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儿子与我分开了九万年，自然是极思念我，极爱在我跟前腻着的，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同我住在一处，然而我又不好意思张口叫他亲爹打道回府白白将儿子留给我，正在纠结之时，沧溟那厮却甚解我心的向我搬出来一套理论：“宁舍当官的爹，不弃要饭的娘。阿轩还小，还是让他同你住在一处妥当些。”

        我正一阵欣慰时，蓦然间却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沧溟，你说谁是要饭的？”

        随后的几天我过得甚舒心，离了禁地的青蛇大哥一家，再也没有了捕捉老鼠的烦恼，又与自己失散了九万年的儿子相认，日日与儿子如胶似漆的缠在一处，我觉得生活真的很圆满。于是这么美着美着，就出了差错。

        忽有一日，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个很严肃且至关重要的问题。

        一把拉过正在院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的阿轩，郑重且认真的问他，“儿子，你现在，是个普通凡人的小孩还是？”

        我儿子楞楞的看了我一刻钟，思索了一会后回答我道，“爹爹给我用蓬莱仙草编了现在的身体，说我的样子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

        我听罢倒吸了一口凉气，蓬莱仙草是蓬莱岛一块金光闪闪的招牌，可续仙人魂魄，可结凡人仙胎，但是那蓬莱岛几万年前不知道被谁放了一把纯正的三味真火，烧的满岛的仙草寥寥无几，从此那片灵气氤氲的仙地再也长不出仙草来。那蓬莱岛的岛主也是将他家的仙草看的比命根子还重，不管前来求取仙草的人脸面多大，他也只是四个字外加一个冷屁股对着你——死也不给！

        如今沧溟这厮大手一挥竟然拿蓬莱仙草给儿子编了一个仙胎！我上下扫着阿轩不大不小的身体，摸了摸鼻头，这得多少仙草啊！虽然心里很不愿意承认，但我必须要说：沧溟他还真是牛逼。

        抬头间正对上儿子欲言又止的小模样，这孩子以前在凡间时机灵捣蛋不所不为，如今却变得惜字如金，俨然一个小闷罐子，这让我很是痛心，想来是在经历这一番大的变故后性情也有所改变，这可不行，小孩子嘛，就应该有个小孩子的样儿，以后的种种，以及儿子的身心健康成长问题，我这个做娘亲的可要全权负责。

        于是乎，我鼓励儿子，“阿轩，想说什么？娘亲肯定尽力满足你的愿望。”

        谁知那小子一脸尴尬惭愧的神色在脸上轮番上演，终于老气横秋的哎了一声，“娘亲，我想爹爹了。”随即仿佛做了一件万分丢脸的事一般扶额看地。

        我一愣，也对，这些阵子本上仙我只顾着自己跟儿子甜蜜了。却忘了儿子还有个爹，纵然这个爹是我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主儿，但他毕竟也是我儿子的爹。血浓于水，阿轩肯定是要想他的。

        哎，一切为了儿子的身心健康，一切为了儿子的身心健康。

        我甚是不情愿的挪到了书房，铺开一张书信纸，提笔给沧溟写了封信。

        第二日一大早，我还在半梦半醒间，便有小仙娥前来传话，说是苍梧之野的战神来访。

        躺在床上的我手脚一个抽搐，沧溟这厮脚程倒是快得很。

        我一个鲤鱼打挺翻下床榻，再以最快的速度给自己捯饬的干净利索。上次沧溟那句“宁舍当官的爹，不弃要饭的娘。”让我很受伤，从此决定以后出门见人绝不素面朝天。

        我牵着儿子的小手出门走出房门，奇怪，这小子不是说想他爹吗？怎么一点也瞧不出来开心的样子。

        沧溟见着我时一个发愣，随即满脸笑的春风和煦，“樾儿今日怎么也添了颜色了？以前那个清清淡淡的样子就很好看了。不必再为为夫悉心打扮了。”

        我手上一个用力，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儿子扬脸楚楚可怜的望着我，“娘亲，疼。”

        我这个气啊，又不好捏疼了儿子，刚想张口还击又觉得在儿子面前给他展现爹娘不和的一幕似乎不大好，只好生生憋了回去，险些憋出内伤。

        沧溟这厮今天忒得寸进尺，见我受制于阿轩，于是乎蹬鼻子上脸，两步迈到我面前，趁我一个不注意，竟然伸手抹了把我的脸，还甚得意的拍了拍，“气鼓鼓的就不好看了，笑一笑，笑一笑。”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一巴掌打掉那欠揍的手掌，余光瞟了一眼儿子，只见儿子小脸淡淡，看不出喜怒哀乐，我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青樾上仙，上神传你前去。”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眼前诡异的气氛。沧溟一张无赖脸瞬间变成一副面瘫。我摸了摸儿子细细软软的头发，微微笑道，“娘亲去见师父，阿轩和你爹爹好好玩。”

        脚步踩得四平八稳跟在小仙娥身后，其实内心早已如若沸水开了锅一般咕噜噜冒泡：师父找我了！师父终于见我了！

        满心欢喜的踏入清净宫大殿，却在看见低眉顺眼站在师父身边偶尔添个茶，偶尔研个墨的红莲时胸腔一阵窝火。这个红莲，明显是对师傅别有居心！你看她那个人前一套我前一套师傅前又一套的样子！和当年的芷兰真是如出一辙，想想就生气！

        强压下对眼前小贱人的深深不满，我是来见师父的，不是来同她斗气的。

        大殿之中一片静谧，隐隐有墨香氤氲绕梁，软软的晨曦透过镂空的紫檀木窗棂温柔的扫着师傅低垂的睫毛。此刻的我，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仰视着上方那尊金光闪闪的佛。

        半盏茶的时辰过去，殿上俯首批阅文书的人终于肯抬眼看了看我，清明的眸子不掺杂一丝杂质，看得我有些心凉。

        师傅看了我两眼后，随手从右侧一摞册子中抽出一封，翻开看了看，然后合上递给了一旁守着的红莲，红莲拿了册子信步向我走来，递给我时，笑的一脸怜悯。

        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强压下那股不安，缓缓掀开了册子。之间上面赫然两行小字：

        上仙青樾十万年劫数圆满，特授予花神之衔，驻守六道花界，即日启程。

        ——清净天上神青衡

        “青樾姐姐，恭喜啦。终于也是道行圆满了。日后你风光了，可不要忘了妹妹我，还是我向上神提议花界暂缺一个花神的职位呢。”一旁红莲笑的真挚。我却觉得那笑恶心的很，双手好像不受控制一般，扬手给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

        啪的一声响彻整个大殿，红莲被我打的有些懵了，一双眼睛里透着恨恨与不干，我看得出她现在很想扑过来也给我一巴掌，可是还是忍下了，终于憋了一包的眼泪楚楚可怜的望着上面微微皱眉的师傅。末了还加了一句天底下贱人都会说的话。

        “上神，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姐姐不高兴了，红莲不是有意的。”说完暗自在一旁垂泪，偶尔肩膀还一颤一颤的，看得我真想再给她一巴掌。

        “你先下去，我同青樾有事要谈。”一直在上位默默不语的师傅终于开口了，我瞟了一眼身侧的红莲，似乎是身子一震，险些站的不稳，终于还是低眉顺眼的退下了。

        “师傅啊，你怎么不叫我小樾儿了。还有啊，这花神我应该是做不来的，师傅以前不是说，要我承你的衣钵嘛。”眼见红莲离了大殿，我嘴上同师傅打着哈哈，其实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殿上的人不语，只是淡淡将我望着，听到小樾儿三个字时眉头微微一皱，“你做了我十万年的徒弟，也该有自己的道要去修。清净天清心寡欲不适合你，你走吧。”说完便从桌案上起身立了起来，脚步直直的走向大殿门口。

        我看着师傅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与我平行，然后越过我，越来越远。

        终于还是没忍住，转身抓住了他一方纯白的衣角，淡然前行的人停住了脚步，却依然背对着我。

        “师傅，你真的不要小樾儿了吗？你真的要赶我走吗？”我听见自己语气中已然带了哭腔，双手卑微的拽着最后一丝救命稻草摇尾乞怜。

        面前背对着我的身影一个摇晃，轻柔的拉开了我抓着他衣角的手，转身递给了我一把折扇，目光依旧古井无波，“这把扇子是我贴身的武器，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了，你拿着吧，日后若是遇到危难，它能保护你。”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清净殿的，我亦不知道我是如何接下那沉沉重重的册子的。

        后来儿子挂着一张写满了担忧的小脸跑来问我，“娘亲，谁欺负你了？你怎么哭了？”我才发现原来我竟然是这么的不争气。

        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笑来，“没人欺负我，儿子，我们要搬家了，要搬去一个到处都是鲜花的地方，你喜欢吗？”

        只见我儿子甚贴心的伸出了他短小的胳膊，搂住了我的头，肉肉的小手在我后背有以下没一下的拍着，“喜欢，只要有娘亲，阿轩就喜欢。”

        师傅，我这一生犯的最大的错，就是不该妄想着你，仙凡两世我都栽在了这个坑里，然后摔得体无完肤，徒惹十万年的闲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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