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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第二日,午时。

        秋日的阳光明媚温暖却不刺眼,阵阵秋风拂过,吹得院子里的枇杷果晃晃荡荡,也吹得人直打瞌睡。

        凤归晚就躺在藤椅上睡着了,他体虚怕冷,晒着太阳也不忘盖着厚厚的狐裘。

        赵无眠在一旁玩耍,他的目光悄悄落在凤归晚身上,顿时眉宇紧皱。

        那雪白的狐裘遮住了凤归晚大半张脸,眼睛紧闭,让人看不到他眼里的活力与生机,脸色只有病态的苍白,落在狐裘外的指节更是冰凉一片。

        过分削瘦纤细的身躯埋在狐裘里,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半点生机。

        赵无眠看不见他胸口起伏,也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不由心下一紧。他悄悄靠近了些,又靠近了些,直到看见凤归晚拢在鼻腔下的白色狐狸毛微微/颤/动,才蓦地放下心来。

        “你在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凤岐的声音。赵无眠吓了一跳,赶紧移开眼,吱吱唔唔道:“我,我在看太阳。”

        “太阳有什么好看的。”凤岐抬头看了一眼圆圆的红红的太阳,忽然若有所思道:“今天的太阳好红,你觉得它像什么?”

        赵无眠摇头。

        “笨啊,像咸鸭蛋黄。”凤岐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像林伯用黄泥沙腌制后烤熟的咸蛋黄。”

        “好吃吗?”

        “当然呀!红的流油,沙绵绵的,咬一口满嘴都是香的,像在吃蟹黄。”

        “蟹黄又是什么?”

        “就是螃蟹的黄呀!”

        见赵无眠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凤岐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方的说:“回去梧州后,我让林伯做给你吃。”

        “好。”赵无眠点头,一脸期待的模样。

        他们的对话,吵醒了凤归晚,他呆了一会,等困意消散了七七八八,才问:“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聊吃的呢!”凤岐飞快靠过来,“你看今天的太阳像不像一种好吃东西?”

        “像。”

        “像什么?”

        凤归晚若有所思道:“像枇杷。”

        凤岐一愣,立马把目光移向了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枇杷树。

        枇杷树上结满了枇杷,一个黄澄澄鼓囊囊的,挂在树梢特别诱人,凤岐馋得直流口水,立马起身叫醒了房顶上的杨细,让他去摘枇杷。

        杨细动作飞快,不过一刻钟,便摘了半兜。

        洗干净外头细细的绒毛后,凤岐眼疾手快,挑了四个最黄最圆的,咽着口水剥开皮,才发现里头已经被虫给蛀了,密密麻麻的黑虫卵,占满了整个金黄的果肉。

        凤岐倒了胃口,把手中剩余的三个枇杷全给扔了。

        “呕……这种枇杷树留着干什么,就该砍了。”

        凤归晚没理他,继续剥着手中的枇杷,只对赵无眠问:“你的里面有虫子吗?”

        赵无眠摇头,“没有。”

        “我的也没有,……唔,还挺甜。”凤归晚吃完一个,又随手捏起一个,慢吞吞道:“一颗枇杷树上总会有几个虫蛀果,不能因为那几颗虫蛀的果子,就把树给砍了,毕竟没被虫蛀的才是大多数。”

        手中的枇杷剥好了,凤归晚把它递给了凤岐。

        “这颗没虫,尝尝看。”

        等凤岐接过,凤归晚就起身去井边打了桶冷水洗脸,收拾好后,转身往院外走去。

        他一踏出院门,凤岐和赵无眠就来精神了。

        “晚晚你要去哪?”

        凤归晚也没打算瞒着他们,“林家,听说今天在他家举办屠蛟会。”

        “屠蛟会?我也要去。”凤岐眼睛都亮了。

        赵无眠没说话,只是动作挺快,三步并作一步走,飞快的走到了他身边。

        凤归晚好笑又好气:“赵无眠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你眼睛还红着不知道吗?回去。”

        赵无眠脚步一僵,讪讪的往回走。

        只有凤岐还在上蹿下跳:“我能去,我的眼睛不红,带我去吧。”

        “不行。”凤归晚摇了摇头,“今天去的都是虞山修士,可不适合带你们这些小孩,今天你们老老实实的待在家。”

        凤岐哪里会老老实实,他想要做的事情,就算在地上哭个坑出来也得办到。

        凤归晚拿他没办法,只能让杨细守着赵无眠,自己带着凤岐去了。

        屠蛟会如期举行,林家人做东,邀请前来双泉镇屠蛟的虞山修士,在自家大院里设宴商讨事宜,凤归晚带着凤岐跟在某修士身后混了进去。

        一进院中就看到了徐长烟,她与妇人们在准备午膳,其余妇人一边洗菜,一边有说有笑。

        徐长烟却与她们格格不入,她坐在小矮凳上,垂着眸子沉默的坐在柴堆边熬汤。

        凤归晚路过,恰逢她抬起眼眸,凤归晚顿了顿,朝她点了点头,凤岐也甜甜的喊了声“徐婶婶”。

        徐长烟却像是没看到他们,面无表情冷漠的移开脸。

        凤岐睁着水灵的大眼睛,伸手抓着凤归晚的衣角,抿着嘴不解的问:“徐婶婶怎么不理我们?”

        “她可能……”凤归晚想了想道:“我们是外乡人,这里又人多嘴杂,一不小心就会招人闲话,她不理我们才是对的。”

        “哦。”凤岐释怀的点点头,转身跟着凤归晚进了主屋。

        他们来的算迟,一众修士站的站,坐的坐,一边喝茶,一边商讨起了蛟龙之事。

        “蛟龙当年被我等重伤,强行压在长春山塔顶,被封印已十年,这十年里遭法阵不断折磨。这会儿怕已是强弩之末。”

        “明天等它破出封印,我们就用索妖网先罩住它,然后再这样……”

        凤归晚一边听着,一边带着凤岐默默的站向角落。

        等事情谈完后,前院已经开席了。

        凤归晚拉着凤岐准备悄悄离开,凤岐眼尖,一眼便瞧见八层蒸笼上摆着的虎皮猪肘,一下就迈不开腿了。

        他真的太久没有吃好吃的东西了,不由咽着口水,拉着凤归晚的手小声道:“晚晚,我们可以在这吃了饭再走吗?”

        “这……不好吧。”凤归晚有些为难,他本就是偷偷进来的,不是为了屠蛟,自然是没有资格参与这一次的宴席。

        一旁一位路过的修士看到他,朝他招手道:“道友,坐这里,咱们几个凑一桌。”

        凤归晚看了一眼,这修士正是刚刚与他一起进林家时的那位。

        凤岐还一直在拉他衣,凤归晚只得厚着脸皮坐了过去。

        人已坐定,妇人们便张罗着准备上菜,一碗碗菜被端上桌了,丰盛异常,让吃了几天馒头的凤岐眼睛都直了。

        徐长烟的汤也熬好了,她盛出汤放在托盘上,一桌端上一碗。

        上到凤归晚这桌时,她像是踩到了什么,却是突然脚下一滑,刹时,一碗滚烫的浓汤全洒在地上,一小半落在凤归晚袍边上。

        凤归晚吓得不由猛地站起声,低呼出了声。

        听到低呼声和碗碎的响动,在一旁陪同不归道长的林虎赶紧走过来。

        “怎么回事?”他一眼就看到了满地狼狈,和凤归晚那白色的袍边沾上的汤水,那深褐色的汤汁斑斑点点,打眼异常。

        他慌忙向凤归晚鞠躬道歉,动作粗鲁连拖带拉的拉徐长烟过来赔罪。

        “你眼睛瞎吗?上个汤都能打翻了,惊扰了贵客,你担当得起吗?还不快滚过来给这位公子认错。”

        徐长烟被他拉得鬓发微乱,脚步踉踉跄跄间,差点踩在碎瓷碗上。

        凤归晚眉头紧锁,忍不住伸手扶了她一把。

        徐长烟却是不动声色挥开他的手,面无表情的对着林虎辩解道:“这位公子怕算不上贵客,他这模样……怕是来这蹭吃蹭喝的。”

        一旁林虎听完她的话,目光不由认真落在凤归晚身上。

        昨晚因为赵无眠的事,凤归晚睡得极晚,眼下乌青一片,他本身又体虚病弱,看上去风吹即倒。身上这套白色衣服,穿了几日有余,就算布料再珍贵,手工再精制,经过这几日的蹉跎也显得皱皱巴巴,不复从前的矜贵。

        他这副模样,确实像徐长烟说的,不像是贵宾,更像是来蹭饭的。

        林虎的目光逐渐从愤怒变成狐疑,他干巴巴的假笑一声道:“请问这位公子,家住何处?师出哪家?可有名号?”

        “我是梧州……”凤岐沉不住气,气势汹汹准备自报家门。可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凤归晚拉住了。

        凤岐疑惑的抬眼,却见凤归晚微微摇头,凤岐不解,却还是憋屈的闭了嘴。

        “梧州哪家的?”林虎还在等他们回答。

        凤归晚不急不缓道:“只是梧州无名之辈,今日听闻林家设宴,便来凑凑热闹。”

        林虎听完,假笑都懒得维持,摆了摆手道:“我林家宴席可不招待无名之辈,两位请回吧。”

        凤归晚面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带着歉意道:“打扰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这就走。”

        徐长烟一直冷眼旁观,手心中攥着的衣袖却已皱成了一团,等凤归晚说完这句话后,忽地缓缓松开。

        凤归晚拉着凤岐往外走,到门边的时候,凤岐听到好几个修士都在小声的嘲笑他们。

        “还带着小孩子呢,果然是来蹭饭的……”

        “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干啥不好,居然跑来蹭吃蹭喝,丢死人了……”

        “是乞丐吗?”

        “穿的体体面面的,应该不是。”

        “呵!是穿得体体面面的,结果做了这种事,跟乞丐有什么区别。”

        凤岐脸色难看,他顿住脚步,倔强的扯了扯凤归晚的衣袖。

        凤归晚却是头也不回,沉默的拉着他往外走。

        一大一小出了门,凤岐眼圈都气红了,从小到大,他还没受过这种委屈,才走出门,便“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呜呜呜∽我才不是蹭吃蹭喝的人,我是梧州城凤家的大少爷,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为什么不解释几句。等我把名号报出来,这几个修士给我提鞋都不配,他们见了我,都得上前伺候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哭得是真伤心,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凤归晚都被他哭得有些愧疚了,心疼又无奈,原本金尊玉贵的凤家少爷,经过这段时间的蹉跎,把他那身娇纵之气磨去了七七八八。

        原本白白胖胖的年画娃娃儿,跟着他这几天都饿瘦了半圈了。想着吃个虎皮猪肘子,还被人说成蹭吃蹭喝的小乞丐。

        凤归晚摁下心头的负罪感,蹲下/身帮他擦干净眼泪,安慰道:“小宝,不哭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错,我错了,向你道歉好不好,而且这件事情我还可以解释的。”

        “呜呜呜∽都怪你,都是你的错,我不要听你解释,你道歉我也不原谅你。”凤岐没理他,哭得正起劲。

        “我道歉也不行,我解释你也不听,那我不是很委屈。要不……咱们打个商量,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完再决定要不要原谅我?”

        凤岐没理他,依旧嚎啕大哭。

        凤归晚却自顾自的说道:“我们听几句闲话,或者徐婶婶被她丈夫打,如果是你,你选什么?选一还是选二?”

        凤岐一愣,擦了擦眼睛,抽噎了一下,“徐婶婶为什么会被她丈夫打?”

        “她不小心把汤洒在我的衣袍上,如果当时我说我是梧州城凤家的少爷,那么,她丈夫会因为怕得罪了我们,而把气撒在她身上,就算当时因为我们在而停手,可等我们离开后,一定还是少不了几顿打。”

        凤岐又不傻,稍一思考就知道了凤归晚的话。

        确实,刚刚那个情况他也看到了,林虎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都对着她动手动脚,如果当时他自曝身份,那徐长烟会面对的是什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凤岐吸了吸鼻子,扬起头不解的问;“徐婶婶那天不是说她的丈夫很爱她,对她很好的吗?可为什么这林虎还会凶她打她?”

        “他们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凤归晚摇了摇头,他摸了摸凤岐哭得发红的眼睛,轻声道:“可是你看到的东西,已经给了你答案不是吗?”

        凤岐“嗯”了一声,仰起头来认真回答刚刚那个问题:“那,那就选一吧,我们听几句闲话算了,反正也没少什么。”

        “那我现在跟你道歉,你要不要原谅我啊?”

        “原谅你了。”

        过了一会儿,凤岐又带着有些委屈的语气道:“才不稀罕他家的虎皮猪肘子,等过几天我们回了梧州城,我就让林伯给我做更多好吃的。”

        “嗯。”凤归晚点头,掰着手指头配合的附和道:“到时候我让他给你做乳酿鱼、葱醋鸡、八仙鹅、炙酿鹑。”

        “还有虎皮猪肘子。”

        “好,还有虎皮猪肘子。”

        “还有答应赵无眠的烤咸鸭蛋和螃蟹。”

        “好,还有烤咸鸭蛋和螃蟹。”

        “可是……”凤岐突然没头没脑的又来了一句,“徐婶婶为什么要打翻汤汁故意撒在你的衣服上呢?”

        “她是不小心的呀。”凤归晚扶额失笑,风岐竟然还没忘了这一茬,看来刚刚是真的伤到他的心了。

        “可我看到了,她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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