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傍晚时分，病房。

        病床上躺着一位白发老人，插着鼻饲管，身上连着一堆医疗仪器。

        “爷爷，我是子易。”顾子易轻声开口。

        老人双目闭合，没有回应。

        “爷爷，”顾子易弯腰凑近他的耳边说，“我找到姑奶奶了。”

        几秒后，老人眼皮微睁，嘴唇动了动：“云香……云香……她在哪里？”

        “她就在这里。”

        顾子易见爷爷醒了过来，精神一振，立马扭头朝门外喊了一声：“管前。”

        助理管前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大概五六十岁的女人。

        “爷爷，她就是姑奶奶，你的妹妹顾云香。”顾子易朝女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上前。

        女人走到病床前，俯身冲老人喊了一声“哥”。

        老人的眼神缓缓聚焦在女人身上，问：“你是云香？”

        女人点点头：“是我啊。”

        老人神情动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握住她。

        女人连忙回握并坐在床边，嗓音哽咽：“哥，没想到我们兄妹这辈子还能再见面。”

        老人湿了眼眶。

        “哥，你肯定会好起来的，我们一家人还没吃上团圆饭呢。”女人继续说。

        管前望着这一幕，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按理来说，年过花甲的老人家能与失散多年的妹妹团聚，是一件非常令人感动的事，前提这个妹妹得是真的。

        老人叫顾泰民，顾氏泰民集团创始人。

        四十五年前，十七岁的他带着年仅四岁的妹妹上县城，没想到出现意外，妹妹丢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妹妹，但始终杳无音信。

        直到最近病危入院，老爷子心里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妹妹。

        然而在上个世纪的那个年代，小云香甚至连张照片都没有留下，现在要想找到人谈何容易。

        眼见老爷子情况越来越糟糕，医院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实在没办法，顾子易决定找人假扮。

        老人家病到这个程度，大概率也认不清人，只要能让他安心就好。

        这个女人是从剧组找来的一个群演，目前看来演技不错，老爷子似乎没有怀疑，应该可以遮掩过去。

        顾子易也是这么想的，正当他稍稍放心时，顾泰民望着女人忽然说：“你不是云香。”

        女人顿时不知所措。

        顾子易楞了一下，连忙上前：“爷爷，她真的是姑奶奶，我确认过了。”

        “不，她不是。”顾泰民十分肯定，随后呼吸急促，旁边的仪器蓦地发出刺耳的嘀嘀声。

        “医生……医生！”顾子易心头一惊，大声呼叫。

        医生和护士们匆匆赶来，并把屋里的人都请了出去。

        “你哪儿找的人？不靠谱！”顾子易望了眼一旁埋头不做声的群演，冲管前一通埋怨。

        “boss，我面试了好几轮才选的她，演技不错的，年龄也很符合，谁知道老爷子眼睛那么毒，”管前委屈道，“是不是他妹妹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所以才能认得出来？”

        “没听爷爷说过。”顾子易皱眉。

        “要不还是告诉老爷子实情吧，我猜他其实心里也明白，过了这么多年找到的可能性太低了。”

        顾子易摇头：“爷爷一直自责当年是自己没有牵好妹妹，这已经成了他的心病，我不想让他带着遗憾离开。”

        管前苦恼：“那我们还能怎么办？”

        顾子易想了想说：“死马当活马医，你赶紧再去找一个，我们家祖传大眼睛，这个一看眼睛就不像我们顾家人。”

        管前：“？”

        还得找一个大眼睛的老太太，这也太难为人了吧？

        正当他无比发愁时，忽然传来一道软软糯糯的小奶音：“叔叔，顾泰民是在这个病房吗？”

        两个大男人闻声转头，视线范围内却没有看见说话的人。

        “我在这里。”

        两人低头，原来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娃，正仰着脑袋望着他们。

        女娃身穿绣着七彩祥云的白色襦裙，两个丸子头上绑着红绳，圆滚滚的脸蛋粉□□白的，一双大眼睛锃亮地像黑珍珠，尤其是又密又长的睫毛，仿佛画了眼线。

        “顾泰民是在里面吗？”她见他们不说话，又重复问了一遍。

        顾子易反问：“你是谁，找他干什么？”

        “我是他的妹妹。”小女娃操着奶萌的嗓音说着语出惊人的话。

        “你说什么，你是顾泰民的妹妹？”顾子易一副大白天见鬼了的神情。

        “对啊，我叫顾云香。”女娃一字一句道。

        顾子易眉头一挑，警觉道：“谁告诉你这些的？”

        一个小孩子不可能知道他爷爷还有姑奶奶的名字，直觉其中不简单。

        小女娃：“没有别人，我自己就是知道。”

        顾子易左右张望了一下：“这谁家的孩子，怎么能在医院乱跑？”

        “我没有乱跑，我真的是他的妹妹。”

        管前弯腰扯出笑脸：“小妹妹，你是不是迷路了，你的爸爸妈妈呢，要不要叔叔带你去找他们？”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我只有哥哥，他叫顾泰民。”女娃认认真真地说。

        “哎她还挺来劲，”顾子易现在没空和一个孩子扯皮，不耐烦地说，“管前，把她送到前台交给护士。”

        “我没有骗人，我要找哥哥。”小家伙有点着急了。

        顾子易面无表情：“这里没有你的哥哥。”

        恰在此时，一个护士走出来说：“病人情况不太好，你们进去看看吧。”

        言外之意就是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顾子易心下一沉，一头冲进病房。

        “爷爷！”他趴在床边，紧紧握着老人的手。

        顾泰民好像清醒了一些：“子易……”

        “爷爷，我在。”顾子易握着他干枯的手，眼睛酸涩一片。

        顾泰民吃力道：“子易，以后爷爷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顾子易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拍戏不要太拼，要按时吃饭早点睡觉，少喝酒，身体……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好。”

        “我知道……刚才的那个人不是云香，你是为我好……我不怪你，”顾泰民断断续续道，“你还要继续找。”

        顾子易含泪重重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姑奶奶的。”

        “找到了，就带她到坟前看看我。”

        “好。”

        “一定要孝顺她，尊敬她，为她养老送终。”

        “我知道。”

        “云香……是哥哥对不起你，”顾泰民气息越来越弱，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你到底在哪里？”

        “我在这里啊。”一道软糯的嗓音打破了病房里的悲伤气氛。

        顾子易不可思议地看过去，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奇怪小豆丁竟然趁机钻了进来。

        “哥哥，我在这里。”她个子不高，站在病床边只能露出一个圆乎乎的小脑袋。

        顾子易不想这种时刻被外人打扰，说：“管前，赶紧把她带出去。”

        “云香？”顾泰民神情异样，原本浑浊的眼神仿佛瞬间变得清明起来。

        女娃道：“是我啊哥哥，我回来了。”

        顾泰民神情激动道：“云香，真的是你。”

        顾子易目瞪口呆：“爷爷，你糊涂了，她只是个小孩子，不是姑奶奶。”

        顾泰民却置若罔闻，紧紧盯着小女孩，生怕一个眨眼眼前的人儿就会消失不见，他甚至怀疑这是自己临死前回光返照产生的一个幻觉。

        “都是哥哥不好，是我没照顾好你，把你弄丢了，害你吃苦了。”

        她摇头：“不是哥哥的错。”

        “你不怪哥哥？”

        “你永远是我的好哥哥。”

        “好啊，真好。”顾泰民缓缓流下一行清泪。

        顾子易已经有点懵了，可是看到爷爷的情况，没有开口。

        顾泰民感慨道：“这辈子还能再见你一面，我就算现在立即死了也没有遗憾。”

        小女娃认认真真道：“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顾泰民只是欣慰地笑了笑，随后慢慢闭上眼睛，手也松了。

        “爷爷！”顾子易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爷爷，你别丢下我，你走了我怎么办？”

        顾子易父亲早逝，母亲离婚后远在国外，爷爷就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终于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就剩下自己一个人。

        他感到无比悲凉，埋头痛哭。

        然而，接下来的一道小奶音生生止住了他的哭腔。

        “你别哭，他只是在睡觉。”

        顾子易瞳孔地震，不可思议地仔细看了看，爷爷果然还有呼吸，他连忙叫医生进来。

        医生仔细检查了一遍说：“顾老先生暂时没什么事，他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顾子易：“……”

        管前：“……”

        一时之间，气氛无比尴尬。

        ＊

        医院的休息室。

        一大一小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顾子易问：“谁让你来的？你的爸爸妈妈是谁？”

        商场如战场，顾泰民这些年少不得有一些商业对手，顾子易严重怀疑有人想故意整他们顾家，只是为什么会让一个小孩子来？

        小女娃认真说：“我说过了，我只有哥哥顾泰民，没有爸爸妈妈。”

        “我爷爷的妹妹今年算起来都五十岁了，她甚至也许早就不在人世，怎么会是你这个小屁孩？”

        刚说完，窗外忽然炸开一声响亮的惊雷。

        顾子易皱眉，晴空万里的怎么会打雷？

        “我没有死，我就是顾云香，你的姑奶奶。”女娃鼓起腮帮子，小脸蛋很是严肃。

        顾子易听笑了：“你如果是我的姑奶奶，那你是妖怪吗，都长不大的？建国后不准成精知不知道？”

        “我不是妖怪，我是神仙。”

        “你是神仙的话，那我就是玉皇大帝。”

        顾子易觉得她一定是动画片看多了。

        “你才不是玉帝爷爷呢，他比你长得好看多了。”她一本正经地反驳。

        “一个老头子能比我好看？”

        “玉帝爷爷就是比你好看。”

        “……”顾子易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居然和一个小屁孩争论这种无厘头的问题。

        “总之，等一下找到你爸妈，我一定要让他们好好管教管教你。”

        顾云香闻言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这个大孙子好笨。

        她真的是神仙啊，她的本体是一朵七彩祥云，意外得了一个机缘修成人身。

        按照仙界规定，她必须在凡间历劫一番后才能正式位列仙班。

        于是她投胎成了这个世界顾家的小女儿，顾泰民的妹妹。

        顾家家道中落，父母先后因病去世，她和哥哥相依为命。

        后来一次在去县城的时候，她遇到了人贩子。

        本来她会被卖到边境，再也无法和家人团聚，年仅四十岁就被折磨而死。

        这是她的劫难。

        然而还没等到人贩子脱手，她就被接回了天上。

        玉帝爷爷说，现在天上的神仙越来越少，很多大神因灵气稀薄而沉睡，更是许久许久没有新的小仙出世，天宫死气沉沉。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可爱的祥云小仙女，什么历劫，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他们实在舍不得看她在凡间受苦。

        她虽然正式成了小仙女，但并没有忘记在人间的亲人，一直在默默关注哥哥。

        顾泰民抓住改革开放的机遇，努力拼搏，成为一方商业大佬，后来还有个孙子，当了大明星。

        本来顾家的发展总体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然而前段时间她忽然发现顾家的气运上萦绕着一股黑气，这股不正常的黑气会给顾家人带来灭顶之灾。

        她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和玉帝爷爷申请下凡，继续过完在人间的这一生，并要将顾家从厄运中拯救出来。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虽然顾泰民已经成了老头子，可是顾云香回到天宫其实才一个多月，再次下凡还是小娃娃的身体。

        不过她并不担心，她相信哥哥一定能认出她来。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哥哥的大孙子竟然不待见她。

        一点都不知道尊敬长辈，哼！

        “易哥，”管前喘着气推门进来，看了眼沙发上的女孩，拉着顾子易到门外小声说，“我到处问过了，医院的人说没听见有人丢了小孩，这个小女孩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该不会是被遗弃了吧？”

        顾子易想了想，她身上穿的丝绸襦裙不是一般的便宜货，能买的起这种裙子的家庭应该不至于抛弃孩子。

        “送警察局。”

        他就不信这样还逼不出她背后的人。

        ＊

        顾云香以前在县城见过一次小轿车，但坐上去还是头一回。

        她好奇地左右摸了摸，转头问旁边的顾子易：“你要带我去哪里？”

        顾子易面无表情：“警察局。”

        顾云香大吃一惊：“你要让警察来抓我？”

        顾子易不置可否。

        “我不是坏人，你不能让警察抓我。”在顾云香的印象里，只有坏人才会被抓进警察局。

        “你是不是坏人，让警察查一查就知道了。”顾子易瞥了眼小家伙鼓起的脸蛋，莫名觉得很有趣。

        顾云香下凡前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现在她又没有法力，坐在封闭的大铁车里也出不去，心里忽然觉得好委屈。

        距离医院两条街就有派出所，几分钟就到了。

        此时天色已黑，管前在派出所不远处的一个僻静处停下车。

        顾子易戴好棒球帽和口罩，先行下车，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

        “下来吧。”

        顾云香瞅着他，倔强的小手紧紧抓着座椅。

        “我不去。”

        顾子易深呼吸一口说：“别闹了，赶紧下来，警察可以帮你找到家人，难道你不想见到爸爸妈妈吗？”

        顾云香：“你就是我的家人啊。”

        “我不是。”顾子易的耐心快要磨没了，他最近可能是和小孩子犯冲。

        “我是你的姑奶奶，你不能这么做，你丢掉我就是……就是大逆不道，会遭天谴的。”顾云香硬气道。

        “还会成语，挺厉害嘛，”顾子易没好气道，“是不是要我抱你下来？”

        顾云香往里缩了缩。

        顾子易笑了：“你不下来也行，我直接去找警察，让他们来和你说。”

        顾云香楞了楞，眼圈顿时泛红。

        她好惨一神仙！

        下凡来找家人，好不容易找到哥哥，没说几句话他就睡着了。

        臭孙子不认她，还要让警察来抓她，上次被人贩子抓走的心理阴影再次浮现出来。

        更可怜的是，她到现在还没吃东西，肚子好饿。

        顾云香越想越难过，大颗的泪珠滚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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