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周扬跟出来得有些晚，当他走到楼梯口时两名值日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并不知道学校的垃圾房在哪里，只好先下了楼，然后围着教学楼边上找。

        夜风将高大的乔木吹得沙沙响，楼上不知道哪个班里传来了模糊不清的朗读声。

        昏暗的灯光下，周扬沿着教学楼外壁边走边看，渐渐走到了靠南边的围墙处。

        空气中传来一阵酸腐味，他抬眼看去，就看到了建在围墙边的垃圾房，一盏暗黄的灯挂在那里。

        周扬手缩在袖子里捂着口鼻，快步走了过去。

        垃圾房外面有两个巨大的铁箱子，尽管上面的盖子关着，但仍有浓厚的酸臭味冒出来。

        他拿起立在墙边的棍子，撬起了其中一个铁盖，然后捂着口鼻退后了几步，等着味道散得差不多了便拿着棍子在里面翻找起来。

        不一会，他又如法炮制地打开了另外一个盖子。

        刚打开盖子，他就看到了贺译的篮球。

        围着垃圾房找了一圈，终于在垃圾房的侧面看到了一个类似火钳一样的东西，应该是有学生误扔东西时，用来捡东西的工具。

        大铁箱的高度差不多到周扬腰那里，所以他在里面夹篮球并不费劲。他把夹出来的篮球放在了一旁的水池，关好铁盖子后又开始冲洗篮球。

        沾了水的胳膊被风吹得凉飕飕的，他双手捧着篮球把上面的水甩了甩，边往教学楼走边思考该如何把球还给贺译。

        反正绝对不能当面还给他，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趁教室里没人之后，偷偷将篮球放在他桌上。

        但是这样的话，他有极大的可能被怀疑，毕竟整个晚自习只有他一人出来了…

        想得入神，没能注意到远处有人正朝着他走来，当他看清前面那人时，再想要藏篮球已经来不及了。

        黑色树影在他身上摇晃，贺译一步步地朝他走来，周扬背着手，一抬手腕，将藏在背后的球丢了出去。

        风声中“叭”地一声轻响，篮球往他身后的阴暗处滚了去。

        “周扬你怎么在这里？”

        贺译停在了周扬面前，目光从不远处的垃圾房一扫而过，又问道，“肚子好些了吗？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周扬站在黑色的树影底下，垂着头像一只小丧鸦。

        “我没找到洗手间。”

        糟糕至极又漏洞百出的谎话。

        此刻周扬的大脑仿佛变成了一台高功率机器，飞快地回忆着自己去洗手间时有没有遇到过贺译。

        他保留着一丝乐观心态，死到临头还想编一套没在九中上过厕所的谎言。

        不过贺译好像没什么脑子，简简单单的相信了。

        “楼上就有，我带你去。”

        说着他又扫了一眼周扬的手臂，转身就往就近的楼梯走去。

        教学楼有两个楼梯，一个是中间的大楼梯，另一个是南边的小楼梯，此刻贺译带着周扬走的就是小楼梯。

        周扬跟在他身后轻轻呼出了口气，然后回头看了一眼，篮球正靠在隐蔽的墙角，不仔细朝那个方向看，基本上看不出来。

        教学楼一共五层，每一层楼的最北边都有一个洗手间，单层是女生用的，双层是男生用的，所以贺译上了二楼后就往北边走去。

        校服袖子上的收口让周扬的手肘处有些痒，他拉下袖子，对着走在前面的贺译说道：“谢了，你可以走了。”

        贺译侧过身子往旁边一站，俨然一副要守在洗手间门口的样子。

        “我等你…”他一脸认真的说，“怕你找不着教室。”

        周扬瞪了他一眼，“我知道怎么回教室。”

        “那我也等你。”

        贺译冲他眨了一下眼睛，“李师太怕你不舒服，让我来看看，我现在一个人回去的话，不好交差。”

        周扬原本就不想去洗手间，此刻见他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气得转身就走。

        “回去了。”

        看来这球现在是没办法捡了，只能等放学了再去。

        贺译见他走的果断，连洗手间都不去了，于是快步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手腕。

        “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声音低沉，特别是说这句话是，带着一股浓烈的失落感。

        旁边教室里的白光照在两人身上，里面是高一新生，本该是安安静静上自习的学生，却因为老师不在而闹哄哄的。

        周扬的手腕挣了挣，没能挣开。

        夜风将校服吹得贴在了他胸前，他感觉自己背后鼓囊囊的，肯定像个充气胖子。

        他往走廊外看去，刘海被吹得乱飞，看着漆黑的树枝里隐约透露出的一两点残缺灯光，冷声说道：“是的，很讨厌。”

        话音刚落，手腕上那只干燥温柔的手松开了，周扬紧抿着嘴唇，低头往楼梯口走去。

        一层又一层，当他站在五楼的走廊上时，那些高大的乔木已经无法再遮挡住他的视线了。

        他眺望远方，漆黑的海面上，十几盏橘灯连成一线，在海面上荡来荡去，海浪汹涌，一眨眼，那灯就被卷到了水下。

        渐渐地，耳边的风声仿佛成了窃窃私语…

        “别跟他说话，他爸欠钱不还人家都找到学校来了，你跟他走太近小心也被找上。”

        “他爸不是在电视台上班吗？看起来挺有钱的，怎么会欠钱？”

        “谁知道呢！长得人模狗样，居然是这种人，他上次的钢琴比赛，名次就是他爸找的人安排的，要不然我就能进前三了，我现在一看到他那张脸就想到他爸，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好鸟！”

        “那他还这么拽？”

        “装呗，你别跟他接触，小心被追债！”

        “好，我知道了。”

        ……

        急促的下课铃惊醒了走神的周扬，他紧紧咬着下嘴唇，望着海面上又浮出来的橘灯发愣。

        五楼除了实验室以外就只有高三的三个班了，他们放学要晚一些，所以走廊上几乎没有其他人，周扬站在楼梯口，等着下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往楼下走去。

        他已经想好了，等会就把篮球放在二班后门口，明天有人看见了自然会告诉贺译。

        他走进教室时，里面的人已经都走了，只有赵茜茜还拿着书包站着。

        “你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要叫人去找你了。”赵茜茜背起书包，往他课桌旁一站，“快点收东西，我和你一起走。”

        “你先走吧！”周扬摊开刚才的试卷，“我这里有个题还没搞懂，等下坐下一班车回去。”

        说着他就拿起笔开始在试卷上写了起来，赵茜茜看了一眼时间，“行吧，那我先走了，你走的时候记得关灯锁门。”

        “嗯。”

        等赵茜茜走了差不多有十分钟后，周扬立马将试卷收进了书包里，然后关了灯，又把门也锁上了。

        教学楼里此刻除了高三生，基本上已经没人了，周扬从南边楼梯下到了一楼，然后直奔刚才丢球的地方。

        这里离垃圾房近，本就偏僻，此刻放学后大部分的人都已经走了，外面摇晃的树影让周扬隐隐有些不安。

        他快步走下台阶，想着要用最快的速度拿到球，哪知刚过去就被阴影里的身影吓了一跳。

        又是贺译，简直是阴魂不散。

        周扬尴尬得脑瓜子都嗡嗡直响，贺译却靠在墙边问他，“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

        能做什么？

        篮球都已经在你脚边了他还能做什么？

        无地自容的周扬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往校门口走，贺译见状，连忙捞起篮球，快步追了上来。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周扬为了避免再次被他抓住手腕，直接将双手抱在了胸前。

        不一会，背后的书包被轻轻勾住了…

        真是烦不胜烦！

        周扬停住脚步，头也没回地冷声威胁，“放不放手？”

        “不放。”

        贺译语调轻快，彷佛刚才二楼那句可怜巴巴的话不是他说的。

        此刻周扬本就是非常尴尬了，尴尬得恨不得杀人灭口，贺译这语气又被他听出了一丝戏弄的腔调来。

        周扬忍着脾气，默不作声地将书包卸了下来，回身面向了贺译。

        贺译还没从刚才的欣喜中回过神来，当他发现周扬来垃圾房帮他捡篮球时他的心就开始怦怦直跳，被周扬明确讨厌之后虽然非常难受，但还是忍不住想在篮球旁等等看。

        当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见到周扬时，嘴角就已经不由自主的上扬了起来，听着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与兴奋包围了他。

        他感觉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从未主动过的他，竟然变得油腻起来。

        “开心吗？”周扬问道。

        贺译点头，眉眼喜色未退，“我就知道你…”

        话未说完，周扬一脚就踢在了他小腿上，过电般的疼痛让他上扬的嘴角抽搐起来，他弯身抱着受伤的腿，泪眼婆娑地看着周扬一边背书包一边往校门走去。

        下手实在是太狠了…

        贺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黑夜里，然后一瘸一拐地捡起了地上的篮球。

        没一会，他扶着单车站在黑暗里，直到看见周扬上了公交车他才推着单车出来，不过今夜他是没有办法在另一个维度追逐他了。

        周扬这一脚，直接将所有平行时空里的贺译都干废了。

        公交车上，窗外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的倒退而去。

        周扬的耳机里破天荒的没有播放英语，而是放着一首老歌。

        《thetwelfthofnever》

        第十二个永不，他妈妈曾经最爱的一首歌，只是在他升入初中之后，就再也没听她放过这首歌了。

        就像那盆她养在窗台上的花，枯萎之后就再也没被换新过。

        周扬靠在椅背上，幽暗的车厢仿佛变成了深蓝色的海，他沉在海底，隔着海水，他看到那些漂浮不定的橘灯。

        他伸出手，好想抓住它们…

        脑海中不知不觉又浮现出了贺译的脸，周扬侧过脸面向窗外，半磕着眼看着倒退远去的路灯，橘黄色的光不断从他眼前闪过，他嘴唇轻轻动了动，无声说道：“明天开始，不要再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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