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8幕

当栾夏明白过来，他彻底误会了她对顾嘉州那句还没说出口的拒绝时，她已经没机会再和他解释清楚了。

        他抛下那句决绝的话，一刻再也不想停留，伸手去猛推移门。

        门还没被全拉开，顾嘉州和栾梦两张愕然的脸就出现在门边。

        栾夏和盛予明刚才在厨房的响动自然惊动了他们。他们一前一后地赶过来，正打算移开门看看怎么回事，正撞见盛予明双眼通红地走了出来。

        顾嘉州望着盛予明唇角还在渗血的伤口，怔愣了一瞬，盛予明就撞开他的肩，走了出去。

        栾梦看他这样子，惊疑不定地拦住他问：“阿ming，怎么了？你不就去关个火……”

        盛予明没回答，将围裙解下来，揉做一团丢给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地下车库。

        几分钟后，他们看着他驾驶季航的车冲出了车库，飞驰着驶离了别墅，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栾夏还僵在原地，望着盛予明临走前踩碎的几粒樱桃出神。

        直到顾嘉州喊她时，她才发现她竟然在无声地掉眼泪。

        顾嘉州看她满脸是泪，着急地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神时，却听见栾梦炸了。

        她跑过来，握着自己的手机竖放到栾夏面前，声音压不住地上扬了几个度：“为什么盛予明要把你移出群？这是什么意思？”

        栾夏望向栾梦的手机屏——果然，盛予明在一分钟前叫季航他们不要来海滨别墅了，他去他们的民宿找他们。同时，他已经把她从所有剧组的群里移除。

        她先是怔了一下，尔后平静道：“没什么意思，我仔细考虑过，我现在有伤，不方便上台。我会退组，首演还是麻烦你上场。”

        她实在身心俱疲，说完就想上楼休息一下，却被栾梦拖住手：“没什么意思？你这叫什么意思啊，栾夏？当时竞演的时候你觉得可以，现在选了你你又觉得自己不行了？你把竞演当儿戏吗！”

        顾嘉州被栾梦发飙的样子吓住，想去把栾梦拉开，却根本拉不住她：“噢，我明白了，其实你根本也没多想要这个角色，你就是享受这种赢了之后来施舍我的快感，对不对？”

        栾夏觉得脑子快要爆炸了，也不想和栾梦多做纠缠，轻轻扫开栾梦的手，只想回房间去静静。

        这只是一个幅度很小的动作，可栾梦却在瞬间忽然变了脸色。

        她紧捂住她的胸口，呼吸困难地瘫倒向地面。

        “小梦！”

        一声惊愕的呼喊从栾夏体内迸发出来。她出于本能扑向栾梦，一边撕扯开栾梦的衣服准备做心脏按压，一边对怔住的顾嘉州大喊：“快去开车！快去开车啊！快一点啊！”

        从石屿辗转回到汐南，再把栾梦送进医院的这几个小时里，栾夏一直在发抖。

        她看着躺在病床上休息的栾梦，只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两年以前月竹离开的那一天，只能这样旁观着她，却无计可施。

        医生中途来巡房，先是赞扬栾夏处理得当，先给栾梦做了心脏按压，又迅速找到了aed给她除颤，他们才能成功把栾梦抢救回来。

        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病人马上要做再移植手术了，还是尽量让病人保持情绪稳定，也不应该让她去做太激烈的运动。这一次虽然脱险了，但还是得注意一点啊，这几天不要让她再跑去排戏了。”

        栾夏呆住，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再移植手术？”

        “你不知道么？”医生诧异，“五年前她动过一次心脏移植手术，但是今年年初，她出现了不明原因的心功能衰竭。经过专家会诊后，我们建议她进行再次心脏移植。她等了很久的供体，前段时间才等到，我们本来建议她立即手术，她却坚持推到下周。”

        “这段时间我建议让病人就留在医院等手术，哪里都不要去了。”医生嘱咐栾夏，“我师傅会亲自主刀为病人动手术，我知道栾小姐身份特殊，我建议你们家里人和经纪人都提前做好准备，不要让媒体知道她要动手术的事，如果医院被堵了，对她和对我们其他病人都不好。”

        “我知道了，谢谢。”

        医生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才离开。

        而没多久，病房的门又被人打开。

        栾夏含着眼泪转过头，看见顾嘉州把栾父和栾母都带来了。

        他们也泪流满面，刚叫了她一声，栾夏就竖起食指让他们不要出声，站起来退出了病房。

        顾嘉州知道她要和栾父栾母说话，接替了她的位置：“你去吧，这里有我在就行。”

        栾夏向他道谢后，和栾父栾母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她先是沉默了一阵子，才问他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小夏，”栾母啜泣，“是小梦她不想我们告诉你的。我们其实很早就想告诉你，但小梦闹脾气不准。我们没有办法，只能顺着她的意思。”

        “她不准，你们就不说？那要等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知道？等她真的出事了才让我知道？”她再也没法镇定，声音陡然升高，“你们居然还由着她跑来跑去排戏！她刚才差一点！差一点就……”

        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无法想象栾梦如果真的死在她面前，她会不会疯掉。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情绪失控，掩面落泪。

        栾母见她这样，也不禁哭得更厉害了。

        栾父看着哭泣的母女俩，叹着气将她们搂进他怀里：“没事的，小梦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摸摸栾夏的脑袋：“等你妹妹醒了，和她好好聊聊吧。她这两年，一直很记挂你。”

        栾夏在栾父的怀里痛哭了一阵，接到顾嘉州的电话。他告诉她栾梦醒了，管卓心也来了。

        看着栾父和栾母鬓角生出的白发丝，突然意识到，还有很多事亟待她解决。

        她慢慢停下了哭泣，让他们先去给栾梦买点吃的，一个人先走回了病房。

        管卓心和顾嘉州都陪在边上，一见她来了，都自觉先退了出去，关上了门，留她和栾梦单独说话。

        栾梦靠在床头，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虚弱地笑出声来：“你现在这样子好糗哦。”

        栾夏没心情再和她开玩笑，忍着泪水问她：“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叫我回来？”

        “因为……不想让你回来看我笑话啊，看我倒大霉，你一定很开心很得意吧。”

        “我们能不能别这样说话了？”栾夏和她打商量，“我已经很难受了。”

        栾梦定定看着她，终于肯好好和她说话了：“好吧，我承认，我只是怕我死在你面前，你接受不了。”

        “死什么死？！”栾夏打消她愚蠢的念头，“只是一个手术而已，这和你五年前接受的手术没区别。”

        “有区别的，”栾梦淡定地讲，“再移植手术的失败率更高，而且移植物存活率要低于首次心脏移植者，五年的存活率只有58。”

        栾夏真的很讨厌听这些数字。她当初就是为了这些讨厌的数字，才辞演了《亭亭》。

        当年，栾梦就是因为害怕移植手术失败，才在去美国前，执意要去各个剧组试镜。

        她很想在手术前能留下一部作品，如果手术失败，她至少能留下些什么。

        但老天就是喜欢和人开玩笑，谁又能想到，《亭亭》最后选中的是栾夏而不是她。

        栾夏并非对这个机会不感兴趣，何亭亭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角色，否则她就不会签约进组了。

        只是在拍摄期间，她有一次请假陪栾梦去复诊的时，医生对她们说，全世界存活时间最长的心脏移植者在接受移植手术后，也只不过活了33年。他让栾梦要做好心理准备，心脏移植即便成功，也不代表真正的痊愈。

        栾梦在医生面前表现得不以为意，可回家后，她却看见栾梦在房间里偷偷地哭。

        虽然她很钟意“何亭亭”这个角色，虽然她也想有始有终地把《亭亭》演完，在那一刻，她还是决定放弃。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贵，她只想让栾梦不留遗憾，能把她的青春定格在一部电影里，让所有人都能看见，都能记住她。

        “如果手术失败了，我死在手术台上，你还能承受得了么？”栾梦毫不忌讳做这个假设，“在丁月竹离开你以后，你还能承受有人离开你么？”

        栾夏一滞：“你怎么会知道……”

        “你知道《春欲晚》的男二号是谁么？”栾梦没卖关子，直接了当告诉她，“是许锐，你还记得这个名字么？”

        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许锐，《绝度零度》的男主角，当时和她演对手戏的男演员。

        虽然他在栾夏和丁月竹承受网暴时，不离不弃地陪着她们一起承受，但在参加完丁月竹的葬礼后，他给栾夏打了一个电话，说他要签经纪公司了，正式进军娱乐圈了，以后就不再演话剧了。

        栾夏怔然后表示理解，可许锐却在沉默良久后，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知道这句“对不起”并不是许锐想和她说的，他只是想和他钟爱的剧场道歉。

        “许锐都告诉我了。”栾梦开始痛骂她，“他们都说我自负，我傲慢。其实你才是最傲慢的那一个。遇到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和爸妈，什么都不说。你以为一个人能就把烂摊子收拾好么，栾夏？我告诉你，你收拾得一点也不好！”

        “你夹着尾巴灰溜溜逃回英国躲了两年，你根本没有面对这件事的勇气。你为朋友两肋插刀，可你真的是一个最差劲的家人。你害我们担心了两年多，却又不给我们任何关心你的机会。”

        栾夏被栾梦说得很歉疚，因为她终于意识到，她在栾家人的生活里整整缺席了两年多。

        像多数出门在外打拼的年轻人一样，在这件事发生的第一时间，她就没想过要告诉他们。大家都习惯报喜不报忧，如果真的遇到难处了，他们宁愿找朋友而不是家里人分担。

        更何况，那个时候栾父栾母陪栾梦在米兰参加newhope的颁奖礼，她更不愿打扰沉浸在喜悦中的他们。

        她也并没有想过，其实他们也是在意她的，她总以为，只有栾梦才是所有人的中心。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明白了从栾家人骗她回来的那一刻，就是他们爱她的最好证明。

        她反问栾梦：“那你为什么还要关心一个这么差劲的姐姐？你早就知道你参加不了首演，《予明》其实是你为我接的，对不对？”

        “我没有你说的这么伟大，”栾梦别扭着不肯承认，“人之将死，良心发现，做点好事也很正常。”

        栾夏此时终于发挥了姐姐的一点威严：“不准在我面前再提这个字！否则我会把你的丑照都爆给狗仔。”

        栾梦撇撇嘴，但还是听她的话，不再提这个晦气的字眼：“我就是想在手术前把欠你的都还给你。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了，何亭亭的角色、newhope的影后，包括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本来该都是你的。”

        “可是我知道我再怎么还，也不可能还得清。别的女孩子忙着谈恋爱的时候，你为了我去学aed和急救；你不想去rada读书，为了照顾我还是去了；你本来可以按时毕业，为了我动手术还是选了gapyear。”她一桩桩数过来，眼圈不禁红了，“你为了我一次次改变你原有的生命轨迹，可我不想你再活成栾梦的姐姐，为了我一次次牺牲自我。我唯一能还给你的只有给你登场的机会。这一次，我希望你能站在舞台上，在最后谢幕的时候，大大方方告诉底下的观众，你是栾夏，话剧演员栾夏。”

        被栾梦的话感动，栾夏潸然泪下。

        但她仍想纠正，这些不是栾梦欠她的，家人之间从不会用“欠”这个字。

        栾梦却在她欲要开口时先一步讲：“还有顾嘉州，我也应该把他还给你。”

        “不过，”她笑吟吟，试探着问，“好像现在你还是对我的新男朋友更感兴趣？”

        栾夏微震了一下，被栾梦问得直冒冷汗。

        看她心虚的样子，栾梦哈哈大笑：“别这么紧张，喜欢就喜欢呗。反正他又不是真的，他只是我用来诓顾嘉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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