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男孩之死

陈平俊头一次遇见这么难缠的怪物。

        这男孩的全身仿佛透明的胶质液体，自由来去，还能分离组合，陈平俊并不总能避开男孩每一次缠绕而来的身体——如果那还能被称为身体的话。

        每一次被男孩的身体穿过，第一个世界里那种逐渐虚弱的感觉便熟悉地涌来，与此同时，脑内也会出现一些莫名的记忆碎片。

        “你是不是男的啊？母兮兮的。”

        “看他这样子我就犯恶心，要不是我和他一个班，我根本都不想和他住一个宿舍。”

        “是不是扒了衣服看看不就知道了？怎么，你不敢动手啊？”

        “谁怕谁啊？我说好啊，谁不一起上谁就不是男的，以后也别住咱们宿舍。”

        无数张模糊而嬉笑的脸涌上来，更有无数只拦不住的手从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袭来。

        “哎呀，他还真的有小鸡啊。”

        “他这缩着腿更像个娘们儿了，手机呢？给他拍下来，让他自己看看他有好母，省得说我们冤枉他。”

        “哈哈哈哈别捂脸，捂了谁还知道这拍的是你？”

        宿舍里灯有了些使用年头，光线是昏暗的，手机的闪光灯却接二连三地闪起，接管了这片光域。

        被强硬反剪的双手，无数个年轻的面孔在不同方向的强光中变成光怪陆离的线条与色块，喊不出口的求饶。

        如果，如果能融化淌到地缝里躲起来就好了……

        他只是生得像女孩一些，他只是爱干净一些，他只是喜欢把自己捯饬得整洁，他只是喜欢自己身上带着香味。

        这些，却成了他最大的错。

        半夜，他衣着整齐，悲愤地从窗口跳了下去。

        他还太小，不知道怎么才能真正地捍卫自己，但是他模糊地知道，命是很重要的。一条命，总能砸出一些回响吧？何况除了死亡，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面对自己接下来的生活。

        鲜血和尖叫。

        他腾在半空，恍恍惚惚地看到学校封锁了他的死讯，压下了消息，说他是失足；母亲见到了他的尸体，晕厥在地；而那些同寝的霸凌他的始作俑者，接受了老师的关怀和心理疏导，他们很快活，嘚瑟地抖露了一些线索，猜到了什么的同学们却什么也没说。

        如此无力。

        或许他不该寻死。

        好不容易离开了醉酒打人的爸爸，明明妈妈只有他了。

        “妈妈，对不起。”

        最后只余下这一声怯懦又茫然的歉语。

        陈平俊本可以抽出天罡正气刀迅速了结这场战斗，最开始不用是考虑到这只是二楼，想要找殷枫的话，这之上还有四层，而天罡正气刀的使用次数只有三次，他必须得省着点；后来不用，却是因为看到了男孩的记忆，他没办法让这样的人再死一次。

        他就是这样平庸又犹豫的人，他没有总是准确迅速的判断，他不懂得怎样快速拉拢人心。

        他只是一个死了以后才想要尝试些什么的普通人。

        比如，试着执着一点，交一个不会断掉联系的朋友。

        教室的前门隆隆作响，陈平俊知道，那是张婷在努力为他打开一条生路，这声音势必会引来麻袋人，他必须得作出决断了。

        陈平俊向后一翻，避开男孩蜡融的躯干，后背撞到课桌，手则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男孩又涌了过来，陈平俊着急起身，五指用力，却扳动了什么开关，“啪”的一声，强光射出——是手电筒！

        男孩尖啸一声，避开手电筒的光源，躯干四散奔逃。

        他怕光！

        原本手电筒在陈平俊被拉入教室后便脱手摔落在地，许是撞到开关，一瞬熄灭。这之后陈平俊忙着闪避，也没顾得上想起，却正巧在此刻发现了妙用——看来那幸运值还是有点东西。

        陈平俊手腕翻转，灵活地借助手电筒的光源封锁男孩躯干的行动，一边往前门跑去和张婷汇合。

        张婷的撞门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他唯恐对方遭遇不测。

        把手一拧，门毫无反应。就在这一瞬间，后背暴露给了男孩，陈平俊只感觉什么细密的东西从自己毛孔中穿透而过，身上更感脱力了一分。

        陈平俊腾挪闪转，一面分心不被男孩夺去手电，一面和门再拉开了些距离，加速度朝门冲去。

        张婷的撞门终究是为他垫了基石，陈平俊一撞而出，身上扎满了木屑。男孩如拍浪一样的躯干在触到门框后，仿佛抵到了什么边界，又一缕缕收回。

        这些怪物果然都有一定的领地限制！

        “啊！”一声高亢的尖叫响在耳边。

        陈平俊顾不得察看被木屑扎伤的地方，闻声望去，正是被突然窜出的他吓得惊慌失色的夏星晴。

        “小……小陈哥你还活着？”

        夏星晴形容狼狈，上身的衬衫撕破了条口子，原本挎着的小包不见踪影，鞋子跑丢了一只，白色的袜子踩得发黑，头发散乱，两眼边各有一道泪痕似的黑线。

        “张婷呢？”陈平俊头皮发麻，脸色不由地冷峻下来，不祥的警报在他心底响彻，几乎让他耳鸣。

        “婷姐……婷婷姐她没了……”夏星晴哽咽，“小陈哥，我们快跑吧，那个麻袋人追过来了。”

        “你怎么会从那边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陈平俊力图镇定。他不过在教室里搏斗了一会儿，一切却已天翻地覆。

        “别问了……别问了小陈哥！那个东西，那个东西来了！”夏星晴仓惶地往后望，快速躲到了陈平俊的身后。

        拖斧的嘶响由弱到强，加速向着陈平俊这个方向跑来，是夏星晴那声尖叫刺激了它。

        陈平俊定睛细看。

        从获得加1点幸运值后，他的五感似乎都有了些微的提升，这也是他最初在教室近乎黑暗的环境里能勉强应对那个怪物男孩的原因。

        那巨人的黑影一手拖着长斧，一手提着一个圆东西。

        那该不会是……

        夏星晴死命拉拽陈平俊，不断哀求。

        “别站着了，快跑吧小陈哥。婷婷姐已经没了，难道还要我们俩也把命搭上吗？”

        陈平俊死死盯着那团圆物，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眼睛脱出了自己这副身体，像一根箭一样射到了那东西咫尺的距离。

        陈平俊浑身的血液仿佛倒灌。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

        那是张婷的头颅。

        她的脸喷溅着血液，瞳孔大张，有惊恐，还有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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