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四节

　　（四）

　　拂晓时分，沉闷的轰鸣声从天空中传过来，将哨兵们从昏沉的困意中惊醒，他们抬头看着，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徐龙祥用手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过来，又推了推身边熟睡的赵小虎，示意他仔细听这声音从哪边传来。

　　声音越来越响，几个人警觉地四下探看。山洞里也逐渐有人被惊醒，扒在洞口向外瞧着。赵小虎突然扯了扯徐龙祥的胳膊，惊恐地看着远处，大喊一声：“是飞机！”

　　徐龙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三架印着日本国旗的飞机从远处山头后面冒了出来，呼啸着朝这边飞来。惊恐在山上迅速传播开，人们一时陷入慌乱。

　　“日本人的飞机来了！我们被发现了！”

　　“快跑啊！”

　　徐龙祥见状，一手将赵小虎推到旁边的林子里，让他快到山洞维持秩序，不要让人出来。一边大喊：“快找掩护，待着别动！”

　　山上的队员们纷纷回过神来，四下找着遮蔽物。徐龙祥已经在山林里藏好，看见一个队员手足无措地站在山坡上，一个飞身上前将他扑下，拖着他滚到一旁的树下，训斥到：“傻站着干什么！给日本人当活靶子吗！”

　　所有的人噤声看着天上，心提到嗓子眼。

　　轰隆隆——飞机并没有飞向这边，而是飞掠高河埠上空，转而向西。这些飞机不是冲他们来的，而是要到横山岭！

　　前线战争一触即发。徐龙祥他们跑回山洞，安抚着大家的情绪，又在百姓中选了几个年轻人加入放哨报信的队伍，确保能在敌人来击时迅速察觉，及时带领大家转移。徐龙祥和战友们则分散在山间各处，藏匿在杂草树林之中，观察着情况。

　　日本侵略军坂井支队沿合安公路直达高河埠，兵分两路，分别向潜山城东北余家井及东南的怀宁县公岭、小市方向进军，意欲围攻潜山。开向余家井的日军行进横山岭时遭到抗日部队的伏击，国军将士们埋伏在连夜挖通的战壕内，从山上向下扫射，视野开阔，又能避开敌人的子弹，死死地将敌人压在山脚下，动弹不得。日军炮兵在山下一字排开，一颗颗炮弹划破长空，扑向山上的阵地，想要快速将国军阵地炸碎，但国军将士们死死地躲在战壕内，与他们僵持着，一等到敌人填炮弹的间隙就狠狠地反击。日军步兵联队持续几次想要冲上来，都被战士们密集的枪弹打了下来，几轮冲锋下来伤亡严重。日军指挥官坂井在远处的指挥车上站着，手拿着望远镜，眼看步兵联队久攻不下，气愤地向安庆府内日军总部发了电报，请求出动飞机。

　　支援坂井支队的日本飞机正是徐龙祥看到的那三架。此时，飞机已经呼啸着抵达横山岭上空。坂井看着援军到了，脸上浮起凶狠地笑，狠狠地对通信兵说：“告诉他们，马上把山上的支那人消灭干净！”

　　日本的飞机在天上盘旋着，收到指令后，不断地掷下炮弹，在地上炸出一个个大坑。顿时，横山岭上硝烟翻腾，山头仿佛都被削平了，尘土伴着鲜血、残肢在山间扬起，整座山被罩上了一层迷雾。战壕内的国军战士们被炸得满脸焦黑，两耳嗡鸣，大家甩甩脸上的土赶紧给工事补两铲子土。

　　在飞机持续轰炸的掩护下，坂井支队向前推进了十多米，山上射下来的枪弹也弱了下去。坂井看着国军势弱，想要一鼓作气结束战斗，便让飞机停止轰炸，命冲锋队上前清扫阵地。没想到，轰炸的声音刚在山间息止，一阵哒哒哒的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国军将士们如同神兵一般又出现在战壕里，将冲在前面的日本兵打成了筛子，后面的日本兵见状，纷纷后退，退回了山脚。

　　“混蛋！”坂井看着撤回来的士兵，气的大骂。他一把揪住通讯兵的领子，指着山上对通讯兵大喊：“告诉空中作战队，不惜一切代价，炸掉他们！”

　　“是！”通讯兵赶紧向飞机喊话。

　　高高盘旋的飞机下降高度，又是一番狂轰滥炸。国军战士们伤亡渐渐增加，剩下的人依然躲在战壕里，一有时机就顽强还击。飞机携带的炸弹被耗尽后，日本兵还是趴在山脚处攻不上来。坂井早已失去耐心，这会儿气急败坏地挥着军刀，要炮兵掩护突击队再次冲上高地。

　　“大佐，敌人占据高地，强攻只会增加伤亡。”坂井支队的中佐上前制止，凝重地说道。

　　“可恶！把地图拿出来，寻找进攻路线！”坂井虽然气愤，但也没有被冲昏头脑，中佐说得有道理，支那人太过顽强，僵持下去没有意义，还是尽快改变进攻路线，拿下这个关口。虽然暂停了进攻，他心里依然憋着气，一拳砸到车上。

　　几个指挥官聚在一起看着地图，很快，坂井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在地图上游走着，画出一条弯曲的线。几人定睛一看，沿这条路出发，可从万人岭经松茂冲、时思寺到高楼、老岭头，随后到横山岭守军背面包抄。

　　“这条路能直插他们后背，他们现在的攻势已经陷入疲态，如果我们前后夹击，一定能一举歼灭山上那些人。诸君觉得呢？”坂井仔细地分析着，提出兵分两路的建议。

　　“大佐的计划明智。只是，我们对这一带山路很不熟悉，如果有当地人带路，会节省不少时间。”

　　“这个好说，路上随便抓个人。支那人懦弱无能，稍微吓唬一下，就唯唯诺诺地为我们服务。”

　　坂井支队下令停止一切进攻，留下一半人退到山脚下修整，佯装放弃进攻，另一半人却出发绕行。国军趁机歇了口气，清点着伤员和武器。经过日本的不间断轰炸，修筑的工事已被毁成断壁残垣，战壕里有人身上涌着鲜血哀嚎，更多的人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失去了生命。抓紧时间，国军赶紧修补工事，一部分人将伤员运到后山，县先锋队和抗日自卫团冲上来将他们抬下去急救。与此同时，黄柏山区，徐龙祥他们听见轰鸣的炮弹声停了下来，久久不再继续，左等右等也没有人来传送前线消息，便兵分两路，徐龙祥带着一队人到横山岭探看，赵小虎带着另一队人留在山里。

　　前行的日本军队在万人岭抓到一个由怀宁来的匠人，威胁他带路去横山岭后方。匠人被日本人手里的枪吓破了胆，领着他们抄小道从背面上了山。轰隆隆的炮火声再次响彻山谷，徐龙祥他们一惊，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战场上，国军与日军在正面酣战之际，另一路日军悄悄出现在了后方，切断了国军后退的路，也阻断了国军与外围抗日组织的联系。国军腹背受敌，弹尽粮绝，最终不敌日军猛烈的夹击。先锋队和自卫团听到厮杀声赶到时，日军已经攻上了山，十几门大炮在山下一字排开。先锋队和自卫团没有重武器，土枪在日军钢枪大炮面前毫无抵挡之力，敌我力量太过悬殊，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冲上高地。横山岭失守，国军上千人壮烈牺牲，已无人可以拦住日军的铁蹄，潜山危矣。山头立着的日本军旗就像插在心口的刺刀，无奈此时没有反击之力，先锋队和自卫团从侧面撤了下来，去县上通报消息。

　　另一边，徐龙祥等人还在向横山岭赶来。行至横山岭前面的一个小山包时，他们在树林里发现了几个人随意地躺在山坡上，奄奄一息。他们小心地上前查看，那几个人有的满脸是血，有的断了腿，有的身中多枪，弹孔还往外冒着血，身上能勉强看出穿得是军装。

　　徐龙祥注意到他们的帽子别着青天白日徽，原来这几个人正是从横山岭撤下的国军。

　　“兄弟们，我们是潜山县民族解放先锋队的，你们这是从横山岭下来的？前面怎么样了？”徐龙祥一边招呼着队里来几个人给他们包扎，一边焦急询问。

　　国军这几个人一听遇到了友军，放下了心理防线，再回想阵地上尸横遍野，多少战友死无全尸，忍不住出声痛哭：“我们是二十七集团军一一三师的，横山岭没守住啊，我们有愧！我们上千的兄弟们都死在了那群日本畜生的手里。”

　　在日军疯狂的围攻下，横山岭阵地上的工事尽毁，国军队伍被冲得四分五裂，几乎全部倒在日军的炮火下，只有少数人侥幸逃了出去。

　　徐龙祥他们心中都是一惊，日本人一旦攻下横山岭，就能迅速沿公路到达潜山。看来潜山马上保不住了。

　　“前面还有没有撤下来的人？”徐龙祥仍旧保持着冷静追问。

　　“我们团部没有了，就逃出来我们几个。哦，对了，打起来的时候，到后方运送伤员的友军应该还没被日本人发现。除了你们，我们路上再没看见其他人了。”一个伤势不重的士兵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况。

　　“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去找师部，我们的电台被日本人炸毁了，跟师部失去了联系，现在，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横山岭已经丢了。”一位通讯兵意识到战场上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递出去，很是担忧。

　　“一会儿我带你们先回驻地，边养伤边想怎么联系你们师部的事情。”徐龙祥看他们现在虚弱的样子也走不了多远，便派几个人先护送他们撤到黄柏山区。

　　先锋队的队员们上前将他们扶起来，突然，伤势最重的那个人咳血不止，大喘着气倒在地上，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兄弟，睁开眼别睡！起来啊！”大家纷纷围在他身边有的想要止血，有的轻声呼喊，想要让他清醒起来，但他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徐龙祥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他脸上的血，又帮他把军帽戴正，大家一起向他敬了个军礼。

　　“让他入土为安吧。”徐龙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会儿，树林中多了一座坟头，无碑无字，孤零零地守着这片山林。徐龙祥思绪纷杂，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战争让多少人失去了生命，很多人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更有人连完整的尸首都没有，就这样永远消失。下一个倒下的人可能就是自己的队友，也可能就是自己。但即使知道前方九死一生，为了身后的家人朋友，为了父老乡亲，他们也得义无反顾地扑上去。如果注定要用血肉筑起城墙阻挡敌人，那他们甘愿担当其中的一个。

　　“副队长，我们现在，还去横山岭吗？”队伍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问道。

　　“回黄柏，按友军兄弟所说，队长他们现在还没有危险，与其漫山遍野地找他们，不如回去保护好乡亲们，队长一定会去找我们的。”徐龙祥果断地做出决定。一行人带着受伤的国军士兵穿梭在林间山路，回到了黄柏山区。

　　国军司令得知横山岭失守后，又紧急调军前往潜山县城梅城，然而国军在前期大大小小的战役中损失严重本就左支右绌，两天后，日军多个支队联合进攻，国军战士们打红了眼，还是没能扛过日本的飞机大炮。最终，日本人还是占领了潜山县城，国军和吴邸宪领导的潜山县政府退至野寨。民族解放先锋队黄柏支队队长带着一队人马退回山里，找到了徐龙祥，他们整队修养，等待反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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