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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审问


男子高举水壶,只是将它放回柜台。

        但他转身时,还是把那几个人吓得话战栗不止。

        “我出去一会儿,等回来再送水,我不喜欢喝烫的。”

        掌柜嘴都不利索了,想轻快地答应,出声却是不连贯的“好……”。

        男子出门,没带药篓。他从客栈出来,穿过长街,然后往一条巷子里走去。

        这一带都是药铺,尽头是明仁堂。这些商铺有个总会,孔掌柜是商会的头。

        这个时候,临近三更,但还有几家药铺前亮着灯火。这种灯火,不是在药堂正门,而是从偏门发出的。

        这里距离刑场很近,作为老药铺的传统,都会在旁边开个小窗,放着一些金疮药之类的。有时,附近居民急需医治,也可以敲窗,会有值夜的药师或医师出来。

        他走过几家药铺,看到上面的创伤药,挑拣着拿了两样,然后伸手敲响了其中一扇窗。

        花信被锁邪链子吊起,双臂大张着,非常不舒服。

        要吊便吊,能不能弄长一点的铁链来?这样离地吊着,没一会儿,胳膊便受不住了。

        眼看着这些衙役手忙脚乱地将自己固定好,她再次恳求:“给我水——”

        一个衙役刚被她不小心踹了一脚,因为她拒绝被吊上去,因此怀着愤恨:“我们忙到这会都没喝,你倒事多!”

        花信心想这叫什么话?不是你们要绑的么,直接把我丢地上多省事?

        但她实在太渴了,抬起脚去勾那几个人,算是撒娇:“我要喝水。”

        那人被她鞋尖碰到,觉得又烦躁又恶心,猛地将她往后一荡:“想喝是吧,等着!让你喝个够!”

        花信以为他被自己烦透了,无奈之下才同意去取水的,不由涌起一丝欣喜。

        过了一会儿,那人端着一个粗瓷大碗过来了,往她跟前一递:“给,别再叫唤了!”

        花信的双臂被悬吊着,无法端碗,那人无奈地将碗高举,对准她的嘴呼啦往里灌。

        花信看到那水的颜色有点发黄,以为是昏黄的灯火照的,但那水一入口,酸涩难闻,顿时感觉不对劲,急忙抿住嘴,呜呜抗拒着。

        那人非要将她的嘴扒开,一一边粗暴地往里灌,一边高声笑道:“怎么不喝了?不是一直叫唤着要喝?!老子特意为了你滋出来的新鲜黄尿,怎么不领情?啊,喝啊!”

        其余人也勾起了恶作剧的欲望,帮忙按住,逼她张嘴。

        花信被按压得不能动弹,只能死死闭住嘴唇。那难闻的尿骚气,熏得她一阵恶心。

        有人拿来一柄刀鞘,就要朝她嘴里捅刺。

        花信拼命攒聚内力,但不知道是不是这锁邪链起了作用,半天也没办法挣开。

        她的嘴被撬开,尿液快速灌入,她被呛得差点背过气去。

        “啊呀,终于喝了,这丫头在这里十余天,没一天像今晚这么有趣,也算没辜负我们这么辛苦地看守。”

        “是啊,以后出去,也有谈资了,说给光华双怪之一的蔡蓟云喝过你的尿。”

        “哈哈哈……”

        花信忍着那股气味,冲着那正在的笑的人喷出去。

        他大张着嘴,体会转瞬的恶心之后,将脸一抹,扬起刀鞘就要往她脸上戳去。

        花信的胸腹部也被狠踹了几脚,顿时一阵反胃。她没吃什么东西,连着刚才那一股尿骚气,整个肚子翻江倒海一般,拧着疼痛。

        她红涨着脸,想弯起腿,减少这种搅拧的痛感。但那些气急败坏的人,已经不打算把她当人,照着她肚子拼命击打。

        花信渐渐力不能支,想着今晚可能要栽在这里了。

        忽然,站在面前的人陡然倒下。花信以为是被慌乱中的自己踹中了要害,但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都倒下了。

        她抬起脸,看到进来一个人,浑身漆黑,压着低低的斗笠。

        凭感觉,这人应该是来救自己的,但花信怎么看,总觉得像是来索命的。

        谁没事穿这么阴沉肃穆?只有地狱使者吧。

        想到这个,她叹息一声。

        黑衣人走到她面前,将斗笠摘了下来,挂到背后。

        花信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这人的手十分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在黑色衬托下特别引人注目。还有那双露在黑巾外的眼,幽深的眸映着火光,摇曳着神秘的光彩,让人有种想扯下他面巾的冲动。

        想看看这样一双动人心魄的眼,到底长在怎样一张脸上?

        黑衣人看到她这副样子,也愣住了。要不是他进来之前确认过,压根认不出这是蔡蓟云。满脸血污和墨汁,跟唱戏的淋了雨似的,肿的肿,伤的伤,布满裂口,还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

        花信见他眸色一动,心中有些荡漾:这人不会跟我有点过往吧,怎么品出一丝怜香惜玉的意味?

        男子是在回想过去,但不是花信想的那样。

        他试图将链子弄断,但试了几次都不行。得知是锁邪链后,他没再继续,从袖袋中掏出药包:“就这样给你上药吧。”

        花信见他靠近,这才想起来正事:“不是,你谁啊?来这里的人都想要我命,怎么知道你不是想药死我?”

        男子再次停顿:以前的蔡蓟云不会这么说话。

        “我……”他见她露出警觉的神情,“我师父是南药师,你之前来过药馆,我们见过几次。”

        花信觉得这样的说辞很难让人信服:“南药师又是谁?见过几次就跑牢里来给我敷药?骗鬼呢!”

        他顿了顿,想到刚才听衙役说打坏了脑袋,继续道:“……算了,这么跟你说吧,南药师是光华宗的药师,而你是光华宗宗主的女儿,懂了吧?”

        花信这才将信将疑,看他拿出不少药,想着这人真要害死自己,完全不需要这么迂回,因此姑且信了。

        男子的手很轻柔,抹到之处,疼痛立刻消了很多。

        “你还真是神奇,一下就不痛了。”

        “我也不精通,问了医馆药师才知道的。”

        花信咦一声:“怎么不问你师父?”

        “他出远门了,没法问,平时他也不教我这些。”

        花信心想真是怪,收了徒弟不教,留着干嘛?

        “那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我听那些人说,附近医馆里的人没人愿意来。”

        “偶尔听到的,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见死不救。去了附近医馆,骗他们说家人受伤了。”说完,立刻觉察到什么,补了一句,“不这么说,他们不会信。”

        花信心里笑,想着这人一定对她有意思,还家人?

        “你叫什么?”

        男子半晌才答:“南芜笙。”

        “好怪的名字哦。”说罢,感觉脖子上的力道顿时重了。

        “啊,痛!”花信缓过来,恢复了点力气,“南公子?”

        南芜笙对这个称谓感到别扭,但又没法更正,叫全名还是只叫名字,都很奇怪。

        “嗯?”

        “有没有水?”

        南芜笙的水囊在药篓里,于是起身要往外走,听到她道:“那个,最好到外面取,这里的水……不干净。”

        南芜笙低头看一眼那散发着尿骚气的瓷碗,点点头。

        一会儿,他端着半只葫芦瓢过来。

        花信感觉这水的味道也不怎么样,但至少没异味。在她埋头要继续喝的时候,瓢被抽走了。

        她苦着脸,表示没喝够。

        “隔这么久,不能一下喝掉,会出血。”

        花信不明白,却也没办法。

        南芜笙掏出一张巾帕,浸到水里,犹豫了一下,伸手帮她擦拭脸上的血污。

        花信骤然紧张起来,感觉呼吸都阻滞了。这人很高,自己悬吊着才与之齐平,因此她的嘴正对着他。

        角度非常暧昧。

        他佯装没在意,捏着巾帕,一下一下,仿佛在擦一件家具。

        南芜笙转眼看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终于意识到什么,讪讪收回巾帕:“我要走了。”

        花信收回口水,急道:“你不打算救我出去?”费那么大劲进来,就敷个药?

        南芜笙指指那锁邪链:“不是弄不断吗?而且,几乎所有宗门的人都来了,你逃不掉的。”

        这话她就不爱听了。怎么救人还替对家考虑?

        “这些人怎么办?弄死他们,你以为能逃得掉?”

        “他们只是中了迷香,过一会儿就醒了。”

        花信见挽留不住,悲怆道:“再给我带一瓢水嘛,藏在草屑下,等他们放我下来的时候还能喝几口。”

        南芜笙只好折回来,从一个布囊中取出一颗水绿的丹丸。

        “含在舌下,能保你几天不用喝水。”

        说着,将那丹丸推入她唇内,迅疾离开。

        三日后,花信被押到鱼龙县鱼神台。

        鱼神台在县郊,靠近乌海,因为百姓以渔猎为生,所以造了这么一个台,在出海捕猎的时候,祭奉渔神。

        之所以设在这里,是因为县衙小,容不下这么多修真人士以及看热闹的百姓。

        陈县令的公案设在祭台前,前面有一方环形平地,再外面便是石砌的台阶,满满当当地站满了前来赴会的玄门弟子和当地百姓。

        五大世家,云雪宗,潞城慕容府,仙人谷,河阳庄以及光华宗的宗主悉数到场,安设座位坐在两旁。

        花信因伤重跪不下去,用竹榻抬着上来的。后头靠着垫背,但手脚仍栓在竹榻上,没法自由移动,所以并没舒服到哪里去。

        蔡永兴见她伤成这般模样,不由愤恨地扫了荀酉一眼。

        如今五大世家之首,是潞城慕容府,宗主慕容伯,点头示意后,公审开始。

        花信半昂着头,看到身旁跪过来一对中年夫妇,还没问便开始磕头,边哭边讲:“求县老爷以及各位世家老爷为我女儿孔嫣做主啊……”

        紧接着,几个衙役抬上来一具尸体,也没个遮挡,就那么煞白无生气地停在花信左侧。

        “禀老爷,我们中年夫妇,膝下只一个女儿,不幸丧命于妖道,当时有两位游方道人和家人亲眼目睹,有之前衙役老爷带走的凶器为证,恳请老爷为我们主持公道!”

        孔老大朝众人展示凶器,那是柄短刀,兵刃雪亮稍弯曲,刀柄乃银丝錾刻,镶嵌着一颗微红的珠子。

        花信并不觉得与这刀相熟,也没有任何关于事发当天的记忆片段涌现,但当那柄刀朝自己靠近时,她顿觉胸口一热,仿佛有股引力拉拽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看到那柄刀上的珠子明亮了些,同时那捆着自己的琐邪链似乎松了一些。

        荀酉眼尖,赶紧祭出一道法阵,将她围在里边。

        蔡永兴怫然不悦:“荀宗主,何必用如此凶险的法阵?长门界是用来镇魔镇妖的,她一介凡胎如何受得住?”

        荀酉乜斜过来:“蔡宗主,我等修仙渡人,世家的情谊在,但更要对得住无辜的人。且不说令爱在修真界声名远播,你刚也见了,那柄刀见到主子就展现妖光,令我们不得不怀疑,之前的修魔传言乃是实情。用一个长门界就心疼,那孔掌柜呢,他可是失去了独女啊!”

        孔掌柜听罢,大放悲声,周围人群高喊“严惩凶手”。

        蔡永兴无奈,看向女儿,正巧花信也朝他看来。

        她望着这个清瘦的男子,心想:这是我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在孔氏夫妇的讲述下,花信了解了事情经过。

        孔掌柜的女儿,孔嫣,年方十七,自正月十五赏灯回来之后一直体乏无力,食不下咽。

        孔掌柜把了脉,开了药,本以为去掉虚浮,提升脾胃之气之后便能好转。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半月前突然恶化。听人说针石无用的话,可能是中了邪。兰若寺道观里的神佛找了不少,都不见起色。

        十日前,孔掌柜正邀了两位游方道士说话,听得光华宗南药师到访。孔掌柜与他颇有交情,于是出来接见。

        南药师查看孔嫣的症状后,摇头说不是病,而是染了邪祟。遂又说起光华宗以符箓驱邪法术闻名,或可邀人下山一看。

        孔掌柜自是欣喜,但听说宗主外出,要十日后才得回来,他又犹豫起来。他对光华宗还算了解,知道如今宗门一代不如一代,宗主或许可靠些,其余的就不大敢请了。

        也是合该倒霉,南药师走后,孔嫣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眼见得不省人事。

        手忙脚乱的孔掌柜央请两位游方道士,谁承想,这两位之前还信誓旦旦,见到那场面顿时怂了,愣说房里有东西阻碍他俩进入。

        正在这时,外面门人来报,说管家找了位愿意医治小姐的仙师。眼看女儿就要断气,孔掌柜也不管是不是传说中那个几近疯魔的蔡蓟云,将她迎进女儿闺房。

        奇怪的是,孔嫣一见到蔡蓟云,本已经陷入弥留状态,突然直挺挺坐起。

        正当众人惊叫之时,屋里弥漫起一股黑烟,散尽之后,看到蔡蓟云用这柄短刀抵着孔嫣胸口,血流出来升余。等两个道士进去查看,已是没了气息。

        县老爷问花信有没有要补充的,比如烟雾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人齐齐看向她。

        她环顾一圈,没看到南芜笙。

        “没有。”她委实想不起来当时情况。

        如此轻描淡写,激怒了一旁伤心啜泣的孔夫人,她悲号一声朝她撞去,反被长门界弹出去丈远。

        荀酉连忙飞身将她托住,喝问道:“蔡蓟云,都说你修仙如炼魔,看你八成走火入魔了!既已签了认罪书,就该乖乖认罪伏法。”

        花信觉得冤枉:“不是你代签的么?你让人看看,上面可是我的笔迹?”

        荀酉心虚,取过文书,只在几位宗主面前晃了一圈。

        周围的人看了个寂寞,只有蔡永兴要求一验。

        他拿出蔡蓟云画的符箓,证明上面的字体不是女儿写的。

        荀酉冷哼:“你是她爹,不足为证。”见花信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直接一道灵力击打过去。

        这力道几乎让她在竹榻上弹起。

        蔡永兴站起来,喝道:“荀宗主,你这么心急,打算屈打成招么?连字迹都没验明白……”

        荀酉冷笑:“蔡宗主,分明是你女儿耍奸弄滑。人证物证俱在,她却抵死不认。我倒想问你,几次阻挠问话,难道想蓄意包庇不成?”

        陈县令这时开口道:“其实字迹不重要,主要证明蔡蓟云有无悔过之心。毕竟,她杀人都有人目击。”

        蔡永兴语塞,见人群议论,于是转向跪着的人:“孔掌柜,爱女遭此不测,我也很痛心。但依据刚才所诉,令爱很大程度上是被邪祟所制,当时治与不治可能都是这个结果。

        我问过南药师,他说令爱所染乃是说不出来路的东西,别说她区区一个筑基期的女修,就是我或其他宗师来了,怕都不敢保证除掉邪祟。”

        孔掌柜红涨着双眼:“怎么,打算替你女儿开脱?她用短刀扎死我女儿,是事实,大家都看到了!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若只是在施法途中出事,我夫妇才不愿将女儿尸首挪来挪去。若不是你女儿执意要治,我嫣儿也不至于惨死刀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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