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文黎说完这所有的话，整个仓库陷入静默。

        良久，季澈才开口，但却轻笑了一声：“……文队，太敏锐的人，在游戏里总是会遇到很多麻烦。”

        “呵，我也讨厌麻烦，可惜系统给了我一个坑爹的身份卡，还是永久绑定，我是讨厌案情错综复杂梳理起来很麻烦，可是我更讨厌被各种奇怪的人纠缠——更何况那些根本不是人。”

        文黎摊摊手，在纸箱上坐了下来，把红盖头披在肩上，聊胜于无的保暖。

        “所以，这个游戏的系统，或许正是因为了解你，才给了你这张卡呢。”季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吴医生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手里翻看着刚刚拿到的所有纸制品资料：“其实在我看到那个神龛的那时候，我就有了一个猜测。文队，你要听吗？”

        “少废话，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文黎站起来走到他旁边，伸胳膊搭住他的肩膀支撑着身体，低头一起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神龛的样子显然很奇怪，可以说是奇特。”季澈的声线平稳低沉，好像大提琴的低音弦，音色柔和华丽，有种令人安定的力量，某种程度上来说，文黎的身上也有这样的力量，但是文黎的力量是灼热，季澈却是阴柔。

        “奇特，也就是说，和别的神都不一样。特殊，这一点会增加凝聚力，尤其是在封闭的人群中，更尤其是，类似信仰的东西。”

        季澈抬手推了一下眼镜，继续娓娓道来，“和‘外面’不一样的特殊感，会让人们更加凝聚，并且更加排外。”

        文黎点点头：“所以，喜娘神是个特殊的神，也就是意味着，赵家村很可能因此非常排外，并且有着超乎常人理解能力的凝聚力？”

        “嗯，他们很可能保有一个公开的‘秘密’，是关于这个‘神’的。”

        “怎么说？”

        “‘特殊’，和‘秘密’，是使一群人无条件瞒着一件事情真相并且多年来守口如瓶的必要条件。所以，赵家村在隐瞒关于赵吴两对夫妻的秘密，这个秘密又有关于他们的信仰，因此，他们不能让真相为人所知。”

        “所以喜娘神，有可能根本不是神……只是他们为了隐瞒某个秘密而人为制造出来的，稳定人心的产物？”

        季澈点头，欣赏的目光投向文黎：“要让这个群体里的所有人守口如瓶，还有一个条件。”

        文黎蹙了蹙眉，答道：“……恐惧。如果没有对什么东西的恐惧，他们中迟早会出现‘背叛者’，这只是时间问题。”

        季澈的笑意更深了：“因此，喜娘神，在故事中扮演的角色，就是信仰，秘密，恐惧的共同象征。”

        “所以，现在的故事可能会是这样……”

        文黎在季澈身边的纸箱子上坐下，他现在的身高太矮，小腿只能离开地面。

        “赵家村的人，要求村里的新婚夫妻必须在诞下第一个孩子之日才能举行婚礼，而赵红花，赵红成，机缘巧合之下和吴家兄妹相识相爱，并且都回到了赵家村，准备结婚。”

        “然而，他们被告知，要想被赵家村承认，只能双双先生下孩子，才能真正举行婚礼结婚，起初，他们并没有起疑，然而有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红花医院任职的吴院长，也就是赵红花的丈夫，吴叶平，得知了这个奇怪习俗的真相——

        他们要在举办婚礼当天对刚生下的婴儿做一些伤害的事，于是吴院长借职务便利，瞒下了自己妻子和妹妹腹中是双生胎的事实，因为他知道两个双生胎中的女孩都格外虚弱，很可能会夭折，所以如果躲不掉，还不如舍弃掉两个女孩。”

        “然而他的计划是没错的，到了预产期的夜里，赵红花和吴叶兰果然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他很可能和赵红成带着两个男孩以及两个产妇离开……后面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吴院长和赵红花死在了医院里，而两个男婴，以及赵红成和吴叶兰夫妇，却活了下来。”

        “……这也就是赵家村的人很忌讳赵玉的原因吧。”文黎伸出一只手，看着自己纤细的手骨，摇了摇头。

        “我刚从病房醒来之后，就感觉到赵家村的人对我有些讳莫如深，他们明明知道我是养子，却并不肯放我走，现在想来，也许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赵玉是亲生子，但是却是‘不正常’的留下来的孩子，所以会对他的存在产生天然的恐惧。”

        “这种恐惧并不是针对赵玉本人，而是针对赵玉背后的一件事的真相。”

        文黎双手往后一撑，仰头看着仓库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的天花板，“所以，我们之后的调查重点，就要放在两个男婴和两个产妇是怎么离开产房，又去了哪里，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这几点上。”

        季澈微微低头，看着他。

        文黎斜过眼神，“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把东西拿出来。”

        季澈明知故问：“文队需要什么东西？”

        “地图啊！”文黎伸着手。

        季澈笑笑，仿佛文黎这个反应让他很满意似的，他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色的硬质纸张。

        展开来。

        地图上的几幢白线描绘的建筑，分别写着门诊楼、家属楼，中间的空地上写着“花园”。

        地图上的那个圈住所有建筑的浅色大圈，看起来比上一次见到时要缩小很多。

        只是现在所有的建筑上仍然都有着红叉，也就是意味着，现在所有的建筑依然属于“安全区”，可以探索。

        只有在“门诊楼”的建筑上，多了两个暗红色血渍一样的痕迹。

        “这是什么？”文黎伸手触摸了一下。

        “这是代表我们两个，如果在游戏过程中死亡，这个血点就会消失。”

        “那如果……算了。”文黎像是想起了什么，把话咽了回去。

        季澈一笑，“我也不知道一场游戏里的所有玩家都死了会是什么反应，因为我没有经历过。在我经历过那些世界里，大多数都是最后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去。”

        文黎突然盯着他道：“我怎么觉得，你用‘逃’这个字有点违和呢……”

        季澈愣了一下，低头笑了笑：“在文队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你？”文黎身子微微后仰，审视着面前的男人，谨慎开口道：“刑侦队呆了十年，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这么说吧，要是你犯了罪，我只会查清楚事实然后直接走流程，花精力审你就是浪费时间。”

        “怎么？文队连见我最后一面都不舍得施舍么？”

        “……少来！我只是觉得……”文黎忽然凑近他，上下打量着他的面部表情和深不见底的眼睛，“你给我一种危险的感觉。”

        季澈垂眸和他对视着。

        “……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搞误会了，你不是我喜欢的型儿。”

        文黎及时发现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似乎有些太近了。

        季澈倒是毫不在意，任由文黎一个人后撤，跳下箱子，转移话题：“所以我们要走暗道看看吗？”

        “不。”季澈说，“我们不能确定这条暗道是不是会通往‘安全区’以外，万一在无知觉中走出了安全区，会立刻发生恐怖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文黎，似乎在吓他。

        文黎不吃他这一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我们怎么办，我们又出不去，就在这儿等到天亮？”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邀请文队共眠吗？”季澈站起来，踢开自己刚刚一直坐着的箱子，下面竟然是一摞还没拆封的病房物资，透明压缩塑料袋里被子毯子应有尽有。

        文黎老脸一红，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让人误会。

        “……调戏国家公职人员，你知道要判几年？”

        季澈拆开包装，拉出一床毯子，伸臂一抖，在旁边的一地箱子上面铺好了一张床。

        “如果可以体验一次被文队审讯，倒也不亏。”

        “少给我贫！”文黎从他手里抢过一床被子，他现在身高太矮，抱着被子的形象仿佛一个小动物，季澈自己先躺在了一边，并给另一半扔了一个枕头。

        “文队？”

        文黎深呼吸了三次，终于抬起腿，把被子一抖，“噗通”一下躺下，“睡了，明天还得继续调查。”

        “嗯。所以明天你准备先去哪……”

        身旁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

        季澈微微抬起身子，看向背对自己包裹着被子裹成一团的文黎，已经阖上眼睡着了。

        “文黎，你是第一个我在地图里遇到的，晚上能真正睡着的人，而且，是躺下就睡。”季澈笑笑，把身边冒出来的医用假人脑袋按了下去。

        他关掉手电筒，朝着文黎的方向躺下，伸出一条手臂揽住他的肩膀，防止他滚落下去。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

        “……滚出去。”

        季澈说完这句，那声音便消失了。

        这一晚上，文黎睡得特别舒服，如同在五星级酒店，床铺十分软和，浑身舒畅得如同睡在空调房里。

        只是这种舒服，只能持续到醒来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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