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方铭左手端着小料，右手端着蜜瓜，转身往回走。

        店里人多，过道又窄，时不时需要侧个身。有的人会在擦身而过时不经意地抬头，目光扫过方铭不苟言笑的脸孔，又会忍不住再转回来多看两眼。

        方铭并未注意到这一切，也不知道迎面走来的人是美是丑，他惦记着牛油果，怕程云霄一个人搞不定，不敢耽误太长时间。

        落地窗前的餐桌上，裹挟着各色食材的鲜红锅底不知疲倦地肆意翻滚，袅袅升起的热气将辛辣诱人的味道送了过来。

        方铭放下东西，目光一转，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面前的碗里，煮好的食材堆成了山，有豆皮有鱼丸，都是他爱吃的。

        程云霄总是这样，好像生怕他吃不饱似的，飞外站要给他带吃的，下馆子要给他布菜，说他会照顾人吧，又常常忘了自己。

        有一天晚上，方铭睡得正熟，后来不知道怎么醒了。

        床空了一半，程云霄不在，方铭以为他去洗手间了，可是声音不对，淅淅索索的，像极了老鼠。

        方铭摸黑出去，还真逮到一只大老鼠。

        程云霄躲在厨房，手里拿着一包泡面，正在那里干啃。

        方铭问：“你干什么呢？”

        方铭的出现把程云霄吓了一跳，晚上回来遇到雷雨，起飞一个小时后去外站备降，落地不到一个小时又飞回来，航程太短，没顾上吃饭。

        半包泡面下肚，心慌的感觉去了大半，程云霄总算缓过来了。

        他转过身，扬了扬手，很认真地问：“你吃吗？”

        方铭真是被他气笑了。

        他从锅里捞了肥牛放进程云霄碗里，另一边，程云霄刚把牛油果放进婴儿车，额头上都是汗。

        方铭拿了纸，让他擦一擦。

        程云霄耍赖，明明空着两只手，却故意向前探身，一个劲地把额头往方铭这边伸。

        那个意思再明显不过，方铭假装不明白，“干吗？”

        下面是沸腾的锅底，灼热的蒸汽把程云霄的脸都熏红了，额上的汗也多了起来，可他一点没有挪开的意思，依旧一脸无赖，“你给我擦。”

        方铭才不要，他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抿着嘴，把头转向一边。

        程云霄知道他脸皮薄，两个男人带个孩子已经很奇怪了，再有什么亲密的动作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程云霄不为难他，大喇喇地坐回去，只是唇边的一抹笑出卖了他，好像能勾人魂魄的弧度，分明是一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在程云霄擦汗的同时，方铭把刚才看到服务员要给客人过生日的事说了。

        “是吗？”程云霄好像一个生怕被落下的吃瓜群众，到处张望，“哪儿呢？”

        “就那儿！”方铭指给他看。

        在方铭手指的方向，七八个服务员转过拐角，从那边浩浩荡荡地过来，他们停在过道对面的一桌，献上生日蛋糕，又把生日帽戴在一个虎背熊腰的纹身男头上，一起大喊：“生日快乐！”

        纹身男一脸懵，看样子平常也是称霸一方的带头大哥，此时却用筷子划拉着碗里吃剩的小料，要笑不笑的，格外娇羞。

        事情还没有结束，欢快的音乐响起，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其中也包括程云霄和方铭。

        不得不说，在旁边看还是很有趣的，程云霄抓了一把瓜子，看得津津有味，当唱到“和所有的烦恼说拜拜”时，他还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

        方铭睨他一眼，笑意中带着讥诮：“你要不要过去一起唱？”

        “我去干什么？”

        方铭知道他不会去，他只是和他开个玩笑，但没想到程云霄还有后半句话，他望着那边，似笑非笑又意味深长，“他们会过来的。”

        “？”

        彼时的方铭还没来得及回味程云霄话里的意思，那一边，歌声结束，在热烈的欢呼声中，服务员给纹身男送上礼品。

        热闹平息，围观的人们收回目光，方铭也准备转回来继续吃饭，可是那群服务员不但没有离开，还推着车过来了。

        这一举动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又有人过生日？还和纹身大哥同一天生日，是谁这么有缘分？

        火锅开了又开，滚了又滚，大家饭也不吃了，都等着揭晓答案。方铭也在一旁看着，只有程云霄悠闲地吃着瓜子，笑容慵懒，仿佛胸有成竹。

        小推车越来越近，方铭仍旧浑然不觉，当众人面带笑容地停在他面前，一起喊出“生日快乐”时，他才恍然意识到下一个过生日的是谁。

        生日快乐，这四个字好像一句咒语，方铭瞬间石化。

        有了前车之鉴，他完全可以想象到自己此时的表情。

        同样的事情在他身上重演了一遍，插着蜡烛的西瓜，金黄色的生日帽，还有已经唱过一边的歌曲。

        不过还是不太一样，因为今天不是他的生日。

        方铭很想问一下，是不是搞错了，可是气氛已经到这了，不把生日改到今天很难收场。更何况，当他求救似的看向程云霄时，却发现对方噙着笑，眼中有着藏不住的狡黠。

        程云霄在他看过来时迅速敛去笑容中的几分顽劣，他清了清嗓子，用清澈醇厚的嗓音郑重其事：“生日快乐。”

        方铭一下子全明白了，不用问，肯定是他搞的鬼。

        在欢快的音乐声中，服务员们一边拍手，一边唱歌，方铭面带微笑，客气地和他们说“谢谢”。

        桌子的另一边，罪魁祸首兴味盎然地问：“喜欢吗？”

        方铭咬牙切齿：“谢谢啊。”

        方铭从来没觉得一首歌的时间有这么长。

        先前才被围观过的纹身大哥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端着啤酒走过来，兴高采烈道：“兄弟，缘分啊！我先干了！”

        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上头，还是因为难得遇上同一天生日的人，歌声没停，纹身男即兴扭了一段……霹雳舞？迪斯科？还是秧歌？

        反正就是一种非常奇特的舞蹈，别看纹身男身材敦实，跳起舞来居然十分灵活，最后一个“巴扎黑”收尾，在场的人们都笑疯了。

        方铭觉得眼睛有点疼，他转过脸，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声音问程云霄，“这不会也是你找来的吧？”

        程云霄说：“纯属意外。”

        令人尴尬的一幕终于结束了，人群散去，方铭长出一口气。

        程云霄解释说：“上个月你过生日，我去飞了没过成，今天给你补上。”他像个求夸奖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惊喜吗？”

        惊是惊，喜就没有了。

        没想到这还没完，程云霄让他稍等一下，他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拿着一个袋子，“你的生日礼物。”

        方铭拿出来一看，立刻怔住了。

        那是一个变形金刚，他刚刚在玩具店见过，说见过并不准确，事实上，他还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又完完整整地放回去。

        这个举动没什么特别，在帮牛油果挑选玩具时，他无数次地把各种玩具拿起来又放下。

        他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没想到这一切全被程云霄看在眼里，他说：“你那个眼神，分明就是喜欢。”

        虽然方铭一口一个“幼稚”，一口一个“小孩子的东西”，可程云霄能感觉到，他看变形金刚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温暖柔软得不可思议，好像一汪深泉，让人义无反顾地沉溺其中。

        他一向冷静自持，从容淡定，很少会显露情绪，尤其对“喜欢”，更是像苦行僧一样隐忍克制。正是因为这样，他每一次的真情流露都会让人印象深刻，程云霄记得，他上一次见到方铭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还是在民航学院。

        那天，他在瓢泼大雨中为方铭唱了一首歌。

        原本已经被方铭放回去的变形金刚正静静地躺在自己手中，和之前不一样，这个变形金刚是属于他的。

        也不知道是红油锅底实在呛人，还是心绪翻涌令人措手不及，方铭的眼尾微微泛红，声音也不似先前那样从容，他说：“不是喜欢，就是……”

        算了，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他确实喜欢过一阵，还缠着爸妈买了一个，具体怎么高兴已经不记得了，就记得有一天回家，变形金刚不见了。

        舅舅家的孩子来玩，任母看他喜欢，就顺手把变形金刚送给他了。

        他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不满，虽然他只比舅舅家的孩子大一岁，严格来说，也算是个孩子。

        他还没来得及和大黄蜂告别，也早已忘记了它长什么样，可能和这个有一些相似，可能完全不一样。

        方铭只记得，从小到大，父母不断重复的一句话，“你要乖，要听话。”

        他在家里不能让父母操心，在工作中要独当一面，只有在程云霄面前，他还可以做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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