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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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处坠下,落回躯壳的瞬间,花信陡然睁开眼睛!
灯火映照她目光所及之处,脏污不堪,顶上垂吊着不知做何用的铁环,挂着乌沉沉的链子。
稍一动作,便浑身疼痛。
哗啦哗啦,她循声望去,发现手腕上扣着皮箍,两条铁链往上延伸,直到那铁环。
“这是哪里?”想起身,头却痛得不行。
微微抬起身子,发现自己身处牢房之中。牢门外坐着几个衙役,背对着她,叽咕谈论着什么。
“不会打死了吧?一下栽倒在地,这会都没醒来。”
“她是修仙的,哪那么容易死?都拷打几天了,今天算轻的。”
“话虽如此,万一死了,那个叫荀酉的怕不会放过我们。”
“你真是的,不该担心我们老爷么?鱼龙县平时有些大灾小难,都仰仗那蔡宗主,把他小女儿打死了,以后肯定不好过。至于那荀酉,不过想借着此事打压光华宗,他才不在乎人死不死!”
“还有三天公审,若这会死了,怕有麻烦。要不要请大夫啊?”
那个一直主张没事的衙役高声道:“她弄死的可是明仁堂千金!那孔掌柜何许人?垄断整个鱼龙县医馆的主儿!别说那些大夫不愿意,就是愿意,有孔老大在这把着,谁敢进来?!”
“也是,我们老大感念堂兄弟情分,又失去了唯一的侄女,恨得牙痒呢。若不是我们拦着,早把她给打死了。”
衙役们围坐着的桌子距离不远,所以她听得很清楚,只是不明白这些人在说什么。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从高处落了下来:“这是哪里?为什么把我锁在这里?”
衙役们齐齐转头,然后走到牢门前:“杀了人,不把你锁起来,难道还供起来?”
花信疑惑:“我怎么想不起来……”
“我在这里五六年,看得多了。不管多嘴硬的凶犯,真死到临头,都会来这么一句。”衙役模仿她的口吻,“想不起来。告诉你抵赖翻供都是没用的!”
另一个插嘴:“她不是还没招供?”
衙役瞪他一眼:“这不醒了么?赶紧去叫荀宗主!”
那人蹬蹬跑出去了。
花信支撑着起来,看到自己衣衫破烂,上面布满斑斑血迹,闻着还有一股汗馊味。
她皱皱眉,看到那几个衙役盯着自己:“是你们把我打成这样的?”
那些衙役愣住,彼此对看几眼:“刚刚谁打她头了?”之前把她往死里打,这女子像一块木头似的,哼都不哼一声,突然这么多话,让人有些不适应。
“是又怎样,还想咬我们不成?”见花信拉下脸,咬牙露出愤恨的眼神,这几个人笑起来。
终于有点意思了。
之前有同僚说,你们那死囚牢房真是死的,白天黑夜都没点动静。
虽然说出来有些变态,但真当你举着烙铁,挥着皮鞭,施加到全无反应的人身上时,会觉得泄气,最后可能囚徒还没怎样,自己先崩溃了。
为了维持这种迟来的氛围,有人将半边馒头伸进牢门,诱狗似地挥了挥:“饿了吧,来啊,乖乖——”
花信一看到冒着热气的馒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腹中传来饥馁的信号,她顾不得许多,带着锁链爬起来,步履踉跄地朝牢门口走去。
就在她伸出手,快要够着馒头的时候,忽然链子一紧。
她的胳膊被悬吊起来,没法去够那馒头。
原来这锁链能伸缩。
眼看那馒头离自己越来越远,被饥饿支配的愤怒,瞬间迸发出强大力量,花信嘶吼着,猛烈往前挣了几下。
只听得那锁链发出混乱的碰撞声,其中一个铁环从顶上被拽了下来,当啷一声,砸在地面上。
几个衙役顿时呆住,连退几步。
花信烦躁地扯开落在身上的链条,哗啦哗啦挪到门口,伸出手:“给我!”
衙役哪敢上前,不安地瞟着那用锁链缠了几道的牢门。
另一个见她开始摇门,急忙催促道:“快给她啊,待会把门弄坏就麻烦了!”
衙役不管不顾,颤抖着手,往那边远远一掷。
馒头撞到栏杆,反弹到其中一人的脚边,而那个人,因为看到花信带着饥渴的眼神朝门口这边扒过来,匆忙退避时,将那馒头踩了个稀烂。
这人看到花信愤怒地盯着自己,低头看看脚下,不觉傻眼,带着哭腔小声问同僚:“还有没有?”
“没……了,我去庖厨那边拿……”
那人哭道:“来不及了!”
花信饿得不行,开始用力摇挣牢门。
那锁链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眼看着锁就要断开之时,一道灵流冲来。
花信仰面朝天,重重摔在地上,痛得她龇牙咧嘴,好一会爬不起来。
“真是顽劣难驯!”
花信趴在粘腻的草屑上,抬头看到进来两个人。
一个穿着白衫,腰悬长剑,留着山羊短须,手还在发力。
另一个穿着衙役制服,脸面肿胖,一对青黑的眼袋,厌恶地看着她。
那些衙役作礼:“荀宗主,孔老大,凶犯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行为也变得有点奇怪。”
荀酉斜眼瞟她,冷哼两声,让人打开门锁,然后弯腰进去。
“这里有一张纸,你只要填上姓名,按下手印,就不用在这里受罪了。”荀酉在她面前蹲下,接过孔老大递过来的一张文书,放在她面前。
花信瞟了一眼,上面写着“供状”,用蝇头小篆写了满满一张纸,下面有个空档,应该就是署名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种空白莫名感到亲切,似乎以前经常做这类事。因此没多想,伸出满是血痕的手抓住那蘸着浓墨的笔。
“只要我签了,就能有东西吃?”
荀酉看着她,没看出来装的痕迹:“对啊,写上就行了。”
一旁的孔老大端着墨砚,有些难以置信。她之前死咬着说没杀人,任打任骂,就不开口,更别提签字画押,突然之前怎么转变得这么快?
花信刚点了一笔,感觉抬着胳膊非常不舒服:“我习惯坐着,还得有个桌案。”
荀酉眼见得她落笔,正欣喜,因此没什么意见,命人抱来一个方板凳:“桌案没有,用这个。”
花信倒没挑剔,让他们将纸墨笔砚放在凳上,扭了几下,开始嫌地板硬,难以坐直。
荀酉耐着性子,叫人再取来一个坐垫,让两个衙役顶着后背,防止她歪倒。
花信坐下:“这垫子什么做的?怪扎人。”
荀酉忍不住了:“故意的是吧?之前躺血泊里,吃馊饭都没见你啰嗦,这会儿挑三拣四的!”
花信被他冷不丁一吼,有点不满,将笔一丢:“不写了!”
荀酉气得站起来,转了几个圈,心想那蔡永兴怎么养女儿的。
孔老大虽然也气,但眼见到最后一步,就能盖棺定论,这时候再大的火气也得压着,于是勉强挤出笑意,做她的思想工作:“只要写上名字,以后就能有软软的垫子坐,还有好吃的,何必使性子?”
花信觉得有道理,瞟一眼荀酉,再扫一圈周围,这地方又脏又臭,她才不要一直待在这里。
她拿起笔,煞有介事地提笔。她写字时,即使伤重成这样,依然坐得笔直,手腕高抬,将脏污不堪的衣袖拢住,然后极其潇洒地一挥而就。
孔老大惊喜不已,取过文书递给荀酉,接着抬脚将那两个还撑着花信后背的衙役一踹:“起来!”
花信还没反应过来,后背猛地落地,紧接着,那扎人的垫子也被抽走,还附送了一脚。
一想着能出去,她也没在意:“现在可以放我出去了?”
孔老大回头,冷笑:“放你出去?想得美!你杀了我侄女,除非下地狱,否则永远离不开这里!”
听到这回答她皱起眉头:“怎么说话不算话?我签字了啊!”
荀酉随意瞟一眼认罪文书,忽然眉头一拧:“敢戏弄我们?!”
孔老大连忙跑来,顺着荀酉的目光看去,他不识字,但还是看得出来区别。
凶犯叫蔡蓟云,但这上面只有两个字。
荀酉用剑低住她的胸口,冷声道:“我看你是想死在这狱中。实话告诉你,就算你不认罪,玄门弟子犯下凶案,羞愧难当,自寻短见也是有的。你是想夺过我的剑自尽呢,还是撞墙而死?”
花信看着那柄雪亮的剑,十分无语:“是你们叫我签的,签了又不认账,还倒打一耙,该我问这话才对?作为男人,出尔反尔,不羞愧么?”
荀酉猛一脚踩在她腿肚子上,瞪着眼:“你签了么,看你签的什么?!”
花信望着那上面行云流水的笔迹,纳闷道:“我是叫花信啊,难道你们不识字?”
荀酉咬牙:“你叫蔡蓟云,蔡永兴的私生女!哪里学的装疯卖傻,油腔滑调!”
这下轮到花信吃惊了,虽然不记得往事,但这个名字仿佛刻在她血液中一般,怎么可能记错?
“什么蔡蓟云,听都没听过。啊!怎么又打人?”
荀酉终于控制不住,这几天一直在逼问这丫头,本以为马上就能成功,谁想到又被摆了一道。
狂踹她几下,直踹得她哇哇吐血,匍匐在地上动弹不得,才恨声道:“我再叫人拿一份,签上蔡蓟云的名字,否则你不用等到公审了,在这里直接把你解决掉!以命抵命,也不算我欺凌小辈!”
花信蠕动满是血的唇:“拿来我也不签!”
刚才孔老大的言行很能说明问题,横竖都是死,干嘛要遵从他们的意愿?
她别的本事没有,就会膈应人,你叫我往东,我偏要往西。
荀酉不管,叫人取来一份认罪文书,将她拖到板凳前,拽着她的头发:“赶紧签!”
花信感觉头皮都要被扯掉了,竭力挣脱,紧捏着拳头,就是不去握笔。
这举动彻底激怒了荀酉。满头大汗都没法逼她就范,恼怒的荀酉直接将她按在墨砚中,使劲磕碰!
花信的脸砸在凹凸不平的砚池上,鼻子嘴巴被磕得生疼,血和墨水混在一起,有股腥臭味。
这墨水,不是她平常用的那种。
她恍恍惚惚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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