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方铭至今记得，大四那年，他在民航学院参加易联航空的校招。

        宣讲会上，易联航空的hr说，选择了航空公司就是选择了通达世界，在这里，距离不是问题。

        多么蛊惑人心的辞藻，仿佛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送上了一副天地之间任我驰骋的羽翼。

        hr说，航空公司有员工票，只要有空座位就可以上飞机。

        不用买机票就可以到处玩，那不是可以省一大笔钱？

        方铭抱着这份憧憬进入公司，他都想好了，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份便利，把公司开航的城市玩个遍。夏天去赶海，冬天去看雪，梁朝伟去伦敦喂鸽子，他要去人民广场吃炸鸡，就是要当天去当天回，潇洒恣意，仿佛隐逸尘世的大侠，这才叫说走就走的旅行。

        可惜方铭忘了一句话，hr的嘴，骗人的鬼。

        事实证明，hr的话不可信，他故意说了一半留了一半——距离不是问题，时间是个问题。

        航空公司的工作不轻松，除了值班还有多如牛毛的培训考试，方铭又是十分要强的人，凡事都想做到最好。

        他在本科毕业两年后考取了研究生，仅有的周末也贡献给了上课、考试，因为某天临事件，一个毕业论文几乎要了他半天命，更没时间出去玩了。

        他也不是没有任性过。

        有一年，公司来了新人，民航学院的小学妹，几个校友聚在一起，向她打听哪个老师在干什么，哪家店还在不在。

        方铭也想起来在民航学院的日子，他疯狂想吃学校门口的烤鱼，想到抓心挠肝。

        他找出几张照片聊以慰藉，又给程云霄发了过去。

        程云霄的馋虫也被勾起来了，恰巧程云霄有时间，两人一拍即合，什么行李也没拿，抓起手机就去了机场。

        时间刚刚好，马上就有一班飞机直飞过去。

        两人火急火燎地到员工专用柜台换登机牌，过安检。在隔离区，好多旅客在登机口排队。

        那天天气很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托举着易联航空航徽的飞机就在眼前，仿佛一张神奇的魔毯，穿梭了空间与时间，即将载着他们回到梦开始的地方。

        方铭正要过去排队，程云霄拉住他，笑得放荡不羁，“还没到登机时间，急什么？”

        他四处张望一下，附近的座位坐满了人，他拉着方铭走出去好远，在一个远离登机口的空位坐下。

        这边阳光明媚，旁边就是星巴克，咖啡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程云霄架着腿，闭着眼，优哉游哉地说：“点菜吧。”

        “点菜？”方铭不明所以。

        程云霄已经开始了，“黑鱼吧，刺少，香辣的，豆豉的不入味，你看看，要什么配菜？”

        “？”方铭目瞪口呆。

        看他那个神神叨叨的样子，差点以为程云霄疯了。

        到底是相识多年，也就方铭能接住他的梗，他很快明白，程云霄这是在望梅止渴，假装自己已经坐在那家叫“大嘴巴”的烤鱼店。

        方铭从来都是这样，就算程云霄疯了，他也愿意陪他一起疯。

        他同样闭上眼睛，装模作样道：“配菜……我看看。”

        “豆皮、魔芋……”两个人异口同声，语气、语速分毫不差，连跟在后面的笑都是那样自然惬意。

        这么多年，他们对彼此的喜好了如指掌。

        两个人睁开眼睛，属于烤鱼的辛辣味道不见了，他们又回到了弥漫着咖啡香气的候机厅。

        记忆的大门一旦打开，就好像对一个人的喜欢，怎么都关不上。

        他们一起回忆民航学院的各种好吃的，大盘鸡、麻辣香锅、肉夹馍……可惜肚子小，不能挨个吃一遍。

        程云霄说：“没关系，让老板把麻辣香锅抽真空，带回来慢慢吃。”

        也不知道是不是延误了，半个小时过去，排队登机的队伍动都没动。

        程云霄更得意了，“我就说了不用着急。”

        他们又等了半个小时，队伍开始动了，等人走的差不多了，他们才慢悠悠地排在最末，然而到了登机口，两人惊讶地发现，错了，这不是他们要坐的飞机！

        这地方开了两个登机口，有两路人马在排队，这个队伍是去西宁的，他们要坐的飞机早在半个小时前就飞走了。

        程云霄悔不当初，方铭倒是看得很开，“要不算了。”

        程云霄不甘心，“来都来了。”

        其实他是不想让方铭失望，再说了，菜都点了，虽然是在梦里点的。

        他们窝在候机厅等下一班飞机，这回老实了，两个人乖乖站在登机口前，一步都不敢离开，中间实在饿得不行，程云霄跑去星巴克买了个三明治，也不敢多吃，一人吃了一半，只要不饿就行。

        下午五点半，他们终于如愿坐在了大嘴巴烤鱼店。

        三斤黑鱼，香辣味的，配上豆皮魔芋，还有一瓶豆奶。

        吃完烤鱼，两个人顾不上回学校看一看，马不停蹄回机场，赶最后一班飞机回家。

        不巧的是，这一班客满，他们到处打电话求人，好不容易要到一个机组座，但是只有一个座位。程云霄含泪把方铭送上飞机，自己花钱买了另一家公司的高价票。

        难怪同事们说起员工票都是怨声载道的。

        员工票是候补票，并不保证有座位，去程没座也就算了，大不了来个机场一日游，至少还能回家，要是回程没座，那就惨了，要么一直等着，要么花钱买票。

        经过这样堪称惊心动魄的一天，方铭又困又累，好几天都没缓过来。

        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方铭再不这么干了，就算有时间，也宁愿在家补觉。

        去他的说走就走的旅行。

        程云霄还是比他好一点，那么多开航的城市，他差不多都飞过。

        但也只是飞过。

        大部分时间里，落地、下客、清舱，半小时后原机返回，偶尔会去候机楼逛一下，给方铭带一份米粉，棒棒鸡或者喜茶。

        只有遇上过夜航班才能披着满天星斗出去一趟，在或寂寥或热闹的街市上走一遭，然后给方铭发两张照片，证明自己来过。

        最有趣的是飞小城市，一天只有一个航班，落地时，程云霄注意到机场旁边的小山丘上站满了人，密密麻麻的，把程云霄吓了一跳。

        乘务长不是第一次飞这班，他告诉程云霄，“都是来看飞机的，今天下雨，人不算多，前两天人才叫多，还有人在卖吃的，看着挺不错，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这下倒好，程云霄没能去当地参观，反倒被当地人参观了。

        离开前，程云霄在驾驶舱里向山坡上的人们挥手，那一刻，油然而生的幸福感是任何事情都替代不了的。

        好在航空公司有疗养假，他们每年都有机会出去玩，包吃包住包机票，不是候补，保证有座。

        入职八年，他们一共去过八个地方。

        有一年疗养，方铭提议去爬山，晚上九点出发，为的是在早上看日出。

        程云霄对看日出没什么兴趣，他是飞行员，不管是日出还是云海，见得多了，很难再有最初的悸动，可是方铭喜欢，程云霄也表现得跃跃欲试，“太好了，我还没在山上看过日出，一定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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