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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待我再次醒来之时,却见自己已然躺在了自家的床榻之上,不禁怀疑刚刚经历的一切是我的一场梦,直到动了动身子后感觉到了浑身的剧痛,才意识到,这不是梦,我似乎是没有死。

        嗓子感到干涩难忍撕扯的生疼,我想下去寻一杯水润润嗓子,却发现身上被缠了厚厚的一层白布,动弹不得,不禁难受的哼哼了两声。这时身旁却伸过来一双手,轻轻撑起我的头,递过来一勺水,我下意识的张口含住,一连喝了好几勺后才将想起将眼皮抬了抬看清是谁在这里照顾我。

        一抬眼,正正的与一双浑浊的眼睛对上,那眼睛的主人本就上了年纪,此刻似乎更是忧愁显得满脸褶子更盛,我不禁在心里哀叹:椒梳啊椒梳,我不是早就同你讲过了吗?整日这般愁眉苦脸的对自己的身体危害很大的嘛。

        我的内心独白还未诉说利落,却见椒梳张开了他那张一旦打开就再难合上的嘴,张张合合了许久最终尽数化为一声喟叹。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我是睡过去了,再次睁开眼睛时,却见床边坐着的人已然从椒梳换作了师傅,而我的一双被白布缠的甚厚重的手,正吃劲儿的拉着他的手。

        “小樾儿醒了?身上还疼吗?”师傅闻见了我的动静后将一直极目远望的双眼挪到了我的身上,目光之中有浓浓的心疼,我看的心头一热,纵然我被挂着赤炎之上受着那般痛苦,也不曾滚下来一滴眼泪,而此刻,师傅的温声细语,竟然让我像打翻了那一口大缸,将里面的委屈酸涩尽数吐露出来一般,湿了眼眶。

        可能师傅被我红红的眼睛吓到了,觉得我一定是疼坏了,连忙心疼的将我拥进怀里,一双手轻轻的拍着我的背,边拍着边说一些话让我安心,像哄一个小孩子。而我,却因为这般的温柔,原本只是红了的眼眶,瞬间下起了大雨,雨珠大颗大颗的滴落,止都止不住。师傅被我哭得手足无措,竟在我床边陪了我整整一晚,以至于我第二日清晨醒来,手里还笨拙的抓着师傅的手,而师傅在那里已然僵成一座雕塑。

        我深感愧疚。

        我这一病病了许久,每日躺在床上的这半年过足了这一辈子最清闲的日子,师傅日日都会来助我调息,他说炼狱之口的毒火损我五脏损的厉害,我是棵木头于五行之中自然属木,而师傅性属水,以他的内力助我调息最合适不过,我便也脸皮厚厚的接受了。

        只是经过这次变故,却让我落下了一个深夜梦魇的病根,每每午夜梦回间,总会看见芷兰那一双怨毒的眼睛,变作熊熊烈火将我困于其内,梦中的痛感一丝不亚于现实,最后在梦中被焚化殆尽猛然惊醒于床榻之上,一模身下,竟出的冷汗涔涔。

        夜很深,很静,我却觉得四周杀机四伏,仿佛我屋子的某一个墙角正蹲守着一双眼睛,就在等一个时机,比如说在我沉沉睡着的当下,将我悄无声息绑了,再悄无声息的杀了。

        自从那次沿着炼狱边缘走了一圈后,我便变得格外的胆小,格外的贪生怕死,再也没有以往大难临头慷慨赴死的气魄,我觉得自己甚没用。

        于是我四处寻找可以给我安全感的事物,从寒烟剑到一层一层的结界,皆不能让我安心入睡。故而我抱着被子,赤着双脚,踩着静谧的夜色一步一跃的朝着那安全感最盛的地方逼近。

        轻轻推开师傅的房门,一步一步朝着那张床挪过去。师傅睡觉时是很有意思的,任你在他周围闹出天大的动静来,他都守着一方床榻睡得安稳香甜,丝毫不受外界的干扰。但,这并不意味这你可以趁着他睡着之际偷袭与他,只要有一丝危险逼近,师傅会在在须臾之间清醒,并做好全面应战的准备。我觉得这一套本领甚实用,曾想让师傅传授于我,奈何我偏偏将这本领的优越之处学了个全面颠倒,生生变成了,有危险逼近时,毫不设防,风平浪静时,闻声便醒。此间痛苦,唯我一人知。

        眼下师傅睡得不是一般的安稳,我瞟了一眼他身下躺着的床,师傅身形欣长,还剩下了一半的床板在外,故而我开开心心的抱着被子在他的床里侧挤下了一个栖身之所,安安稳稳的睡过去,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伸出手臂将我困在怀里,有两片温软冰凉的东西印上我的额头,我累极了,也没有理会那似有似无的触感,可能只是我的一个梦罢了。

        这一夜,我睡得甚安稳。

        我想我是被吵醒的,被一声女子的尖叫和茶杯落地的声音吵醒的。深感一阵不悦涌上眉间,这大清早的是谁扰人清梦,真真缺德。

        正欲小小的说教一番来人之时,扬脸却正对上师傅似笑非笑的眼睛,再看我与他皆是满身衣冠睡得凌乱,师傅似笑非笑的眼睛上有一层迷离水雾,应该是刚醒没多久,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为何会和师傅睡在同一张床上!我!我怎会睡在师傅的床榻之上!师傅!你不是六根尽断了吗!怎么能对自家徒儿作出这般不入流的事来!

        正在我用眼神质问师傅之际,脑子却轰的一下想起了昨日的种种,原不是师傅对我做的不入流的事,实是我对师傅做的让人不齿的事,我昨晚本想着今日在师傅醒前便自行离去,这样便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不成想,不成想这一觉睡得太沉,竟在此刻被人眼睁睁撞见这副暧昧情景,也不定背地里会被传成多么不堪的模样,想到这里,又觉得深深的对不起师傅,遂果断将质问的眼神换做了一副服帖做小状。不成想那撞见了我与师傅这般狼狈的小仙娥竟嘤嘤哭了起来,我被她哭的一愣,这才发现眼前这小仙娥不似一般的小仙娥,眼前这位,眉目活脱可人,灵动有神,而且并未穿着天界仙侍规规矩矩的粉白衣裙,而是一身橙红的衣裙,裙角有零星鱼鳞状装饰,竟与凡世的精灵有些相似。

        哦,我想起来了,这不正是后院水池里那条前些日子得以化作人形红鲤鱼嘛,我这脑子被烧过一次是不大好用了,竟然将她给忘了。

        只是,她不趁着此刻我与师傅呆愣之际请身告退速速的将这一惊天秘闻传与旁人,又在这里哭的是哪一出?

        却见那红衣女子兀自哭红的一双眼睛,与周遭的衣裙连坐一色,模样甚恐怖,白净的面皮上又挂着些许惹人怜惜的泪珠,让我对她面此刻的心里好生矛盾与纠结。

        我们三人便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僵持了许久,直到师傅轻咳了一声,“红莲,你先下去吧,今日用不着你收拾了。”那红鲤鱼才将黏黏稠稠缠着我与师傅的目光缓缓收回,甚不情愿的退了下去,临走我还看见她瘦削的肩膀间或一抖。

        红莲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下我同师傅两人,我觉得气氛甚尴尬,师傅却一派舒适自在表情,姿态甚优雅的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眯着一双眼与我道,“小樾儿日后再睡不着,便大大方方的过来,偷偷摸摸还光着脚,仔细夜里着凉。”说罢便倒头继续睡了过去,只给我留了一句“时间还早,再歇息片刻罢。”

        我心下惴惴的继续卧在师傅身旁,鼻尖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心下觉得奇怪,现下并不是我桂花的花季,怎的会散发芳香。侧脸却看见师傅肩膀略不自然的挪了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小樾儿最近越发的芳香馥郁了。”

        “……”

        “有一件事,却是要早些告诉你。”师傅挣扎了许久终于开口。

        “何事?”我内心有种隐隐的不安。

        “你可还记得,伤你至此的四公主芷兰?”

        “……记得。”我咬牙狠狠道。

        “那日我赶到时,你已经奄奄一息,五脏六腑均被炼狱毒火灼伤,极毒入骨,无药能解,除非,龙族护体龙鳞一片,可驱百毒。”顿了顿又道,“沧溟随后赶来,擒了尚未来得及逃走的芷兰,活生生拔了她三片护体龙鳞,要知龙族一生只长五片护体龙鳞,纷纷承了毕生的两分修为,拔了便再也长不出来了。那芷兰被一次拔去三片龙鳞,险些小命不保,天帝闻之盛怒非常,待了解了个中缘由后又不便在诸仙家面前偏袒自家孩子,只得将此事牵扯到的二人均收入了天牢。”

        脑子里有根需弦叮的一声,沧溟老兄也忒生猛了些,不过,干的漂亮,忒够意思。我控制了好久终于压制了想立即起身去嘲讽此刻正被关在天牢里的芷兰的欲望,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在师傅床上,一定要切记风度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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