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城堡

夹在这一对黏糊糊的爱侣之中，菲埃特觉得有必要做些什么来彰显一下存在感。

        本源之书难道不该一出现就占据住全场的注意力吗？

        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它在短暂的思考后做出行动：“喔~喔~喔~”

        如同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菲埃特在精灵手中发出抑扬顿挫的怪叫。

        克拉维娅十分赏脸地给出了反应——她将目光从帕利希提的盛世美颜上费力撕扯下来，丢给它一个不屑的眼神，随后抱起了脚边正在追尾巴玩的皮皮。

        菲埃特飞到半空，满脸震惊：“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克拉维娅正待开口，却隐隐感受到地下深处传来的震动。像是什么有东西在快速地生长，每一秒都更为靠近他们。

        一把拽住精灵，她下意识向震感最强烈的地方跑去。

        被丢在空中的本源之书：？？？这合适吗？？？

        地动越来越明显，周遭的空气也逐渐流转起来，皮皮把自己埋在克拉维娅怀中，怂成一坨猫球。如同被卷入——不，他们主动踏入其中。每五十步，四周风速都会再上一个层级。帕利希提试图询问些什么，却发现强劲的风力完全不容许他的声音传递到女巫的耳中。克拉维娅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没有回头，却把精灵攥得更紧一些。

        【至少现在，这里绝对不能出现来自我们的魔力波动。】

        她的心中凭空出现这样的想法。

        脚步不停甚至再次加速，她分出心神在精灵的手臂上拼下单词。

        禁魔。

        风速不断增加，地面上的土石块被裹挟着旋转起来，它们噼噼啪啪地敲打在身上，造不成实质性伤害，发出的单调重复的节奏却把皮皮吓到发抖。它拼命钻到女巫的肩膀处，而后四爪并用，紧紧抱住她的胳膊。

        克拉维娅默默地把宽大的袖口拢起来握在手中。

        幸好穿的是件宽松的的袍子，女巫想，可怜的皮皮，最近要背着精灵给它多吃几个零食罐头。不过我为什么会带着它出来搜寻遗址来着？

        风刃锋利起来，她甩开这些想法。

        快要到了，决不能在这里前功尽弃。

        细小的颗粒打着旋在面部飞快地擦过，他们的脸上出现细小的血痕，衣物也被撕裂出数个大小不一的豁口。

        一道闪电猝然登场。

        银鳞巨蛇在昏暗的天色中明灭着游走，四周陡然平静下来，呼吸声清晰可闻。

        数秒后，狂暴绝伦的风雨倾泻而下。

        似乎是为刚刚片刻的停顿感到羞恼，地动的烈度愈发增大。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犹如两只劣质的塑料棋子，在风暴和地动的双重阻击下似乎随时会迎来报废的命运。

        但命运女神显然对他们万分垂青——如果确实有这么一位女神的话。

        目的地到了。

        像是穿过某道无形的屏障，真正的安全降临了，所有的危险都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回头看向来路，大地破碎出数道宽阔的的伤痕，裂缝中漆黑一片。空中电闪雷鸣，云层被腐蚀得只留下铅灰色的阴影。暴雨席卷世界，铺天盖地的雨针在闪电时不时的伴奏下渲染出深紫的光晕。

        停下脚步，克拉维娅剧烈地咳嗽起来。帕利希提轻拍着她的背，温柔但不容拒绝地驳回了她“坐下休息一会儿”的要求。精灵拉着她在这片区域缓慢地走动，顺手接过从袖子中颤颤巍巍地跑出来的皮皮。

        气氛一时间相当温馨和谐。

        当然，从某个犄角旮旯里跳出来的本源之书绝不会同意这一点。

        “呦——”它阴阳怪气地开口，“我当是谁，原来是亲爱的克拉维娅族长和她的家人们。”

        女巫莫名感到好笑，帕利希提却慢悠悠地开口：“怎么？你这是加入不成就因爱生恨吗？”

        被戳中心事，菲埃特恼羞成怒：“我在和她说话！你闭嘴——”

        眼看着又一场小学鸡式吵架即将开启，她暗地叹气，准备开口意思意思，当个敷衍的和事佬。

        做女巫真是精彩不停，一会儿要在梦境中历险，一会儿又要在内部矛盾中渡劫。她顿时羡慕起穿越前见到的形形色色的中年男人，他们共同的特点都是在小家庭中做出一副摆烂的样子，而其他的家庭成员在日复一日的失望后也对此习以为常。

        【但谁叫我是个负责任的人呢？】

        克拉维娅暗暗褒奖自己一番，随后酝酿出一肚子看似不偏不倚，实则狂拉偏架的说辞。

        她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这本热爱争风吃醋的魔法书视作家人。

        然而精灵并没有给她发挥口才的机会。

        只见他亲昵地挽起女巫的胳膊，摆出一副大度平和的模样率先停止了争执。

        天哪瞧瞧这矜贵的做派。

        离得这样近，克拉维娅竟也一时看不清他的脸。

        她只觉得身边站着个金光闪闪的词组。

        “正宫”。

        帕娘娘好大的气势，一招就震住了本源之书争宠夺位的不轨之心。

        菲埃特大受刺激，望向克拉维娅：“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它卷起书页做出心碎欲绝的姿势。

        克拉维娅实在是好奇为什么一本书能做出这样的动作，要知道，它的肢体习惯和语言用词经常让她大开眼界——真是想不到，魔法造物竟如此神奇。

        更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出现了。

        它飞到角落里翻开自己，摊平的书页上方快速闪过各式各样的文字——它们还伴随着花里胡哨的闪亮特效。

        皮皮似乎是被其吸引，试探地迈出步伐向菲埃特靠近。

        它小小地得意地哼了一下，斜着眼睛偷瞟女巫的反应。

        文字的闪动很快消失。

        似乎是习得了什么独家秘笈，它合上自己，再次扑棱到克拉维娅面前。

        她抱起胳膊等待它的表演。

        本源之书瞪大眼睛，摆出无辜的声气：“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克拉维娅眼前一黑。

        ……

        生理性的、真实的眼前一黑——空地上一座精巧的石质建筑似乎是在瞬间拔地而起，带来安全感的同时也挡住了外界的光亮。

        他们被笼罩其中。

        精灵从兜里掏出用金属和燧石制作的打火机，橘黄色的光晕照亮了建筑内部的构造。地面上铺设着叫不出名字的石板，它们之中似乎混进了细小的钻石，在光线所到之处闪耀折射着低调内敛却不容忽视的色泽。

        他们站在大厅中，视线随着螺旋状的石质楼梯攀升到更高的楼层。在室内的最高处，拱形的顶棚上描绘着一些模糊的壁画，虽然只是褪色凋敝的残迹，但只要看到一眼，任何人都能意识到它在鼎盛时期的辉煌与美丽。屋顶下是一排精巧复杂的锤形梁，精灵的呼吸在看到它们整齐完美的结构之后略微加速——克拉维娅理解他，对于一个机械爱好者而言，那些周密的排列所散发出的吸引力不比珍稀魔植对她的吸引力要小。

        目光回落到大厅，她正待仔细地探查，菲埃特已经忍不住凑过来开口：“这就是瑟芙城的城堡主楼，你的梦境启动了它重聚的机关。”

        它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只是一段短暂的梦境就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克拉维娅，我敢说，你将会是女巫历史上最伟大的存在！！！”

        “打住，”她摆出一个表示暂停的手势，“瑟芙城的城堡主楼……这到底是城池还是城堡？主楼……所以外面还有其他的建筑？”

        克拉维娅在穿越前来自东方，对城堡的了解着实不多，在她的理解中，城池就是东方开阔平原上人口动辄几十万的繁华聚居地，而城堡的牌面则要小得多，它似乎只为城堡主人一家以及供养的骑士和基本服务人员有关。

        “唔……”

        菲埃特忽然忸怩了起来，它顿了顿，而后以一副视死如归的方式解释道：“抱歉……我……我在订立契约时故意向你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克拉维娅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本源之书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心只顾讲话：“瑟芙城是历史上最为著名的女巫城堡，虽然很多不明就里的学者将它当作一座繁荣的城市，但实际上它是在城堡的基础上扩建而来……最初它只是个可怜巴巴的占地只有两公顷的防御工事……当时族中遭逢劲敌，它是最重要的战略点，族长便将住所迁移到其中日夜防守……后来女巫在战争中取得胜利，族长为了警醒族人，便将这个工事扩建成自己的永久住所，这就是城堡的雏形——”

        “历史细节一会儿再说，”克拉维娅打断它，“先来讲讲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菲埃特垂头丧气：“其实只要分给我一部分灵魂，你的生命安全就已经差不多得到了保障……作为最后的女巫，你其实不用背负起重振族群的责任……但我太想念瑟芙城了，因此在契约中加入了建设族地的条款……抱歉，你本不用负担这些。”

        克拉维娅没有放松警惕：“‘差不多得到保障’是什么意思？你说的清楚一点。”

        菲埃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你用灵魂修补我之后，我便恢复到全盛时期五成的力量。这已经足够让你获得比肩神祇的寿命——就算你遭受外界的重大伤害，也不会轻易地失去生机。当然，治愈你会消耗我。等到我们两个不能再彼此挽救，那就是女巫族群从大陆上永远离去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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