
他将皱皱巴巴的纸抽出来,一点一点展平。
一张画。
小孩的画稚气得很,五颜六色的笔触勾勒出大头小身子的两个人,一大一小牵着手。
下面还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
爸爸:
zhu你生日 kuài 乐 ,shēn ti jiàn kāng!我ài 你 !
你 zhēn 是我的好爸爸!
小焱
展平的纸边被攥得更皱。
陈焱抬起头,眼角处深红一片。
他朝窗外看。
这场迟迟没有落下的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起来,已然瓢泼如柱。
兜里的手机震了好几下,陈焱才后知后觉拿出来。
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他立刻摁下接听:“喂?”
对面没有声音。
陈焱咽了下嗓子,又唤了一遍:“媳妇儿?”
听筒里还是没人回话,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陈焱紧眉,整个人都警惕起来:“怎么了?说话。”
回答他的,是一声嘹亮的啼哭。
陈焱一怔,呼吸都窒住。
“哇,哇哇——”
婴儿的哭声一下接一下,叫嚣一般跟自己新上任的父亲打招呼。
“阿焱……”
祁汐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似乎也在抽泣:“是个女孩子。”
陈焱的咽喉上下翻滚不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开口之前,他滚烫的泪就先落了下来。
(https://www.xblqugex.cc/book_99644020/1371119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blquge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xblquge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