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衣缟素

　　
一身戎装的梁牧山坐于马上，他的身后是浩浩汤汤的大队人马。
梁云筝一眼就望见了那一抹白色。
她一身白衣缟素坐于骏马之上，面上带着三分凄楚，三分坚韧。额头上的白色孝带随风翩翩摆动。
梁云筝翻身下马，强弩着唇角，食指紧紧地蜷起，攥得指尖都已没有血色。
大队人马已至城下，梁牧山的表情并没有素日里乘胜归来后的畅快淋漓，而是沉着脸色，甚至见着了自己的掌上明珠梁云筝也没有往日宠溺地笑意。
梁云筝自然知道这是为何。
可梁云朗不知，他举目看向父亲：
“爹爹乘胜归来，百姓们正在城门内夹道欢迎，爹爹为何闷闷不乐？”
梁牧山叹了口气，道：“这次算是险胜，是以我军中千条好儿郎的血换来的。”他停顿一瞬，扼腕叹道：“追随我二十年的齐先锋也牺牲了。”
梁牧山的长子梁云峰沉声道：“都是孩儿鲁莽，是孩儿不孝...”
梁牧山自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打断了梁云峰道：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该好好反思才是。”他看向梁云筝沉声道：
“筝儿，沿途我将齐先锋的孤女接来，我已将她收养为义女，她名为齐雪凝，小你一岁，今后你和她好好相处，你性子烈，又骄纵，绝不可欺负她，知道吗？”
梁云筝的唇角微微一颤，清了清喉咙，低声道：“是，爹。”
梁云筝的目光落在了齐雪凝的脸上，齐雪凝自始至终只是垂眸敛神沉默不语，而那双紧紧握住缰绳的手背却露出了森森地青筋。
上一世，就是这双手伸入了自己的青丝里，狠厉地给了自己一道耳光。
将军府这一晚的家宴显得尤为沉默。
梁牧山回家换了朝服就匆匆去面圣，被皇帝留下赐宴款待，尽管家奴前来报信，说皇帝已封梁大将军为常胜王，可兄妹几人围坐桌前却都经久不语。
齐雪凝褪去了白衣缟素，换上了淡蓝色的衣衫，只是鬓角簪的一朵小白花倒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梁云筝看着大哥梁云峰望着齐雪凝的眼神中尽是关怀神情，梁云峰低声道：
“雪凝，一路颠簸，你都未曾好好用过饭，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
齐雪凝抿了抿唇，夹了一筷青菜放在碗中，双眸泛着点点泪光，垂下脸去没有说话。
这表情，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可梁云筝不怜，她不仅不怜悯，而是想起了日后大哥梁云峰的遭遇，心中的恨就更多了一分。
齐雪凝放下筷子，看向梁云峰道：
“云峰大哥，你不要内疚，我知道你也是无心的，雪凝都明白。”
她这般说辞，反倒让梁云峰心中热血翻涌，他停箸不语，面上露出了哀伤神色。
梁云朗倍感好奇，摘了一颗葡萄扔在嘴里边嚼边问：“大哥，当时发生何事了？”
梁云峰未语先叹气：
“我率一支小队先去探查，岂料中了敌军的圈套，齐先锋明明一再劝告，说此地怕是埋伏，让我先行回营禀报，我却...”他停顿住，脸上的自责深情更甚：“我却一意孤行，齐先锋为了救我，替我挡了一箭...”他说到这里没有说下去，长叹一声，拍了拍大腿。
梁云筝的唇角微微勾起，道：“雪凝，你这么一说，反而却教大哥伤心了，害死齐先锋的该是西赞部那些狡猾的蛮夷，而不是大哥。”
梁云朗吐出了个葡萄皮：“小妹，有理。”
梁云筝没想到，自己重活一世，竟然会跟这个纨绔二哥意见相同。
梁云峰剑眉一锁：“你们说的这是什么话！”
齐雪凝面上蒙上一层凄楚的神情，低声道：
“姐姐说得对，是我失言了。”她自袖中握出了三枚荷包，两枚黑色，一枚红色。黑色的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金丝龙纹图样，红色的上面绣着金丝凤凰图样。她站起身来，将龙纹放在了梁云峰梁云朗的面前，又将红色的凤凰图样放在了梁云筝的面前：“我从家里出来得急，这是平日在家绣着玩的，希望你们能不嫌弃。”
梁云筝捏起荷包，在眼前晃了晃。
当年梁府抄家之时，十八条莫须有的大罪之中，眼前这枚小小的荷包也算了一条。
呵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梁云峰虽察觉出了异样，可在心中掂量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梁云筝挑明了问道：
“你还敢绣龙纹图样？倘若一旦被皇帝怪罪下来，我家那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过。”
齐雪凝的脸上变了神色，忙着解释道：
“雪凝久居边陲小地，并不懂得这些规矩，我们当地有一寺庙，我见墙上的龙凤护法雕纹栩栩如生，回家没有多想就绣了，爹爹生前忙于征战，没有空隙教我这些，会惹祸事么？”
梁云峰握着荷包解释道：
“龙凤图样，帝后才能纹得，百姓就算穿黄色都不允。没事，毕竟是雪凝的一片心意，咱们收下吧，日后不拿出去招摇便是了。”
梁云筝微微凝眉，脸上忽现了三分英气：
“哥哥，话不是这么说吧，爹爹如今封了常胜王，你可是嫡出世子，更该谨慎行事，也更要明白，树大招风。”
梁云朗点点头，摇头晃脑地补充了一句：
“老大，世事难料，往往树欲静而风不止。小妹！有理！”
梁云筝站起身来，朝着梁云峰摊了摊手：
“拿来，这东西留不得，必该销毁才是。”
梁云峰紧锁浓眉，道：“可...可说到底是雪凝的一片心意，这样太失礼了。”
梁云筝笑道：
“哥哥，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道理，你不懂么？”
梁云朗倒是痛快，他终日青楼里打交道的主儿，什么花样儿的荷包没见过，直接把自己桌前的荷包扔在了梁云筝的手心里。
齐雪凝道：
“云筝姐姐说得对，到底是将军府中的千金，比我见过世面。本就是我疏忽了，赶明儿我选个旁的花样儿，秀给大家便是，云峰大哥，还是听云筝姐姐的交给她吧。”
梁云峰无奈，这才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了小妹。
梁云筝走到烛台前，跳跃的烛火映衬在梁云筝深邃的眸中照出了瞳仁里那两团火光。
梁云筝下意识地回首，撞上了齐雪凝微微露出锋芒的目光。
齐雪凝，不急，前世今生的帐，咱们一笔笔地慢慢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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