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出发

第二天早晨，细雨霏霏。

        食材科长周双林早就准备好了货车，早早的就等在了食堂后面的停车区。

        等陆存过去的时候，龚来运和王赐平已经到了，两个人神色各异的坐在货车旁的樟树下。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跟大家简单的说一下，货车里面呢已经备好了干粮和水，每个人一辆中型车，期待着你们带回好消息！”周双林眉开眼笑。

        昨天陆存站出来以后，工厂的工人们自然是兴奋的，但是一个中型货车的肉怎么够大家分，在舆论的压力下，龚来运和王赐平不得不站了出来。

        “什么玩意儿，自己想送死，何必拉着别人！”王赐平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率先爬上了一辆货车的驾驶舱。

        在货运司机招工之前，他可是听杨秋东说了不少有意思的事。

        什么瓜田里放肆吃瓜，农场露天烤羊腿，还有水库边上现场炖鱼汤……

        当时，他边听就边流口水。

        哪里想到这才刚刚上班第一天，就要去冒生死风险。

        陆存也不是吃素的，随手在地上拾了根木棒子，吊儿郎当地捅了捅他的车门，

        “我还没问你是什么玩意儿呢！我想去那是我的事儿，又没强行拉上你，把嘴巴放干净一点，我俩倒是可以相安无事……不然……”

        反正在厂里人的眼中他也是个小流氓，必要的时候耍耍流氓气，也能够解决不少问题。

        就比如刚刚还拽的不行的王赐平，见他这副模样，虽然心中都有不满，但还是乖乖的闭了嘴。

        龚来运本来是在一旁看热闹，见了陆存这副样子，却没控制住笑出了声来：

        “陆存，没想到你小子看上去是个小白脸，却是个性情中人！”

        他皮肤生得黑，这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莫名的增添几分喜感。

        “我确实是个性情中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陆存友好的朝他笑了笑，然后将手里的木棒重重往地上一丢。

        “以后可能要经常一起出任务，还请龚师傅多加关照！”

        采购员和货车司机本就是经常一起出任务的，处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

        那天考核现场，陆存仔细观察了龚来运的开车技术，胆大心细，虽然没有投机取巧的新招式，可是每一步都稳打稳扎，在这个缺乏实践的年代，技术确实已经很不错了。

        再加上对方的年纪差不多要比他大上一轮，叫上一声龚师傅，也不算过。

        “不敢当～不敢当～”龚来运第一次被人叫作师傅，当即有些自豪而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他一直想成为一名货运司机，像这种技术型的活都会被别人尊称一声某某师傅，那种荣誉感，是别的工作所给不了的。

        王赐平在车里轻啐了一声。

        龚来运不就是看陆存会成为采购员吗？但是他能不能成为采购员还是一个未知数，这么早的就上赶着巴结，真是让人不屑！

        周双林站在一旁看着三人之间的互动，哪怕是陆存提棍子时，也没有挪动半步。

        这几个人的关系怎么处，他一点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那些牛羊猪肉，能不能回到日化厂来。

        陆存上了货车以后，仔细的检查了货车的内部设备，不过这一次的货车是周双林准备的，估计其他人没有动手的机会。

        在确认无误以后，他又把路线图拿出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在这个没有手机导航的年代，如果路线走错，不能够进行及时调整，需要在出发前将路线熟悉一遍，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王赐平的动作很快，迅速的将货车调头，一骑绝尘，出了食堂前坪。

        龚来运也是个踏实的人，他跟陆存一样，先仔细的研究了地图，然后才启动车子。

        两人一前一后，匀速离开了食堂。

        周双林一直站在回廊上，直到货车在视野中消失，才把一直扬起的嘴角慢慢的收了回来，心情愉悦的哼着歌准备往里走，没想到迎面便撞上姜卫民。

        “姜……姜书记，你怎么来了？”他有些磕磕巴巴的赶紧鞠了一躬。

        ‘要给大家分上肉’这一项指令虽然是姜卫民发的，不过今天早上他也没说要来送行啊！

        难不成是为了陆存？

        好家伙，要真是为了陆存，那让他去北邙山这项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陆存走了？”他朝外面火急火燎的张望了一番。

        今天早上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把姜晴叫到了客厅，仔细的询问了一番。

        昨天下午她和陆存去看电影的事儿，他也听别人说了，虽然不知道陆存对自家女儿抱的是什么心思，但是只要两人的关系比较亲密，那就很有可能问出秘方来。

        然而仔细敲打了一番，姜晴还是回答不知道。

        他本以为这个闺女也是个聪明人，明知道北邙山凶多吉少，还不知道抓住看电影的机会询问秘方，要等到真出了事情，那秘方可就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说实话，他确实对做厂长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但是他从小就在厂区长大，长大了以后又在厂区工作，对日化厂的感情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如果一厂就这样被二厂打败，消失在历史的尘埃当中，他接受不了。

        为此他甚至想过，若是女儿真的和陆存过不下去了，等拿了秘方的那一天，他还可以出一大笔钱给陆存作为补偿，让两人离婚。

        “走……了。”周双林舔了舔嘴唇，心里没有底。

        姜卫民的风格大家都是知道的，向来都是把事业放在第一位。

        如今厂里派系分为‘姜王’两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这个时候如果能够在工人们心中树立一个好的形象，无疑是加分的。

        所以，那天陆存提出来要去北邙山时，他才没有极力阻止，而是顺水推舟的把采购员这个活拎了出来。

        如果陆存能够回来，不仅他完成了任务，而且姜卫民也肯定能够获益，并且还出了正式的工作，算是考虑很周全了。

        但他唯一没有把握的是，姜卫民毕竟也快50岁的人了，人到中年，是否会把个人情感比重提高，就有些不得而知了。

        “哦，是吗？”姜卫民再次往雨中看了看。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来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强行逼问，估计陆存也不会说，但是他还是想来看看。

        等真的到了现场，人也已经离开了，他才好像死了心似的。

        “走了…就算了，本来想嘱咐他们几句的，等他们平安归来，你来通知我。”姜卫民平复了一下心情，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往回走。

        看来他也是真的上了年纪，做很多事情之前，居然也开始冲动了起来。

        周双林抹了一把汗，直到领导离开，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看来这领导的心思，也确实不好猜。

        ——

        南城城区的路比较好走，直到开出市区，雨渐渐的大了起来，打在车窗上，视线也慢慢受阻，好在这个年代车辆不多，倒不至于影响车辆的通行。

        陆存说起来也有一段时间没碰车了，而且现在开着的这辆车也算是新车，刚刚上手才适应，他也不敢开得太过放肆，亦步亦趋的跟在龚来运的后面。

        而王赐平早就没了影子。

        出了市区一直往前开，开了大概有100多公里，车外的温度越来越低，很快便来到一座大山之前，看地图，应该就是北邙山。

        王赐平的车子已经停在了前面。

        这个时候雨越下越大，陆存和龚来运都不得不在山前停了下来。

        山脚下，路边有一个两间的土砖房，房顶的青瓦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屋顶上炊烟袅袅。

        “要不我们进去讨口热水喝喝吧？”龚来运把车窗玻璃降下来，指了指土砖房。

        因为下雨的原因，他们不敢开得太快，这100多公里开了三个多小时，屁股都早就坐麻了。

        周双林也着实有些抠门，给他们准备的干粮都是大饼子，若是没有一点热水，还真不知道怎么咽下去。

        “我觉得也行。”陆存从车上跳下来，一手撑着伞，一手开始挽裤腿。

        这雨下的太大了，打在伞上发出啪啪啪的响声，如果贸然往山上开，肯定是有危险的。

        龚来运看了一眼杵在一旁刚下车的王赐平，用伞柄戳了戳他，“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在三个人当中，他年纪也是最大的，理应出来充当一下和事佬的角色，毕竟接下来还要一起干活，闹得太僵也不好。

        王赐平冷哼了一声，“去。”

        三个人深一脚前一脚的走到土砖房门前，陆存伸手敲了敲门，

        “有人在吗？我们是路过的司机，想讨口热水喝！”

        门很快从里面开了，木门传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出现在了门后。

        他看了看面前的三位年轻人，又望了望远处的货车，一副了然的样子，“你们是去北邙山牧场的吧？快进来坐！”

        屋子里生着火，火堆铁架上的水壶里，还在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

        大家都是男人，便也没什么所顾忌的，三人迅速的将身上打湿的衣服脱了下来，往火前的椅子上一搭。

        “老人家，我们想跟您讨点热水喝，就着吃俩饼子做中饭！”陆存十分客气的朝老人家手里塞了两颗大白兔奶糖。

        虽然说只是几碗开水不值什么钱，但是出门在外客气一些，总归是好的。

        老人家看见糖，笑得见牙不见眼，很快便在火堆旁支起一张小桌，又给每人泡了一碗热茶。

        陆存也觉得奇怪，现在已经是接近端午，虽然这些天绵绵的阴雨让温度降了不少，但是自从靠近了这座山的地带，就好像一夜入了冬。

        刚刚他们从货车上下来进到屋子里，这么短的一段时间，他的指尖竟然已经冰凉。

        “这个鬼天气，该不会要下雪吧？”王赐平灌了一口热水，烫得直哈嘴。

        其实越靠近北邙山，他心里就越后悔，当初自己就不该逞一时之能，非得争这一口气。

        这个地方，历来的货运司机都不愿意来，看来还是有原因的。

        “小伙子你还真是说对了，看这天气，估计等到下午，很有可能会下大冰坨子。”老人家笑呵呵的，也在小桌旁坐了下来。

        陆存刚喝了一口热水，差点被呛着，当即把手里的碗一放，“下冰雹吗？”

        夏天下冰雹的事儿，他倒是在现代都听过不少，一般来说是因为强而冷冽的寒流造成。

        冰雹从高空中落下来，屋顶上都能砸出一个洞，他们这些货车的玻璃根本就不扛砸。

        如果加上山路蜿蜒崎岖，很有可能会对他们的驾驶产生很大的影响，若是开到半路上，被冰雹影响了视线，一不小心拐进山下，那是要出人命的！

        “可能就是你说的这个什么冰雹吧！”老年人面色仍然和善，“幸好我的庄稼提前准备了稻草架子做遮挡，不然肯定会被打得没了收成！”

        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他十分的喜欢，所以忍不住多唠嗑了几句。

        “龚师傅，我觉得我们喝了热水，赶快过山吧！”陆存当机立断。

        老人家家里明显不会有地下车库，也没有容下他们三辆货车的遮挡板，而且就算现在用稻草给车子盖上，也不知道冰雹过后山坡会不会造成影响。

        常年居住在一个地方的老人，生活经验是十分丰富的，推测一般都不会有错。

        倒不如趁着气温还没有彻底降下来，他们赌一把，快步开过山路。

        “那不行，你不要命了，我还要命呢！”王赐平立马就不同意了。

        这会儿往山上跑，若是遇上冰坨子，后果不堪设想。

        能够完成任务当然是好事，若是完不成，保命要紧，他可没有陆存这么拼。

        “是的，你们不用这么着急，在我这里住上一晚吧，说不定今天晚上还会下雪，但是这种时候的雪一般来得快也去得快，最多两天功夫，估计到大后天，山上也会化了雪！”老人家也不抠门，非常热情的挽留他们住下。

        因为北邙山地形特殊，高海拔地区生长的植物营养价值比别处的更为丰富，所以牧场的牛羊肉味道也十分好，鲜有腥膻味。

        市里面的很多大厂都和牧场有合作，每年来往的货车不在少数，只是这个时候处于特殊时节，过往的车辆少上一些，不过厂里面要什么东西，也不急在一时。

        龚来运三两下，将大饼子就着开水咽了下去，“我觉得听陆存的，我们赶紧趁着冰雹没来，过山去！”

        如果耽搁上两天，那等他们到达牧场可能就是五月初四了，那么多的牛羊猪，不可能运活体回来，要想将牲口通通都处理掉，一天半载肯定是完不成的，到时候肯定要耽误端午分福利的事儿。

        这是他成为货运司机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放弃。

        “你们这是急功近利！”王赐平就更加生气了。

        明明他和龚来运才是货运司机，陆存不过是一个还没有当上的采购员，怎么就把他的伙伴拉了出去，还结了两人帮派？

        陆存没有理他，将椅子上的衣服往身上一穿，又朝老人家道了谢，就准备出门而去。

        “你是不是装聋！”王赐平火气上头，猛地一拍桌子。

        杨秋冬对他都是宠之又宠，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冷落。

        陆存阴下了一双眸子，目光冷烈的回望着他，“等到下了雪，雪化的时候，很有可能会遇上山体滑坡，我们估计还得再等，那我们此行又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目光太过于阴沉，就好像带着两柄锋利的刀子，随时都要捅进对方的心窝子。

        龚来运也被他的气势给吓到了，刷的一下站起了身。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年纪还小，思考的问题却是十分的深入。

        王赐平也没再吱声，鬼使神差的站了起来，跟在两人的后面出了门。

        外面的天气越发的阴沉，天边飘着朵朵阴云，空气里冷风吹拂着，看样子过不了多久，确实可能会下冰雹。

        但是这座山看起来虽然崎岖，但最多也就是半个钟的车程，只要他们速度够快，就能够赶在冰雹之前，穿过这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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