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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于傅知妤而言,几日光阴不过一瞬。

        她慢慢睁开眼,盯着床顶上的承尘看了会儿,等有点力气了才支撑着身体坐起来。身上清爽,穿着轻薄柔软的寝衣,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嗓子哑得发不出声,只好敲了敲床沿。

        先前头痛欲裂的难受劲已经过去了,就是没有好好进食,傅知妤浑身虚弱酸痛,荷月说什么都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

        宫女们进来更换寝具,端来米粥和小菜,傅知妤瞥了一眼,发现都很面生,一个都叫不出名字。

        她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是烧坏了脑子,把人给忘记了。

        被问及的宫人露出为难的神色,向荷月投去求助的目光。

        荷月踌躇一会儿,说道:“别的地方人手不够,调走了人。”她反问:“殿下不是还记得奴婢吗?”

        傅知妤眨了眨眼,唇边绽开笑意。

        荷月为她整理裙裾,傅知妤靠在肩上,倏地想起自己梦里好像抓着什么人不放。

        “……我睡着的时候是有谁来过吗?”她抬眸问道。

        荷月怔了下,摇头否认。

        “奇怪。”傅知妤喃喃,“我怎么记得……”

        荷月怕她再想起什么来。

        陛下吩咐过不能将他来过的事告诉公主,她守口如瓶。

        傅知妤喝下宫女端来的汤药,用饴糖块压住了舌根的苦味,眉头还是不住地拧起:“好苦,什么时候能不喝?”

        “还有三五日就能停了。”荷月耐心地劝她,轻拍着她的背。

        一阵困意漫上,傅知妤唇间溢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沉沉睡去,

        荷月为她盖好薄被,目光落在空空的药碗上。

        煎药的小宫女迎上来,问道:“姑姑,晚上还要放安神的药材吗?”

        “若是没有额外吩咐,就按今天的规矩来。”荷月敛眉。

        宫女应了声是,小步退了下去。

        荷月侧首,瞥了眼半掩的门,眉眼间的不忍之色转瞬即逝。

        睡醒吃饭洗沐喝药,之后又昏睡过去,傅知妤嘴里都是苦涩药味,做梦都梦到自己泡在药罐子里。

        终于在趁着荷月忙碌的时候,找到机会问她能不能放凉了再喝。

        荷月最近忙于调理新宫人,也分不出太多时间盯着她喝完,被她一双亮晶晶的杏眸看得徘徊不定,才松口答应。

        傅知妤嘴上答应着,等荷月一走,嫌弃地抿了一小口,将剩下大半碗倒在窗下草丛里。

        短短半柱香时间,荷月折返而回,视线掠过她唇畔一点棕褐色的痕迹,不疑有他,收拾了桌子便暂且告退。。

        午后难得没有犯困,傅知妤挑了册话本,倚在美人榻上翻看。

        荷月入内,微微一怔:“殿下不午睡吗?”

        傅知妤翻过一页,抬眸望去,有点疑惑为什么非要她午睡。

        “病了要多多静养。”荷月说道,“殿下再忍两日,就不用天天躺着了。”

        傅知妤虽然不情愿,也怕真的会耽误养病进程多关她几天。

        之前她头沾到瓷枕就会昏睡过去,今天明显不如往日那么容易入睡。她将此缘由认定是前些日子睡太多了,吃了睡睡了吃,一天十二个时辰,清醒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如两个时辰长。

        瓷枕一半被她焐热了,又翻个身换了个面捂着,辗转几次才勉勉强强合上眼。

        外面似乎总有嘈杂的声音,通过窗纸和门缝,接二连三钻入她的耳中。傅知妤不习惯一直有人在边上服侍,偏殿的宫人也深知这一点,在她休憩时只留门口值守的人方便随时传唤,不会寸步不离侯在她身边。

        索性她也没有过多的困意,披上衣衫,起身时还想着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门开了几寸,发出轻微的响动。

        这声响动略显得不合时宜,廊下宫人们一愣,被他们拖拽的小宫女不知道哪来的大力,趁此机会挣脱开,扑在公主脚下,拼命地往她身后躲。

        “殿下,您救救奴婢!”

        “哪来的胆子冲撞公主!”其他人呵斥她,又不敢强硬地拽,唯恐伤到公主。

        傅知妤怔住,抓着她衣角的正是被她调去照顾兔子的小宫女。

        她抬眸,疑惑地望向要将她抓走的宫人们:“这是怎么回事?”

        宫人们垂下头不言语。

        傅知妤反过来拉住小宫女的手,她手上青青紫紫,明显是刚才抗拒太过,受了不少苦头。

        “殿下是金枝玉叶,不必为这些卑贱事污了耳朵。”

        傅知妤蹙眉:“她是我的奴仆,犯了什么错难道我不能听一听?她不过是一个养兔子的小宫女,能犯下什么大罪。”

        宫人们面面相觑。

        “奴婢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在喂兔子……他们突然冲过来要抓奴婢……”小宫女抖如筛糠,“和奴婢住一间的几个姐姐都是这么被带去内廷的,然后就没回来过,肯定是……肯定是被他们……”

        闻言,傅知妤扫视过他们的脸,没有一张是她喊得出名字的。

        先前那些在偏殿侍奉衣食起居的宫人,不论是婢女还是黄门,都尽数换成了生面孔。

        ·

        待水部郎中禀完事项,上首没有应答。

        他唤了声“陛下”,才见对方合上手上册子,抬眸看过来。

        水部郎中犹豫着要不要再将方才的话说一遍,就听到皇帝淡然应允他的提议。他隐隐觉得陛下这几日的心思都在其他事上,结合朝中遮遮掩掩的传言,大约是与公主有关。

        只是惊鸿一瞥,小公主的容色就令他难以忘怀,那些近距离接触过公主的士族子弟们恐怕更为惊艳,近日来动了尚主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再加上真真假假的身世传闻,他们大约是不愿娶个身世不明的金枝玉叶回去。

        傅绥之抬眸,瞥到方瑞在门口犹犹豫豫的神色。

        冷冽的目光在面上一扫,方瑞还是说了:“公主在外面……”他思考了下要不要把“吵着要见您”原样复述出来,最终还是改为“公主殿下求见”。

        傅绥之脸色未变,抬手叫水部郎中先回去。

        方才跨出门槛,方瑞突然出声喊住他:“大人从另一侧走吧。”

        水部郎中略略诧异,还是欣然同意了他的话。

        ·

        在公主逼迫之下,他们总算说是有人授意他们这么做,在她每日的汤药里添了安神的药材。

        傅知妤站在文华殿前,眼眶微微发红,尤其是在见到傅绥之一脸淡然的模样,杏眸里不自觉泛上一层水雾。

        视线掠过边上头都不敢抬的宫人,傅绥之就明了是为了什么事。他甚至不避讳傅知妤在场,径直询问宫人:“为什么不拦着她?”

        宫人们只会伏下/身拼命求饶,额头磕出斑斑血迹。

        傅知妤看不下去,上前问他:“皇兄为什么要处置他们?”

        傅绥之不置一词,眸中薄冰凝结。

        来得路上傅知妤想过很多话,到了傅绥之面前,却一句都说不出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良久,傅绥之轻叹了口气,回答她:“清理门户。”

        傅知妤愣了一下。

        傅绥之的目光越过她,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让宫人脸色煞白:“这点小事也办不好,留着自然也没什么用。”

        文华殿的人反应很快,立即传了廷杖来。

        “皇兄,你——”

        她惶然地看向傅绥之,被他截断话:“多求一句情就加十杖。”

        杖刑就在殿外空地上,第一声沉闷的击打声伴随着宫人的哭饶传来时,傅知妤倏地睁大眼睛,头皮发麻。

        小女郎纤细的手腕被按住,她拼命挣扎,力气却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傅绥之。

        傅绥之冷声吩咐方瑞将门窗都打开,傅知妤觉得浑身都围绕着血腥气,克制不住地发抖。

        她听不进去傅绥之在耳边说什么,眼睫沾满细碎的泪珠,抽抽噎噎地恳求傅绥之停下。

        方瑞见大事不妙,趁着现在众人注意力都在空地上,赶紧找了个小黄门偷摸去请四殿下。

        再晚一点他都怕小公主会被吓死在文华殿。

        小黄门也被吓得不轻,狂奔着去找四殿下。傅楷之听他颠三倒四把话说完,神色大变。

        当他赶到文华殿时,三十廷杖已经打得差不多了,他来不及走觐见的程序,拨开内侍们的阻拦,径直冲进殿内。

        傅绥之冷冷抬眸,殿内气氛凝固。

        傅知妤抬起泪眼,看到傅楷之,忍不住小声喊了句“四哥”。

        傅绥之手臂微微松开,傅知妤立即挣脱他,躲到傅楷之身后,看傅绥之的目光宛如见到了什么修罗恶鬼。

        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皙白手腕,肌肤上的红痕和淤青可怖,足以看出傅绥之方才的怒气。

        傅楷之看得直皱眉头:“她才大病初愈,你是准备吓得她再晕过去吗?”

        他闯进来的时候都忍不住脚步一顿,更何况是连抓个兔子都不敢用力的傅知妤,眼皮肿的跟桃子似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傅楷之有猜到他为何勃然大怒,无非是为了傅知妤的宫人中有人背主求荣。他十分憎恶这种行为,却也无法认同兄长“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作风。

        傅知妤一阵阵反胃,但除了午间饮下的药汁,其他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面色苍白,虚弱不已,环住傅楷之的脖颈被小心翼翼抱起来。

        这一幕落在傅绥之眼中,格外令他不适,冷冷道:“把她放下。”

        “我带她回去。”傅楷之收起一贯温和的表情,难得态度强硬违抗兄长的话。

        离开文华殿已经有一段距离,傅知妤还觉得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气,宫人们的惨叫声仿佛还在耳边响起。

        她现在看禁中的一草一木,都觉得像溅满了宫人的鲜血,抽抽噎噎地问道:“四哥,我想去见舅舅,你带我出去见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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