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燕回

院子里，黑衣少年与那馆主在假山附近秦王绕柱走了好半天。景时在屋檐上听着，怎么听怎么像是葫芦娃寻爷爷的故事。

        “你有本事害我爷爷！却没胆量受我一剑吗！”

        青年哭笑不得，却没办法停，只能勉强喘着气解释：“小友误会了，在下真的不认识你爷爷。”

        “你撒谎！我爷爷就是吃了你们的药才会死！”

        “是你们的药丸害了他……不然他也不会……”

        黑衣少年被这一圈又一圈的绕跑消耗了不少，本来手都在抖，可一提到爷爷，他心绪激荡，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再次提剑而来。

        “小友冷静！查清楚再杀我也不迟啊！”

        两人互相追着又是三圈跑。

        来来回回景时看着头晕，正想下去制止他们没完没了的追逐，却不想那黑衣少年体力不支，踩到泥巴堆，猝不及防脚下打滑。

        景时想要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听得底下“咚”的一声，少年仰面躺倒，后脑勺磕上软土，两眼一闭，竟直接撞昏过去了。

        在场三人全都陷入沉默。

        “我觉得你应该与他认识一下。”景时突然道。

        谢玄不解地看过来。

        “你俩的脑袋，都挺好听的。”

        “……”

        ．

        冷风自庭院另一头穿堂而来。

        景时和谢玄站在那一黑一白的两人之间，谁都没有先说话。

        此刻终于脱离危险，青年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两位，莫不是也来寻仇？”他说完往地上一坐，“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要杀要剐随你们好了！”

        景时上前两步捡回扇子，起身时问：“您就是知春馆的馆主，郁先生？”

        青年不太自在道：“算、算是吧。”

        景时观察他一会，微微笑起来：“那就好办了。”

        什么、什么好办？

        郁福舟不禁咽了口唾沫：“两位找我究竟是——”

        “城门口，赤水茶铺，你的手下仗势欺人，想把我和我兄弟绑来馆中，这事你知道吗？”

        “怎么可能？”郁福舟脱口而出，“我这是食肆，从不干伤人的勾当，也从不行违心之恶。”

        不伤人？不违心？

        景时指着不远处仍处于昏迷的黑衣：“那他是来干什么的？给你拜早年吗？”

        郁馆主哑然一瞬，复而又辩解：“可我都不认得他，谁知道他来干嘛，没准是小偷，被我抓住了就倒打一耙！”

        “是不是小偷我不知道，这东西你应该认得吧？”景时说着，将之前在那群人身上搜出的木雕扔到他脚边，“这可是贵馆的东西？”

        郁福舟瞪大眼睛：“是、是，但怎么会在你手里……？”

        景时双手抱在胸前，佯装出怒意：“手下在外作恶，馆主可不能推卸责任，郁先生打算怎样偿还这份恶债？”

        郁福舟先是愣住，随后才开始转动他的脑子：“不对不对！这肯定是误会！”

        “我们食馆里的人都纯良诚善，怎么会仗势欺人呢！更何况近来馆中事务繁重，除了采买，我没有支使任何家仆离开知春馆，他们不可能出去绑架他人。”

        “——所以，肯定是有人偷盗此物，冒充我馆的仆从，对两位图谋不轨！”

        景时低头看他：“你长着嘴，自然会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郁馆主立刻摆手：“不是的！我、我们就是做小本生意的，怎么会把主意打到仙君头上来，就、就算馆里有一些……不太服管的家丁护院，那也是万万不敢像您所说的，要绑架您啊！”

        “是吗？”

        景时把木雕收回袖子里，似笑非笑地看他。

        郁馆主被这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勉强硬气道：“只能是这样啊仙君，不然，您回头看看我的那些护院，他们要是敢绑架您和您的兄弟，方才就冲上来救我了，还会在那里晕着吗？”

        长廊处，那些所谓的护卫正相互叠着呼呼大睡，任凭院中发出多大的声音也不为所动，像是吸了迷香一般。

        对于这些人，景时方才没有出手，谢玄更不可能，所以他们的昏迷应该是那先行溜走的道士所做。

        “也对。”景时顺着台阶往下走。

        郁福舟拍拍胸膛。

        可那口气还没松下去，他的心脏就再次提到嗓子眼。

        “既然有人要污蔑你和你的馆，还把我们引来，就说明这件事跟你、跟我们都有关。”

        景时转着扇柄，笑容和煦：“不如，我们暂且在先生馆中整顿，待到幕后黑手出现，弄清他的目的，也好还您一个清白？”

        ．

        景时和谢玄被人领进了屋子里。

        在燕回，每到黄昏城中大大小小的商铺就会关门，知春馆也不例外，因此大厅除了几个被之前吓到的丫鬟就没有别人了。

        郁福舟带着他们来到二楼雅间，隔着一片纹纱的屏风，能看见底下柔光晕染的烛火。

        三人在桌前坐下，小厮跟着上了茶水和点心。

        仅从面相上看，郁福舟就明白两人不好惹。

        一个看着普普通通的、没什么攻击性，却说话得理不饶人，笑起来像只狐狸；另一个虽然长相惊为天人，但面冷心更冷，像个木头一样，半天就知道喝茶连句话也不说。

        秉持着来者都是客的理念，也为了让他们在之后出事时能护着自己，郁福舟仍挤出笑脸：

        “您尝尝这个，这是我们的招牌点心，上面的梅花都是厨子一点点画的。”

        沙漠里鲜见花草，人们便将这些绘制在点心之上、寓情于食，也算是吃过了花香的味道。

        “多谢招待，馆主也请。”景时把盘子往对方那边推了些。

        郁福舟顺其自然地拿了两个。

        他没有察觉这是在变相地用自己试毒，因为他根本就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胆量往吃食中放毒。

        见郁福舟吃了没事，头顶状态栏也一切正常，景时略微放下心，拿起一块咬下去。

        ——好甜。

        又干、又甜、又纯粹，燕回人果然偏爱浓郁的味道，连一块点心的馅都这么热情饱满。

        景时没怎么嚼就直接往下咽，面上却还是维持微笑：“馆中招牌，果真特别。”

        “哎呀，您能喜欢就好。”

        郁福舟的得意之作得到肯定，心里那点慌也散去了些。

        而谢玄坐在旁边，只喝茶，根本不碰糕点。

        景时拿起茶杯，喝了好几口水才又道：“之前您说，算到会有两个修士来拜访，这是怎么回事？”

        郁福舟眨巴两下眼睛：“我说了吗？”

        景时和谢玄同时点头。

        “哦、哦……那可能说了吧。”郁福舟想了想，道，“其实这只是我的一点爱好，没事算个财运啊、情运啊之类的，大部分还挺准。”

        “你算到了我们会来？”谢玄问。

        “这是自然。否则，我也不会早早地在庭院中等候。不过你们来做什么我不甚清楚，只知道二位前来于我无害，却不想竟半路杀出了个小贼，追得我满身狼狈。”

        那小贼现在还在柴房里绑着，过后怕不是还要找真正靠谱的郎中来为他医治脑袋。

        这是挺有意思，景时想。

        他手指绕着折扇穗，道：“敢问馆主是如何算得这些？”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郁福舟说，“我都是用铜钱卜卦，最为简单，再照着卦经上寻读解卦就成了。”

        原来如此……居然还有这种方法吗？

        之前看书的时候，书中根本没有提过什么占卜之术，或许是因为读者都是跟着主角的视觉走，谢玄不关心这些，作者自然也没有介绍。

        此刻听到有人能算出未来发生的事，景时第一反应是迷信。但转念一想，这世界各种仙门宗派林立，灵力玄法满天乱飞，似乎从一开始就都违反科学了。

        “听您说还挺容易。”景时随口道，“不如您在这搭一卦让我们开开眼？”

        郁福舟果然摆手：“哎呀、这、这真是班门弄斧，两位仙君在此，我又哪里敢算！”

        景时笑道：“馆主严重了。我们虽然都是修士，但对于算卦卜卦一窍不通，您随意算，我们也随意听，无论对或不对，都不当真。”

        “这……”

        郁福舟又犹豫一会，才勉强点头，“那先说好，即便算的不对，您们二位也不能翻脸。”

        “怎么会翻脸。”

        “这可说不准。”郁福舟说，“上次我给一位客人算命，结果卜出来的是凶卦，让他好一顿骂，差点把我店都砸了。”

        “放心，我们不会。”景时笑眯眯的。

        郁福舟叹了口气，转身去拿东西。

        没过多久，他再次回来就把准备的东西都放好了。

        净手焚香后，郁福舟开始投掷铜钱，只不过在那点烟飘到身边时，谢玄忍不住蹙眉。他或许不喜欢这股味道，烟香味的浓郁与他身上那点冷意格格不入。

        景时兴致勃勃地看着郁福舟的动作：“不问我问题吗？”

        “为了防止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只算点简单的吧。”郁福舟把最后一枚铜钱给他，“仙长，这最后一卦由您来掷。”

        景时接过，在手里摇了摇，扔到八卦图上。

        “……”

        郁福舟看着记录好的卦，陷入沉思。

        景时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

        他不觉得这人能耐到算出自己的信息，若真是如此，那金银楼便可以收拾收拾倒闭了，他们楼主和他自己的能力加起来还赶不上一个算命的？

        果然，对方只说了些任何人都爱听的、挑不出错的好话：“嗯……仙君身姿不凡，背后似有神人相助，且磐恒居贞，方可行利万事。”

        景时弯起嘴角：“如此，借您吉言。”

        “不过，仙君近来似乎有所困处。”郁福舟话锋一转，试探道，“仙君前路时屯时邅，震下坎上，虽临险、却可破衰。”

        “所以，是让我耐心等待的意思吗？”景时问。

        “差不多是这意思。”郁福舟摸摸下巴，继续道，“时运算过，那便轮到名像。”

        这回景时真的意外了：“连姓名也能算？”

        “算不了那么准，最多只能猜出一个字，或姓或名。”

        景时点点头，示意继续。

        他心里是根本不相信真的能算出姓名，但他觉得，对方没准能通过一些物件猜出自己背后的势力，比如中洲、比如金银楼，那么只要在楼中出名的姓或名中随便挑那么一两个字，这就算是猜出来了。

        只见郁福舟把几枚铜钱全都合在手掌中，上上下下摇了摇，随即一下子抛在桌面。

        待记好所有卦像，青年抬起起来，若有所思道：“卦像显示，仙君近玉则盈、临水则柔，实为从仁之意。”

        确实很会说，景时想。

        “依此，在下算出，仙君姓温。”

        一瞬间，他捏着扇子的指尖变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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