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凌放第一轮跳跃排名第三,  第二轮跳,他倒数第三位出场。

  前面的选手发挥都还算稳定,到他上场前,  那位奥地利前辈奥维尔,刚刚超过了瑞典的小拉森,拿到了当前的最好成绩。

  对方留下的绿色线,  正正好好卡在HS线上。

  凌放心里一动。

  他对这块跳台和今天的风感觉不错,第一跳是比较轻松地就超了HS线。

  这样的话,他不用太费力,也都不用超过自己第一跳,  就能保住第三名,  但是……

  凌放和教练台上的叶飞流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这个距离,俩人其实连彼此的神色都看不大清,但是心下非常默契。

  ——有再前进的机会!要争!

  凌放身后只剩两位选手没跳了,  虽说二位也都是世界级强手,但是,这就是赌机会的时候了。

  如果对方发挥依然优秀,  凌放前进的几率不大,  不如稳住阵脚拿个名次。

  可是,万一对方发挥不佳呢?那他这一跳,就是保三争二!极限运动领域一切皆有可能,  每一次机会都要抓住!

  叶飞流在这种时刻,  严肃冷峻到不太像平时的他。他站在教练台上,死死盯着风场图,  寻找到最有利的那个时刻,  果断挥旗——

  凌放如离弦之箭,  为第二次跳跃,出发!

  凌放的心态,难得有些激荡起来。

  稍后将出场的,一位是德国名将弗朗克.阿登纳,他敬佩的又一位跳雪界传奇人物;另一位阿伊苏,是他前世最终遗憾退场而没能参加的、那届冬奥的冠军。

  上辈子快二十岁才步入国际赛场、一身旧伤的凌放,还从未和这两位有这么近的名次差距!

  而且,如果在这样一座传奇跳台上……他觉得自己脉搏的速度都加快了些。

  凌放觉得,兴奋对自己而言,是个非常好的情绪!因为他对于心理医生也没给出过说法的,自己极偶然会出现的那种空白压抑状态,总有隐隐忧虑。

  这次不错!他全力以赴助滑,脑中只有如电光般闪过的这一个念头。

  ……凌放平素性格偏沉稳,这次,他其实是有些心急了。

  他的下蹬动作,就比最好的时机略早了那么零点零一秒。

  也或许、连零点零一秒都不到。

  千钧一发之际,或许是由于身体兴奋过度,雪板前端并没有完全地抵上台端,他就已经发力蹬台了!

  为了能够最大化高起跳的优势,他这种类型的起跳,要全无保留,力量一出无回,发力极快,而且一旦腾空、到达最高点,就得开始急速、大幅度地前倾。

  运动员的大脑和身体,部分是依靠雪板和台端的相对位置,条件反射般判断腾空初期姿态的些微差别。

  由于起跳的这一毫厘的差池,凌放乍一升空时,他的雪板就没能做到完全对称。

  ——这就是高曲线跳跃的不利之处,稳定性不够。

  任何一点小的瑕疵,都会被放大,而且更加不利的是,问题都是在起跳和飞行早期就会出现,之后在高空高速的轨迹中,一般越来越容易跑偏。

  当身体挺直开始维持住前倾,凌放立刻体会到,自己在空中有左偏的趋势。

  运动员本人,会比现场观众、甚至比任何高速摄像机,都更提前些意识到这种问题。

  叶飞流在教练台上盯着徒弟的起跳曲线,也很快就意识到了,眉头皱紧后又放松——起码,凌放随机应变,调整得很出色。

  今天……虽然有点兴奋过头的苗头,可是凌放倒是挺享受这种兴奋的,起码在他看来,这比某几次训练和比赛出现的压抑、空茫情绪好啊!

  中后段,凌放控制身体,做出调整。兴奋感被他往下压了压,下倾的同时,他冷静地把上臂动作收紧,同时绷住小腿肌肉。
  这个过程中,也要非常注意,不能失去松弛度,整个人绷成一张拉满的弓只适合起跳瞬间,不适合飞行,要捕捉风,需要身体张弛有度。

  凌放迎风加大前倾,在前倾瞬间,成功找回平衡!

  成了。
  凌放用全副身体捕捉着风,直到顺利落地,落地速度很快,但是依然姿势轻灵,弓箭步稳定——完成了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补救。

  但,事情可惜就可惜在,刚起跳时候的那一点偏离,在八十多公里的运动时速之下,必然导致会浪费一部分距离。

  这一跳,他的成绩依然不错,虽然不如他第一次远,也妥妥超过了前一位选手的最好成绩线。

  如果是洲际杯,他应该能够冲金的。遗憾的是,北欧杯的竞技水平确实高。
  后面两位名将,可都不是吃素的。

  他之后出场的,34岁的德国名将弗朗克.阿登纳,对风的利用接近极致,纯熟老辣,成功飞出了本场比赛所有选手中的最远距离——116米!

  北欧杯赛事,在芬兰是热门比赛,停止区边的看台坐满了观众,有些家庭都常年看跳雪,还有不少观众拉着写有选手名字的横幅。
  在现场看到这个在标准台算是罕见的距离,观众席沸腾了!

  他们给了这位他们很熟悉的德国运动员,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34岁的男人,如果在其他行业,或许还正是精英骨干如日中天,但是在体育竞技圈,其实也可以叫一声老将了。

  跳雪已经是年龄范围相对宽限,经验和资历非常重要的项目,但毕竟,人还是有体力和精力下滑的时候。

  弗朗克.阿登纳近几年已经觉得,体能需要付出更多辛苦才能维持。

  他和奥维尔.泽塔,算是老友,也是老对手。这些年来,他一直挑战奥维尔的成绩,两个人在德国、奥地利、北欧几座跳台,就和打擂台一样,来回争夺最好成绩记录。

  虽然这一跳臻于完美,但距离库奥皮奥标准台的记录,121米,还是显得太遥远了。

  弗朗克.阿登纳自认为这一跳无懈可击,但还是只有116米,这还不如他自己上一届世锦赛,在这个跳台比赛时的个人最好成绩。

  在这座他十几年都没有、可能以后也不能超越的、好友奥维尔留下最好成绩记录的跳台下,34岁的德国跳雪运动员运动员,心情在比赛有可能夺冠的喜悦中,混杂着两分难言的失落。

  他仰望着天空,用手挡住了直射眼睛的太阳。

  观众席里有人对他用英语吼:“弗朗克!加油!继续!继续!”

  “能跳多久就跳多久!我们永远支持你!”也有人用他家乡那边口音的德语一起吼,看来是专门来看他的德国观众。

  “弗朗克!”声音很熟,弗朗克一愣看过去。

  36岁的奥维尔.泽塔,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是他自己跳完——跑到观众看台的前排去了,现在正看着他,喊着弗朗克的名字、竖起一个大拇指。

  奥维尔本人第一跳第四,第二跳第四。但是奥维尔看起来神情却蛮轻松的,还在为了他高兴。

  奥维尔还笑得颇有深意呢,就好像是在对他说:我都36岁了还没退啊,你小子在那里,沧桑个什么啊!

  弗朗克.阿登纳面对着这位一辈子的可敬对手和老朋友,露出一个略带疲惫、又发自内心的由衷笑容。

  德国名将,弗朗克.阿登纳,就这样在现场观众欢呼声中,拿下了本年度北欧杯冠军。

  第二名则是哈萨克斯坦的阿伊苏。阿伊苏有些不甘,他第一跳虽然没有弗朗克的第二跳这么远,但第一轮他拉开的距离分差比较大,两跳距离分加起来,其实比弗朗克.阿登纳高4分,是输在了姿势分呢。

  不过,公布成绩时,阿伊苏还是给了弗朗克掌声。

  这个哈萨克斯坦运动员今年25岁,和弗朗克相差九岁。他在黄金时期,还能继续进步。跳雪运动员体能的巅峰和田径类项目类似,在20-25岁,但技巧和经验则不然。

  阿伊苏对自己的今后很有信心。

  凌放也在鼓掌。

  他两辈子都看过不少弗朗克的训练心得,前世也一直对这位前辈挺敬仰的,输给资深的传奇运动员,某种程度上也是种激励。

  遗憾是有一些,只能说,希望下回进步。

  他沉静、大心脏,本来也该算一个优势。可不要因为过于害怕出现之前那种偶发状况、太想要兴奋起来,就自己刻意扬短避长啊……

  凌放微微咬咬腮帮子,心里已经在反思了。

  赛后,赛事方筹措颁奖,这个空档,有媒体想要采访前三名选手。

  冠军弗朗克.阿登纳接到了最多的问题,他彬彬有礼,说话很有分寸,而且还会娴熟地把一些话题也抛给第二、第三名。

  “……无论什么年龄,我们这种老男人自己征服过的每一座跳台,都不会轻易让给年轻的孩子啊。”他低声笑着,回答问他们对跳雪运动员年龄看法的记者。

  今年的北欧杯跳台滑雪大奖赛,第一、第二、第三名,依次是34岁、25岁、16岁。

  九岁一个阶差,还挺有意思的。

  记者话里暗藏机锋,想要依次问问他们三个。

  自己回答完这个问题,弗朗克.阿登纳友善地看向了凌放。

  目前而言,阿伊苏对正在走下坡路的老将们构成的挑战,显然更大,或者说,弗朗克心里清楚,自己在很多方面,已经不如对方强悍了。这一次的胜利,有一些运气的成分。

  可是,哪里有愿意直接低头服输的运动员呢!

  如果会服输,他和奥维尔这样的运动员,就不会再来北欧杯。他们刻意挑着竞争压力小的世界杯分站捞捞积分、续着商业价值,难道不香吗?

  偏就是要来和年轻人比比嘛!

  但是媒体在呢。这问题,如果放在本场比赛的冠亚军之间,容易有火药味,所以这句“孩子”,显然是优先指即将去参加冬青奥的凌放,显得更和谐、也更合适些。

  凌放扶正了赛后摘了头盔刚带上的、雪白的萨摩耶帽子,认真地回看着弗朗克.阿登纳,眨了眨眼,快速地说:“我希望自己到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能拿到阿登纳先生、还有泽塔先生他们已经取得过的成就。”

  有雄心,也有敬意。

  尊重前辈也不掩少年锋芒,是很出色的答复。

  而且,凌放这样一歪头,毛线帽的尖尖上那个用线缠出的绒团儿,也跟着他一歪。
  看起来清清冷冷、不怎么爱说话的中国新秀,这无意识的可爱一面,让闪光灯对着他多闪了好几下。

  在场的人们都忍不住看着他,笑起来。

  “……Ling,哈萨克的图案!”感觉气氛轻松了。原本因为语言不太好,也没怎么说话的亚军,那位哈萨克斯坦的选手阿伊苏.阿克托比,还比划了一下凌放头上的帽子,笑着用最简单的英文,对他说。

  帽子都是白色毛线,离近了才看得出有花点小心思在围边儿上,有凹凸处理出来的几何线条图案,还挺复杂。

  那确实是哈萨克民族的传统图样之一。凌放摸摸萨摩耶毛帽子的边边,点了点头,“我的阿娥杰(哈赛克语/蒙语奶奶一辈),是生活在中国X省的哈萨克族。这是她做的帽子。”

  阿伊苏兴奋地“哦!”了一声,“哈萨克姆妈们,都特别好!”他伸出有力的胳膊,很高兴地搂了一下这个俊秀年少的中国运动员。

  还有个意外之喜,本届北欧杯赞助商是一家芬兰电子通讯商,由于本地电视台转播收视率还不错,特意追加了赞助,其中一部分给了第二、三名次的运动员。

  原本这比赛,奖金设计的非常刺激,很有极限运动奖励赛的特点——冠军独占4万欧元大奖,冠军之外,都只有个象征性的荣誉奖金,前十的说白了只够平掉报名费。
  现在这么一追加,凌放作为第三名,拿到的奖金就够补贴自付的那部分团队食宿支出了,还有了不少盈余……

  好家伙,他执意来库奥皮奥这么一趟,本以为是来赔本儿买经验的。

  没成想,还赚了?

  大年初四。
  大部分国内居民还在春节假期里,都没破五呢,但韩墨京整天都在实习公司轮值,甚至排了个夜班。这家企业有海外客户,春节并不是全员休息,韩墨京作为控股集团的大老板家公子,也还是要按照所在岗位值班,加班可以拿到三倍实习工资——算下来也就比平时多两百。

  他这天值班,刚好可以去公司人事部,取个留底的事假审批单。

  韩墨京途中在楼道里碰上人事部经理,经理带着他到办公室,笑眯眯地把审批单拿在手里,又对这位集团老总的小公子说:“墨京啊,你的主管昨天还跟我夸你,上手相当快啊!不过,你也跟完两个小项目了,等休这几天假回来,换个部门……渠道那边,天天跟我喊缺人,喊得我脑袋都涨,你看让你去那边,辛苦辛苦,怎么样?”

  接班人都是需要锻炼的嘛!韩总特意嘱咐过的:哪里苦就让孩子去哪里。

  韩墨京沉稳地点头,“都听您安排。”

  这天早些时候,凌放已经抵达挪威首都奥斯陆,与中国国家冬青奥代表团会和。
  他要跟随代表团赶往挪威洛根河畔的城镇,利勒哈默尔,争取能早日入住青奥村,多休整几天。

  冬季青年奥运会,跳台滑雪项目仅有一个分组,U20。像弗朗克、阿伊苏、以及在俄罗斯认识的克努特他们,这些成人组运动员不会参加。

  不过,也有很多年轻的对手和朋友,将在利勒哈默尔跳台,和中国跳雪唯一出战冬青奥的运动员凌放,再度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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