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第三百八十八章·嫉妒
半缕轻雾,岸柳含烟,细碎的光摇摇曳曳,便到了五月份。
莫共每日待在家中,出奇的安静,无声无息的吃饭、散步、睡觉,荒木歌川曾提议让惠口美子来家中陪伴莫共,但被莫共拒绝了。荒木歌川知晓她又开始了之前的颓废样态,不聚焦的双眸,淡漠疏离的脸庞,魂魄游离在人世之外。
荒木歌川站在莫共房门口,几次欲推门进去,都止住了。那日,在海边木屋,莫共说了一句“我们回家去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他问为什么不喜欢这里?“我本想着你在这里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再回去”,莫共只说在哪里都可以休养,“我不想听这里的海浪声”,所以他们便回来了。奶奶询问,荒木歌川撒了一句谎,前段时日他带莫共去了西南香川县旅游,爷爷并未过问,而他回来有些时日了,也未见到母亲。
又是一年春好处,凛冬的寒冷完全褪去,院子里的树木早已郁郁葱葱,将庭院笼罩的密不透风,满目繁花翠景,可莫共却如那院子里摆放着的石桌石椅,从寒冬静默到暖春。去年四月份荒木歌川便想带她去看樱花,那一日,他提了一句,到外面走一走,莫共淡淡的摇头之后,便又回了自己房屋。
心中备受煎熬的还有荒木歌川的父亲荒木江贞,自从那晚荒木歌川离家,这么久以来,荒木歌川只往家里打过一个电话,说莫共并未离开,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让他安心。让他安心?他该如何安心?荒木江贞整日里心忧如焚,虽然荒木歌川什么都没说但看莫共的神色,他便知道一定出事了!
与往常一样,每日的黄昏时分,莫共都会去到后院中,在石桌前坐一会儿,每当这时,荒木歌川便会偷偷进入莫共房间,她书桌上散落着许多纸笺,“临深履薄,夙兴温凊,似兰斯馨,如松之盛”,“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一遍又一遍的《千字文》,荒木歌川知晓她是又想家了,更确切的说,她又开始怀念自己的父亲了。荒木歌川又拿起别的:“哀哀父母,生我劳瘁”,当看到“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这一句,荒木歌川止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这是《诗经》中的句子,它的上一句是“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孤独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早点死去……又是“死”,当初逼她回日本之时,荒木歌川便担心她会寻短见,如今,两年过去了她又萌生了这个念头……荒木歌川的心止不住的剧烈跳动起来!
荒木歌川本以为,莫共不让自己调查花谷长勇而让荻岛仓末调查,是出于担忧自己的安危,那她也是在乎自己的,他本以为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之间可以打破一些什么,没想到这道无形的坚冰不仅雷打不动,好似结的更深了。
荒木歌川之前询问过莫共,伊藤绫野与花谷长勇如何处置,莫共并未回答,他也试探的问过她,是否再去松川町一番街监狱,虽然荒木歌川极不情愿莫共再去那里,但他还是得问过,莫共也不言语。荒木歌川便只得将那两人关着。
如往日一般,每一次站到莫共房间门口,荒木歌川都异常忐忑,这一次,他的心底忽然生出十足的恐惧,对于她,他这一生,是不是都只能止步这里了……
荒木歌川缓缓踏入房门,这一日莫共书桌上的纸笺不再随意散落着,而是被整整齐齐码在左上方书桌一角,荒木歌川打开:
“人亡有此忽惊喜,兀兀对之呼不起。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同死焉能两相见,一双白骨荒山里。
及我生时悬我睛,朝朝伴我摩书史。
漆棺幽閟是何物?心藏形貌差堪拟。
去年欢笑已成尘,今日梦魂生泪泚。”
“漆棺幽閟是何物?心藏形貌差堪拟。”这一句落在荒木歌川眼里总是难以跳脱出去,紧紧闭合的漆黑棺材里是什么?心中你的声音容貌与实际的相差无几,“去年欢笑已成尘,今日梦魂生泪泚”,过往的欢笑好似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梦魂中偶然想起往事,亦不禁流下泪来。
所念之人皆是故人,所念之事皆是旧事,荒木歌川眼皮微微下垂,又拿起一张:“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哼,‘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看来,过往那些美好的画面全都在她心里呢……荒木歌川冷笑一声,继续看下去: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这些字眼如细细的针尖一字又一字的刺着荒木歌川,又是那个人,“同穴窅冥”,荒木歌川从来都不知道她竟希望能与那个人合葬,“他生缘会”,竟还想着来世再与他结缘……“张甫程”三个字犹如一把尖刀正在剜割着荒木歌川的心,他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虽然已经死了许久,但还是时不时的出来搅扰着他们两人,不得安宁……
这厚厚的一打,荒木歌川一页一页翻去,皆是这些词,这抄写的不是悼亡,都是思念啊,荒木歌川扔掉这一张,又拿起最后一张: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梧桐半死”“头白鸳鸯”,荒木歌川握着纸笺的双手不禁颤抖起来,一首又一首,皆是悼亡伴侣的,他都没发现,她竟这么……爱那个人,这般割舍不下,所以才会去抄写这一首又一首的诗词,真是写不尽的相思,道不尽的情意……荒木歌川的怒火立刻窜上来,原来他猜的一点都没错,这些天来莫共消沉的真正原由又是她的那个所谓的“教官”。
“莫共是我爱妻”“我岂止是爱她,她比我生命更重要!莫共与我心意相通、信念一致,五年前,我们便已情定终生,约定此生不负!我们之间的鱼水深情岂是你这个鬼子能阻拦的?”
“她与你,永远都是敌人!这是永远都不可改变的事实!当年,她将计就计留在这座府邸是为了刺探情报,更是为了找机会杀了你这个日本鬼子!”
……
那个人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回荡在荒木歌川脑海中,人之将死,皆是肺腑之言,那个人说的没有错,在重庆的军统特训班,他们在同一个战壕里训练,拥有共同的信念,又在南京并肩作战多年,共经风雨,该是多深厚的情感?定坚不可摧吧,所以才能够像如今这般超越生死……此刻,荒木歌川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得心中万股电流穿击而过,他的心脏轰隆隆的响着,这么多年,每当想起那个人说的话,荒木歌川都惴惴不安,那个人是她的初恋情人,他们拥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而他……荒木歌川内心的冷笑声越发大了,他们两人共同抵抗外敌,而自己……就是他们的敌人!
荒木歌川脸上的青筋逐渐暴起,他的拳头越攥越紧,而自己浑然不知。
这些天来,她抄写的所有诗句,几乎都是怀念父母,而今日,竟然出现了这些,还摆放的整整齐齐,荒木歌川不禁在心中冷笑着,那个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着实够重啊,与她的父母一样重,那般拼命的回去,不就是要回去看他吗?!荒木歌川满脑子都是这些思绪,他脚底轻飘飘的,带着这样的思绪走出去了。
“你宁愿回去一辈子守着那个张甫程的坟堆活着,也不愿意与我一同生活?”此刻,已经站在后院石桌前的荒木歌川排山倒海的怒吼着。
莫共几丝诧异,神情微微呆怔,但依旧垂目不语。
荒木歌川突然俯身,拽住莫共的衣领,铁青着脸:“回答我!你还想逃避什么?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
庭院中静寂无声,可听针落的声音。
莫共这才抬起眼睛,对上荒木歌川的视线,只见他眼眸阴暗深重,好似藏着满腔怒火,莫共幽幽问道:“你要问什么?”
“我问你,你上一次拼上性命也要让荻岛仓末带你回去,是不是为了那个张甫程,即便他死了,你也要陪在他身边,守着他的坟冢过一辈子?!”
莫共并未掰开荒木歌川的手,也未有一丝激烈的情绪,她缓缓起身,淡然道:“对,我就是要回到南京去,即便甫程教官他已经离开了,我也要陪在他身边,我要守着他的坟冢过一辈子!”莫共冷风摧裂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这是我在他坟前立下的誓言!”
“‘甫程教官’,又是‘甫程教官’,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我要将他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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