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骗子

现在夏小八面前，摆了一大盘共十个羊肉包子、一碟酱饼，还有一大碗冒热气、撒着葱花的豆腐汤。

        那一大口油汁横流的肉包子下去，再舀一大勺香辣辣的豆腐汤灌进嘴，夏小八几乎被烫出了一嘴泡，犹觉得不大过瘾，又动手往白油油的嫩豆腐上浇了一大勺红泼辣子。这半碗咕咚下去，她立刻便觉得自己是重获新生了。

        夏小八心满意足拿袖子抹了把嘴角，一抬头却瞅见对面夏侯兰君仍端坐着，慢条斯理拿勺子舀了一口热汤便罢了，那包子和饼是一口也没动。

        夏小八嘴里塞着包子馅儿，把大盘包子往他跟前一推，含含糊糊道：“你吃呀！”

        夏侯兰君道：“你吃。”

        夏小八又把汤盆往他跟前推了推：“看样子你不大喜欢油腻的吃食，那你再喝点这个，暖和！就是我辣子加得有点多，你不要一下喝太大口啊。”

        夏侯兰君道：“你吃。”

        夏小八瞧了瞧他正襟危坐的样子，恍然大悟道：“啊，是不是这小破桌子太矮了，你坐着憋屈？唉——老板，给我们换张高桌子来！”

        夏侯兰君一把摁下她正欲招起的手道：“罢了，你快些吃。”

        本来，以夏侯兰君这般人才，竟肯坐在这杂乱市井之中，已是十分令人瞩目。不光是附近食客摊主，还有许多衣着或华贵、或贫简的女子都已悄悄看了过来，面容十分羞涩。

        夏小八后知后觉，这才觉得自己那一声吼十分尴尬，于是端起汤盆，咕咚咚三两下将余汤喝完，咣一声又将汤盆重重放下，拿袖子大喇喇擦一把嘴道：“好了，咱们走罢！说好的你请客啊？”

        夏侯兰君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来，掏出一块儿碎银子，放在桌上，向闻声赶来的摊主道：“不用找了。”便站起身。

        那摊主喜不自胜，觉得今日遇见这么个俊楚又大方的贵客，当真是个好兆头！于是眉开眼笑道：“您慢走，可要再来啊！”

        夏侯兰君不理人。夏小八却也喜笑颜开朝摊主谢谢道：“你家豆腐汤可太好喝了！下回我还来！”

        摊主道：“好嘞！等您二位来啊！”

        夏小八这跟摊主一通叨叨，一回神，才发现夏侯兰君已走出老远，于是赶紧拖起她那根一路不离的树拐子，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撵上去，喊道：“哎，跑那么快干嘛！”

        她欲要伸手去拉夏侯兰君衣角，可一瞧见自己黑兮兮的小脏手，又缩了回去，只有些不好意思跟在他身边道：“多谢你请客，我总算吃饱了。对了，还不知该怎么称呼你呢？”

        夏侯兰君道：“既吃饱了，你就走罢。”

        夏小八道：“你告诉我该怎么称呼你？我也总不能老是你啊你的叫你呀。”

        夏侯兰君道：“……辛。”

        夏小八道：“心？什么心？”

        夏侯兰君道：“……我姓辛。”

        夏小八挠挠头，道：“哦哦，辛公子啊，这称呼好听！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认识过哪位公子呢！辛公子，你说咱俩也太巧了，刚在那边分开，一转头又在这儿遇见，真是有缘呐！辛公子，你要往哪去啊？”

        夏侯兰君道：“回客栈去。”

        夏小八道：“那你回去吧，我走了。”

        说完，果然站在那儿不动了。夏侯兰君忽觉身后清静了，便转身一看，见夏小八正朝他笑吟吟招手告别。

        他本不想再多管闲事，又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道：“你呢？”

        夏小八道：“我吃饱了，该困了，打算找个没人的街角先睡会儿。”

        夏侯兰君皱眉道：“街角？”

        夏小八点头道：“嗯。我这人好养活得很，只要能有块儿地方能躺着睡，能随便有口吃的能活就行，也不挑。今日多谢你请我吃了顿好的，我会记住你的。这一饭之恩，日后一定报答。”

        她笑嘻嘻道：“那我走啦！”

        夏侯兰君心中一顿，道：“回来。”

        夏小八转身道：“嗯？”

        夏侯兰君慢慢道：“你过来。”

        夏小八眨眨眼，将小小计谋得逞的喜悦压在心头，做出不解的样子，却蹦蹦跳跳过去道：“辛公子，怎么啦？”

        夏侯兰君略略低头，看着这个正抱着树拐子、笑嘻嘻仰脸看他的少女，突然一个脑瓜蹦弹在她脑门儿上，低声道：“你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是认真弹的，真的很疼！夏小八眼泪汪汪捂着额头后退一步，道：“干嘛这么凶！”

        夏侯兰君道：“你跟我过来。”

        他们现下站的地方，是在街边上。虽此时天色已经昏暗，而街市上灯烛尚未完全点燃，行人又只顾归家行迹匆忙，因而并无太多人注意到他们，可夏侯兰君与这样一个她说话，仍然太过打眼。

        等将夏小八领至一处无人的老槐树后，夏侯兰君方才审问她道：“你是个不会卖乖喊苦的性子，方才为何要对着我装可怜？”

        夏小八瞠目结舌道：“哎呀，我演得这么不像吗？”

        夏侯兰君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若拐弯抹角的不说，我也不会帮你。”

        夏小八叹口气，怀中抱着的树拐子也耷拉了下来，沮丧垂眼道：“被识破了。那好吧，我承认我是故意装惨的。我想让你可怜我，然后带我一起。”

        夏侯兰君道：“为何？”

        夏小八微微抬头，拿一双带着怨气的眼睛看他道：

        “你曾说过，我与你是一路人。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虽不知道你与那些白衣人究竟有什么过节，可你一定与我一样，是要找他们算账的，对不对？”

        夏侯兰君以极淡然无意的目光回视她道：“你想让我帮你报仇？”

        夏小八摇头道：“不，不是要你帮我，而是我想与你一起——一起报仇。”

        两人对视半晌。夏小八神色坚定不移，却也经不住被一个美人这样直直盯着，一会儿脸颊子便红了，只好扭开脸去。

        而夏侯兰君则慢慢道：“姑且不论我是要做什么——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夏小八道：“都说了不是帮……是咱们一起！”

        夏侯兰君冷笑道：“你有什么能耐，能与我一起？”

        夏小八咬牙道：“我、我知道自己现在无能，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可是，辛公子，你需要我去做的，我都一定拼命学着做到，绝不推诿！我拿这条命起誓！”

        说罢，伸起右手，高举在发髻旁边攥成个拳头，又将左手指着微月初升的天，斩钉截铁道：

        “皇天后土在此，我夏小八在此对辛公子起誓：从今日起，此身此心将对辛公子不离不弃，一定听他的话！倘若有违，就会被天打雷劈，不得好……”

        那个“死”字还未出口，只听天上一声闷雷。夏小八一时语塞，夏侯兰君却反倒轻轻笑了。

        这是夏小八头一回看见他笑，不由愣住了。

        这个人，自她见过以来，向来是冷的，冷到让人根本没想过他竟然是个会笑的。而此时，他眉舒目展，一道烁烁流光自眸中潋滟而过，虽只有极短一瞬，却足以让人记上一辈子了。

        夏小八被这一笑激得脑瓜子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只看到他唇珠微动几下，他便转身走了。

        她不禁喊道：“辛公子！”

        夏侯兰君微一转身，总算给她一个不那么凶冷的侧脸道：

        “马上要下雨了。这儿又有宵禁，你若真在街角过夜，只怕会被抓进大牢。”

        夏小八道：“啊？！下雨我不怕，可是要打雷，还要宵禁！——那可怎么办呢？”

        夏侯兰君道：“不怎么办。先跟我回客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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