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Chapter.46

人在极度的恐慌和经历了造成心里重大打击的事情时，最好的治疗方法是暂且转移注意力，只有全身心地投入到另一件事，让自己忙到无暇顾及其他的东西，甚至脑子除了这件事外不用再去思考其他任何事情，才不会一直沉浸在令人崩溃的记忆中。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逃避可耻，但很有用。

        为了不让她精神崩溃时时刻刻在想这件事，或许大祭司也有自己的考量，那些刻在墙壁上的文字和壁画原本没有规定时间，现在他希望卡蜜拉能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完成。

        露露耶……人类，剩下的时间也差不多就是这么多了。

        当然，对于自己生活的这颗星球即将迎来毁灭这件事情……卡蜜拉还一无所知。

        她很听话，甚至听话过了头，哪怕剩下的历史还有数百年没有刻下，她还是说着“我能做到”这样的话，彻底地投入了进去。

        那之后，卡蜜拉几乎是除了在神殿的墙壁上刻字和壁画外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思考，有时候她怔怔地看着那些壁画，描绘那些人们知道的，不知道的那些历史，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偶尔她停下笔，或者夜深人静的时候，下意识地呼唤着“露尔”，良久之后无人应答时，她才僵硬的勉强扯出一抹苍白至极的笑。

        “你看，我又忘了你已经不在了……都是我的错。”

        卡蜜拉看着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已经起了不少茧子的手，任谁看了这双手，都不会觉得这会是公主殿下的手吧？

        粗糙的伤痕，裂开的指甲，曾经精心保养过，不沾阳春水的双手，现在已经满是时间的印记，走上战士这条路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偷偷缠着大祭司拜师学艺，如果不是大祭司就没有现在的她。

        明明当初下定决定成为战士时，是希望能保护好自己，保护重要的人，没想到她训练出来的战斗本能却是用自己最亲近之人的鲜血印证。

        露尔为什么要憎恨她？冷静下来后，卡蜜拉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她始终得不到解答。

        神殿的整个建筑就像是一处与世隔绝的神域之所，她站在高高的神座边上，冷眼看着人世间的繁华，刻下被记录的历史，却又觉得那一切和她又毫无关系。

        大祭司会处理好的，即使没有索拉的王政，神殿和地球防卫军也能把这颗星球保护的很好。

        卡蜜拉这么坚信着。

        “需要帮忙吗？”

        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时，卡蜜拉还在画壁画。

        闻言她放下手中的激光刻刀活动了一下肩膀，淡淡地摇了摇头，脸上难掩疲惫的神色。

        因为一直在没日没夜地刻字，她的进度很快，经过这些天的努力，实际上已经画到了几个月前，漆黑的名为迪迦的巨人凭空出现的画面。

        “今天塔尔没有和索鲁卡他们一起训练吗？”卡蜜拉随口问道。

        也许是外面渐渐稳定下来的原因，达拉姆和希特拉没有再整日消失不见，但似乎还是很忙的样子，卡蜜拉偶尔见到他们也是他们在和大祭司一起匆忙离开的背影，而那时候她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很多时候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离开，大祭司也没有喊她。

        阿布索留特·塔尔塔罗斯大多时候是和索鲁卡在一起训练，顺便“回忆”自己穿越时空的能力。

        时至今日卡蜜拉仍旧相信他是真的在找回家的坐标。

        阿布索留特·塔尔塔罗斯却回避了卡蜜拉的问题，他抬起头看着上方的壁画中的巨人，卡蜜拉用的视角明显是属于人类的视角，渺小的人类高高仰望着与怪兽对峙的巨人，破碎的建筑，惊慌的人群，撼动大地的哥尔赞，撕裂天空的美尔巴，露露耶守护之盾的光芒从神殿顶端覆盖整个露露耶，却在巨人的光线下被撕开了一个大口。

        画能够直接反映作者的内心。

        卡蜜拉没有系统地学过绘画，她只是把那一刻的场景用了一种更为艺术的表现手法，阿布索留特·塔尔塔罗斯不懂人类的艺术，但他从中看出了一些东西。

        “在卡蜜拉小姐眼里，这个名为迪迦的巨人，是‘神’一样的存在吗？”他看着壁画问道。

        凡人仰视的巨人，齐天高大，背对着观看者，却又微微侧过身，神性的光芒定格在这一刻，那对眼灯更像是在看着壁画外的某个人。

        “……我不知道。”在沉默许久后，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以为我见到了神。”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这种感觉，塔尔，”卡蜜拉仰着头看着壁画说，“这种感觉很奇怪，那个时候我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他，但却有种‘好久不见’的熟悉感，我应该是认识他的，可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他出现，我生气他战斗粗暴毁了许多不该毁掉的建筑，却又对他可怕的力量感到着迷……”

        这是对大祭司都不曾说出的话，她着迷于黑色迪迦，他的力量，他的神性……这会让卡蜜拉不自觉地想到大祭司。

        当一般人看到迪迦这样强大的力量时，首先的想法会是恐惧吧，那已经不仅仅是打败怪兽的激动和松了一口气，或许在战斗结束的瞬间会是这样的感觉，但那之后，留下来的只有深深的恐惧。

        神和帝王一样，比起信徒的爱戴，心中的敬畏对统治来说才是最稳固的。

        “画能够反映作者的心情，我看出了卡蜜拉小姐的内心，黑暗。”阿布索留特·塔尔塔罗斯直言不讳地说，即使他看到听到这句话的少女脸色突然苍白下来，却还是选择了推波助澜，他指着画说，“卡蜜拉小姐用的是仰视的视角，但背景，你将自己下意识地放在了与他平视的角度，你想与他并行……不，你想支配他。”

        他说的无比笃定，就好像自己真的知道卡蜜拉内心的想法一样。

        而就如他所言，或许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卡蜜拉下意思地想法。

        “不，你错了，”她哽咽着说，“我是想拥有和他一样，甚至更强大的力量，你不懂不被期待地降生，出生就要在维生舱生活一辈子会是什么感受，如果我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一定也会觉得那就是我必须接受的余生，可是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比小小的维生舱，比城堡还要大的世界，可我哪里都去不了，就像现在——”

        整个露露耶摆在她面前，可她不知道自己离开神殿后还能去哪里。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见过太阳……”阿布索留特·塔尔塔罗斯抚摸着壁画，他的手下亮起一些光点，那些光点顺着壁画刻下的纹路，渐渐汇集到壁画中的“太阳”上，“在某个宇宙，有人写下过这样的诗句，后半句是，可阳光已把我的寂寞，映照得更加荒凉。”

        他的露露耶语学得很快，也很不错，三言两语就将另一个世界的诗句以露露耶的语言，带到了卡蜜拉的面前。

        这就是现在她的真实写照。

        如果没有见到过阳光，是不是就不会渴求太阳？如果她就那样遵从命运的安排，是不是就不会造成现在的悲剧？

        ……

        可那些都只是如果。

        卡蜜拉抬头看着壁画上“耀眼”的太阳，那些光撒进了她冷了许久的身体里，像是内心深处终于有什么打开了束缚，在她的意识深处叫嚣着，渴望着……撕裂眼前的光。

        “卡蜜拉小姐难道就不奇怪吗？这么多天过去了，为什么索拉的其他王族大臣从来没有找过你这个合法继承人？”阿布索留特·塔尔塔罗斯突然说，在收到卡蜜拉疑惑的眼神后，他指着神殿的落地窗，“今天过来找卡蜜拉小姐，是因为卡蜜拉小姐给了我很多关照，而我实在不想看到卡蜜拉小姐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一直活在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谎言里。”

        卡蜜拉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就见阿布索留特·塔尔塔罗斯手上出现的金色光球，打碎了那一片投在花窗上的虚假繁荣，随着玻璃的碎裂声，刹那间，光线消失了，外面的世界不再是繁荣安宁的样子，而是被一层浓重的黑暗覆盖，即使卡蜜拉走到床边，太阳照在她身上，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毁坏文明的罪恶之花，来自地球本身的“清洗”，在卡蜜拉看不到的角落，这颗星球已经无法忍受人类的居住和因此吸引来的那些没完没了的外来者，于是选择了自我毁灭，有一些飞船起飞远离了地面——那并不是防卫军的制式，而更多的人类却沉浸在花粉织成的虚假幻境中，被放大了内心的欲/望，在自己幻想的国度中，一无所知，毫无痛苦地走向灭亡。

        “这才是‘真实’，”阿布索留特·塔尔塔罗斯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指着“神域”下的人间，“也许他们认为让卡蜜拉小姐待在一无所知的环境中专心完成壁画，对卡蜜拉小姐来说才是最好的，但，我知道这并不是卡蜜拉小姐想要的，虽然很残忍，但事实就是如此——”

        “在他们的刻意安排下，露露耶，不，整个地球，早就已经沦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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