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八月十五，是阖家团聚、赏月吃饼的日子，也是楚寻和沈凝烟大婚的日子。

        那天江离化了个不浓不淡的红妆，换上了雪青色的流苏长裙，头上缀着雾紫色的碧玉珠钗，整个人看起来幽雅沉静了不少。

        她梳妆完毕，走出相府的时候，慕容珏已经等在门口了。

        他依旧穿着荼白色的雪缎锦袍，只是袖口和腰间的花纹换成了银丝白莲，显然是新做的衣服。

        他站在轿前，侧头看见她走了过来，微微扬起一个笑，率先蹬上了轿子，但他没有坐进去，而是转身伸出了手臂。

        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手掌，江离疑惑抬头，见他依旧眉眼冷离，也没多想，便伸出手去。

        手刚落到他手心，便被他紧紧握住，对方微一用力就将她拉了上去。

        两人到达楚府的时候，楚府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虽比不上大皇子成亲时的阵仗，但也是张灯结彩、名臣新贵齐聚的盛宴。

        婚礼开始，慕容珏携江离坐在了众臣之上，厅堂里坐着的分别是大将军楚彦和太傅沈时。

        三十尺的红毯上，新郎牵着新娘从远处缓缓走来，脸上看不出喜乐。

        江离目光落在一旁的沈凝烟身上，新娘头戴流苏雀冠，面前持了团扇遮脸，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她依旧能想象出扇子背后的人是怎么样的惊艳美貌。

        思及此，她不禁小声轻叹：“也不知道我成亲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慕容珏在一旁轻抿一口茶水，将她的话全数听入耳中。

        脑海突然冒出不久前向青苑询问她的病情时，青苑无意提起她不知道自己有痹病这事。

        怎么可能呢，当初他向姜府提亲时，她就跟自己说过有这病，这不过两年，怎么能忘呢？

        再结合这么多天来她怪异的行为举止……或许那日忍冬没有失手，眼前这个人恐怕早已不是他的夫人了……

        这么想着，他状似随意向身旁的人问道：“夫人还记得我们成亲那日，我喝的酩酊大醉，被人架着才入了洞房，第二天你还怨我喝醉了没有行夫妻之事。”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低了下去，凑到江离耳边才勉强让对方听见。

        本来她还在想两人成婚时还有这事吗，温热的气息突然凑近，让她慌了神，“是吗？时间太久远了，我都忘了，原来我还抱怨过这事？”

        显然，江离的重点全落在后半句话上去了。

        慕容珏看着她，眼里多了一丝晦暗。

        察觉到身旁意味不明的目光，江离下意识转开头去，却不想刚避开这边的目光，又落入另一个玩味的目光里。

        她眼神定在那里，对面那个穿绀青色锦袍的男子……不就是一个月前在沈府被她撞倒的人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和沈家是什么关系？

        婚宴后，慕容珏不知道去了哪里，又和那天一样留下江离一个人呆呆站在院子里。

        “原来你是慕容首辅的夫人。”

        身后有人走了过来，和那天一样背着手，仪表堂堂，儒雅随和，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失了仪态。

        江离没想到他会过来跟她搭话，毕竟那天把他撞翻在雨地里不是什么好回忆。

        “诶，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故作轻松，“早知道你也在这里，我就把伞带过来还你了。”

        绀青色男子低头笑了笑，温声道：“家妹成亲自然要过来看看。”

        “家妹？你是……”听到他这样说，江离貌似猜到他是谁了。

        “在下沈覆，是沈家的长子。”他笑的和煦。

        原来是这样，他竟然是沈凝烟的哥哥，江离原是没想到的，但听他说出来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能那样气定神闲、大摇大摆出现在沈家后院的男子除了自家人也别无其他了。

        两人互相介绍完自己，谁都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正当江离要在心里咒骂起慕容珏来，远处梅右小跑着奔过来，见了她躬身禀告：“夫人，大人有事先行离开了，让奴才送夫人回府。”

        江离闻声眉心微蹙，这个王八蛋，要走也不早点说，害她在这里跟一个不熟的人尬聊半天。

        她朝身边的人微微欠身：“那我先走了。”

        沈覆见状也礼貌回应：“夫人请。”

        月圆夜，皇宫。

        原本和大臣商量完要事正回宜兰殿的子务在经过太医院的时候，踯躅了一下还折身走了进去。

        近日皇子妃被太医诊出有了喜脉，这本不在他的计划中，但有了这个皇脉似乎对之后的事会更有利一些。

        夜已深，太医院只留下两个配药的小药官和曹御医。

        他悄声踏上台阶，正准备敲响纸门，里面突然传来低语，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响亮，够他听得一清二楚。

        “药送到了吗？”

        “已经亲手交给刘公公了。”

        “师父，这药会不会有损龙体？”小药官虽然医术比不上眼前的曹御医，但他配了这么多年药，各种药的习性他多少还是知道一点。

        “陆大人给的方子能有错吗？更何况近日皇上的状态如何都看在眼里，若真有害何以至此？”

        “是。”

        小药官终究只是个小药官，自然不敢反驳什么，禀告完便躬身退了出去。

        子务藏在阴影下，眸光比阴影更暗，真有意思。

        瑾瑜你看，连老天都站在我这边，你说的时机貌似来的更早了些。

        楚寻婚宴那日，慕容珏收到从北狄来的传书，情况紧急让他不得不丢下江离一个人先行离开。

        茶馆二楼敞间，八尺高的雕花屏风后坐着一个着月白色的秀气男子，屏风外坐满了人，无论是喝茶的还是看戏的，目光无一不落在屏风后，慕容珏也不例外。

        锣声响起，屏风后响起悲戚的苦鸣声，随后又是一阵粗旷的叫骂声，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砖头碎裂的声音……

        所有人的情绪似乎都被屏风后的场景牵动，里面在哭，外面也想哭，里面在骂，外面也想骂，里面一切尘埃落定，外面一切也都趋于平静，没人敢发出声音。

        直到锣声再次响起，茶馆里爆发出轰然的掌声，其中还夹杂着人们滔滔不绝的夸赞声。

        “杜先生的口技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是啊，杜先生一个人就是一场戏。”

        “……”

        他们一口一个“杜先生”，实际上没人知道这个杜先生的长相，大家只听过他的声音，可那又不完全算是他的声音。

        一盏茶的功夫，等一切安静下来后，屏风后的杜先生才退了下去。

        远离闹区的慕容珏正悠闲地喝着茶，似乎那里的一切与他无关，身边走过来一个小二，打破了这份宁静。

        “大人，先生已经在雅间等着了。”

        小二带着慕容珏往精致宽敞的雅间走去，门一开，里面本来坐着的人立即起身，折扇抵在腰间，弯腰颔首：“大人。”

        将人带到，店小二便退了出去。

        门关上，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抬头，那张脸竟与眼前这人一模一样，只是神态不尽相同。

        对此，慕容珏似乎早已习以为常，面色如常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那月白衫男子知晓他来找自己肯定有要事商量，也不废话，开口直问：“大人今日来找属下是为何事？”

        慕容珏冷声：“苍术捎了信来，前北狄将军有了下落，此事重大，明日我便要动身亲自前往北狄一趟。”

        “那需要属下做什么？”

        “我要你用这张脸留在相府，等我回来，”慕容珏语气随意，似乎只是在谈论一件小事，“宫中那边我已经告了假，你只要用这张脸瞒过府上的人就行。”

        “是，不过，属下担心夫人……”

        以往他不是没有伪装过慕容大人，但是仅限于平日走动，时间也很短，如今让他留在府上整日面对朝夕相处的人，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被看穿怎么办？

        “不用担心，”慕容珏看着他，神色认真，“她近日忙于生意很少留住府里，即使她在，只要不和她走得太近，就不会被看出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弯了弯唇角，虽然那个人总是思维很跳脱，还喜欢装出一副很聪明的样子，但在关键时刻总会慌了神，不足为惧，即使被她看出来，忽悠几句就能把她骗过去。

        “再者，青苑也在府上，夫人那边她会帮衬你。”

        “是。”

        “若宫中有事找我，你让梅右拒了，说我身体不适，有什么事让梅右传话，尤其是宜兰殿那边。”

        子务那个人心思缜密，即便这样会让他察觉到异常，但也总比直面他，被他当场揭穿的好。

        “属下明白。”

        当晚，慕容珏留宿在茶馆没有离开。

        翌日清晨，太阳还没从海平面升起，天空还是灰白一片，一个身着黑衣的修长男子从茶馆里走出。

        有人牵了马来，“属下护送大人前往北狄。”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死士之一陆英——拥有一双明朗锐利的鹰眼和钝利的下颔，善骑射，枪法了得。

        黑衣的慕容珏冲他点了点，接过马绳一跃而上，动作矫健地像练了很多次一样。

        他抬头看了一眼二楼那间窗户紧闭的厢房，然后拍马离去。

        一个时辰后，一个着白衣束玉冠的风雅男子从茶馆走出，他抚了抚衣袍，冲身后的茶馆扬唇一笑，便踏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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