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法会进行到一半，我便已然坐不住身子，不仅仅是这个一等一的座位的原因，更是因那玄衣男子直白又专注的目光，再看师傅一派悠然自得与人讲经论道的形容，更加重了我心里强烈的不平衡感，思前想后，纵然不是为了那金灿灿的菩提果，也是为了我的身心健康着想，即便再丢人现眼，也要逃离这个法会！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便心下一狠，普通的把戏定然骗不过师傅的眼睛，这次怕是要吃些苦头了，想着便集中精力，强忍着剧痛暗自闭了周身的几个大穴，一阵无力的眩晕之感接踵而至，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坐在我身旁的师傅察觉出了我的变化，脸色微变，伸手搭上我的手腕处。我怕被他瞧出破绽，即刻抽了手出来，对他虚虚一笑道，“师傅，昨日我练功走了心火，现下有些不大舒服，不能切身感受佛道精髓纵然可惜，这里，徒儿却是实在坐不下去了。”

        师傅眉头微皱看了我片刻，“那你便先寻个清净的地方闭目养神，待法会结束，为师自去寻你。”

        我又虚虚一笑点了点头，寻了个间隙离了席。

        这刚一离席我便有些后悔，想着自己对自己这老胳膊老腿下手委实太狠，方才面对着师傅那个凄惨形容，三分是演，七分是真。但既然已经离了席，自然不能白白受了这么大的痛楚。想来想去那金灿灿的菩提果，便是慰藉我这受伤躯壳的灵物，便左摇右晃的朝着六尘往生的方向行去。

        好不容易来到了这六尘往生，望着满树若隐若现的菩提果，顿时感觉周身的力气回来的一半，旋即捏了一个诀，飞身到了那绿油油的菩提树上，抬头便看见了一枚长相甚饱满的果子，便满心欢喜的将一双魔爪伸过去，殊不知在我将将触碰到那果子时，却有一道带着热量的金光蓦地射出，下意识的用手挡了眼睛，却也在同时失去了平衡，脚底一滑，便直直的摔了下去，扑通一声落入了菩提树下的六尘往生湖，正当我狼狈的想要游上岸时，却惊恐的发现这水不似平常的湖水那般，任我再如何卖力的想要向上凫水，身子却还是直直的往下坠。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再加上我刚刚闭上的周身几个大穴，很快的一股无力的惊慌之感便席卷我的全身，此时我的脑海里唯一浮现的念头便是“师傅，我要死了，快来救我。”

        就在我几近绝望之时，却见一抹蓝色向我俯冲而来，那蓝色与这湖水融为一体，我有些看不真切，只是觉得那人抓紧了我的手，随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咳、咳、咳。”经过一阵猛烈的咳嗽后我将胸腔内积的水尽数吐了出来，神智也渐渐回转，徐徐挣开眼睛之时，便看见了我头上的一张陌生的脸，那张脸说不上惊艳，远比不上师傅仙姿卓然，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温润，让人心头一暖，瞬间卸下了周身防备。

        “可是这位仙友救了我？”我望着那张脸慢慢从靠着的菩提树干上起身。

        那人对我和善一笑，春风化雨，“这位仙子可要小心，日后不要再靠近这菩提果了。”

        我闻言一滞，抬头迷茫的望了望那金灿灿的果子，“想不到这小小一个果子还这般不与人和善，生生将我推入了水中，这水也甚诡异，险些淹了我。这六界皆言西天梵境乃大慈大悲之地，今日一见却只觉凶险异常。”

        “此果乃佛门圣果，自然不是常人想取便能取得到的，还有这六尘往生，所谓六尘，即色、声、香、味、触、法，往生即故去，合起来便意味着洗净六尘，此水其中空无一物，仙子落入其中，自然施展不得。”

        “那你又为何能将我救出？”

        “那是因为我是龙族，龙是不惧水的。”却见那人朝我温和一笑，“既然仙子已无大碍，在下还有要事要办，便先走一步了，若是有缘，日后自会相见。”

        木木的点了点头，却想起还未请教恩公姓名，转眼之间那人却已消失，不免有些怏怏，转念又一想，既然他是龙族，那自然出不了天家的几位殿下，回去问一问师傅便知那人是谁了，要知我可是一个有恩必报的精灵。

        捏了个诀将这一身衣裙整了整，心下盘算了一番这趟西天之行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现下我又不知道师傅的法会何时才能结束，思前想后，还是自去闲逛一番吧，兴许还能有一番奇遇。

        谁知前脚还未迈出，身后便传来一个陌生且低沉的声音，“桂花？是你吗？”

        这一声桂花险些将我的眼泪逼了出来，要知道自从一年前我离了柴桑山，便再没有人这般唤我，莫不是昔日我柴桑山的伙伴修成得道了？

        哪知就在我欣然转身的瞬间，却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正是那法会上盯得我脊背发凉之人，满面春光陡然变成阴云密布，“你究竟是谁？为何在法会上便紧盯我不放？不知道这样对女子是很无礼的吗？”

        那人却不理会我的指责，仍旧步步靠近，“姑娘真身，可是柴桑山上的一株万年桂花树？”

        我心头一阵狐疑，看着人的形容似乎是认得我，应该并无恶意，“正是，不过一年前移至了三十三重清净天。这位仙友可是在下昔日熟人？”

        却见那棱角分明的男子眼中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情愫，似是哀伤，又有欣喜，“我同你，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十万年，熟人一词，未免生疏。”

        我被他这一番话惊的一震，险些再度滑入差点要了我小命的六尘往生。他却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拉住，我睁大了一双眼睛诧异的望着他道，“这位仙友莫不是说笑，为何我竟一点印象都无。”

        那人抬头望了望天空，“我本是创世神盘古开天辟地之际所用神斧，两百万年前遗落凡世，便是落在了你所在的那座柴桑山，两百万年间吸收天地灵气化出了神识。忽而有一日，我沉睡的那方土地上兀自长出了一棵桂树，那便是你，此后的十万年，你我便这样相对无言的度过，我本以为这种状况会一直维持下去，却不知一年前你竟被人强行带走，那时的我没有能力将你留住，但我终究是创世的神斧，只要我想，这世间便再无人能挡。故而这一年我离开了沉睡两百万年的柴桑山，出来寻你，命运待我不薄，终是被我找到你了。”

        我被他一通的自白雷的外焦里嫩，原来师父同我说的那横空出世的骁勇战神，竟是眼前这个玄衣男子，而这骁勇战神，竟在我这棵不起眼的桂树下沉睡了那么久。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我终于从这变数中醒悟了过来，却闻得自己同他道，“我如今已有了名号，唤作青樾。”

        那战神微微错愕了一刻，随即木木的与我道，“前日迦叶佛祖也许了在下名号，桂花，不，樾儿可唤我沧溟。”

        时间蓦地静了下来，我有些尴尬，想来我也是个活泼善谈之人，怎么今日见到了自己在柴桑山的老友，竟然支支吾吾半天不晓得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沧溟先开了口，“纵然你我二人先前并未有过片刻言语，左右也一同生活了十万年，若是日后樾儿有着紧的事，大可来苍梧之野寻我，至于柴桑上，自我年前离去之后，便轰然倒地，如今只剩了一个小土丘。”

        我木愣愣的点了点头道了声谢，沧溟对我伸出一只手递过来一片丝帛娟子，“迦叶佛祖让我转交于你。今日，沧溟先告辞了，改日，改日再去府上拜访。”说着脸色竟有一丝诡异的潮红，还未待我反应过来，便飞身走了。

        可迦叶佛祖那等尊崇的佛，为何会有东西要转交于我，我有些莫名其妙的打开了那淡褐色的丝帛娟子，只见上面苍劲草书龙飞凤舞了一段偈语：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

        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

        个中深意，我却没有那慧根去参悟个透彻，只得暂时纳入袖中，想来师傅那般渊博，应该是懂的，不若回去请教他便可。

        又在这六尘往生湖畔虎视眈眈了那菩提果许久之后，师傅便翩然降至我身旁，眼中有些许的担忧，伸出欣长的手指搭在了我的手腕之上，额间有一团疑云若隐若现。我怕被师傅瞧出端倪，便即刻抽了手，憨憨笑笑，“师傅且放心，徒儿刚刚已经运气调息，此刻已并无大碍。”师傅不再追究，带着我一同回了清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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