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周衍生在九十岁那年，搬到曾经的家后，梦魇就一直不断。

梦里，黑漆漆的崖边，一棵歪脖子老树的虬结枝丫张牙舞爪地伸向未知黑暗。

而悬崖下，是奔流不息、深不见底的民江河。

有一个陌生人站在歪脖子树前，问他：“你选哪个一个？”

周衍生浑身颤抖着，恐惧像是毒蛇般从身体里蔓延出来，又放肆钻进他身体每一个细小的毛孔里。

这一刻，他仿佛是那砧板上的鱼肉，逃无可逃，只能被迫承受这份能吞噬人的巨大惶恐！

“我选……”

“我选……”

他磕磕绊绊，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嘶声呐喊，却怎么也发不出那个熟悉的名字。

随后，他便见着陌生人剪断了绳索，有什么东西坠入了民江河里。

“不——！”

他快速跑到崖边，探出头往下看。

只见民江河仿佛一条巨龙翻涌，浪花不停拍打在岸边的砂石上，涛声浑厚。

刚刚掉下去的东西，就这么被吞噬了个一干二净！

虽然不知道掉下去的是什么东西，但周衍生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那个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他必须要把那个东西救上来！

于是，他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跳入深不见底的民江河中。

被河水吞噬的窒息感，让他难受到了极点。

他努力睁开眼，想要寻找那个东西。

可周围黑漆漆的，除了水，还是水。

什么都没有……

“不……”

“不要……”

就在周衍生快要闷死之际，他猛地醒了过来。

前一刻的痛苦窒息，在现实中骤然获得足够氧气后，让他下意识捂着胸口，大口呼吸起来！

他第一时间给周欣怡打电话，问她知不知道梦里的事情。

最开始，周欣怡都只是安慰他：“大伯，你只是做噩梦了！梦里都是假的！”

在周衍生又做了几次类似的噩梦后，周欣怡又换了一种口吻劝他：“大伯，这房子的风水不好，我们还是搬回老宅去住吧。”

搬走……

周衍生说什么也不同意。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搬进来没多久，他却莫名地，对这里生出了浓厚的亲切感。

即便自住进来后，噩梦就不断摧残着他的心灵，他也没想过要搬。

后来，周欣怡实在是拗不过他，便请了专家医生上门来诊断。

一番检查后，专家医生幽幽道：“年轻时候，亏心事做多了吧？”

周衍生愣住。

周欣怡也愣了有片刻。

为了避免医生说出更多，让周衍生想起什么，她立即打断了医生：“您还是私下和我聊吧。”

周衍生茫然地看着周欣怡：“欣怡，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周欣怡挤出自然的笑：“大伯，你别听医生胡说，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那就是玄学，我还是那个观点，这房子的风水不好，咱们还是搬家吧。”

周衍生沉默了，眼皮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心中涌出的的巨大空虚感，让他感到十分的无助。

后来，周衍生私下里又找过这位专家医生几次。

可自第一次给周衍生看完病，他就被周欣怡花钱封口了，又怎么可能还会鼓励周衍生去了解梦中的真相？

甚至，他也劝周衍生：“干脆，你就听你侄女的话，搬家吧。”

周衍生执拗着，就是不搬。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执拗的点是什么。

……

近一年时间被梦魇折磨得痛不欲生后，周衍生时常感到头痛。

专家医生经过一番细致的彻查后，宣布他颅内长了一个肿瘤。

医学上，被定义为胶质瘤。

而且还是——晚期。

周欣怡得知这个消息后，可谓是天塌了也不为过！

她立即请了全世界最好的颅内专家医生来给周衍生续命。

可即便是最好的药，吃着，最好的针剂，天天打着，一旦犯起病来，依旧会让周衍生痛不欲生。

特别是梦魇后醒来，撕心裂肺的头痛，仿佛要将他的脑袋整个炸开！

他抱着脑袋，经常痛得从床上摔下去，在地上直打滚！

痛苦的嘶吼声，更是响彻整栋房子！

每到这时候，全天24小时候着的医生，就会第一时间来给他打上镇定剂和止痛针。

可随着对药效的免疫，渐渐地，即便是最好的镇定剂和止痛剂也无法缓解他的痛苦。

除此之外，随着病情的愈发严重，胶质瘤的躯体症状，在他身上也越来越明显。

他视力几乎已经没有了，经常剧烈呕吐。

甚至由于胶质瘤引起的脑水肿，导致他经常呼吸不畅，仿佛下一刻就要死掉了。

那一刻，他甚至希望，就这样死了吧。

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可周家的顶级医疗团队，又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死掉？

“欣怡，别给我治了，就让我这么走吧。”周衍生经常这么劝周欣怡。

可每每这时候，周欣怡就会拉着他的手，哭得泣不成声：“大伯，你忍心就这么抛下我们吗？”

“有周家的医疗团队在，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大伯，您一定要长命百岁！”

周衍生无奈叹气。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许老板曾经说过的话：

“周衍生，我希望你这辈子，长命百岁！”

当时他还觉得许老板的祝福挺莫名其妙的，甚至一度觉得自己肯定会长命百岁。

但现在看来，这『长命百岁』，可并不是什么好的祝福词。

这更像是对他的一种诅咒！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长命百岁！

只想解脱！

就这样，人生的最后三年，他过得可谓是极其的痛苦。

尽管有着顶级的医疗团队围着他24小时照顾他的身体，可病魔无条件尊重每一位患者，不会因为他有医疗团队在做着抗争，就给他特殊的照顾。

因为，癌症晚期至多只有三个月生命的他，足足将这种痛苦延续了三年之久，才实在是撑不住离开的。

离开的那一天，他被几条半掌宽的白布束缚在床上。

这是医生怕他太痛苦，做出自虐的行为，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方式。

即便周衍生恨透了这种没有半点自尊的方式。

那一天，屋外飘着纷纷扬扬的白雪。

很突然的，他就这么死在了这场冬季的雪夜里。

而更让人意外的是，导致他死亡的，并不是癌症。

而是：惊吓过度。

谁也不知道，他在临死前的那个梦里，又梦到了什么骇人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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