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萝卜头叹气

淄县。

        一座离帝都有些远的宁静小县城，依山傍水，民风质朴，四季景色分明犹如世外桃源。

        此时夕阳西下，赤金色霞光从云层中一点点蔓延到鳞次栉比的小矮楼上，交错的电缆线上，小巷道里散发着袅袅热气的小吃摊上，还有稀稀落落的人杂声中。

        宛如一幅祥和舒适的小城油画。

        在淄县城西，有一座青瓦灰砖的小道观，叫作青云观，此时这座笼罩在暖色霞光里的道观少了点平时的孤败色调。

        据说这小道观已有百年历史，一砖一瓦都带着岁月的痕迹，可能是它年岁太老了吧，瞧着有些摇摇欲坠的危机感。

        顽强挺立的样子还挺励志的。

        一穿着粉色厚夹袄的小团子，不过两三岁的样子，此时正捧着脸蛋坐在青云观大门门槛上，看着观外的街道，两旁的住家人户。

        小嘴呼出的热气卷成一团团白雾，很快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小团子一双小手都冻红了，大概是太冷了，她把捧脸的手又重新揣进夹袄口袋里，缩了缩身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着纯真的光，一眨一眨的。

        小孩长得挺可爱，就是，小脸有些脏兮兮的，头发也不知是谁梳理的，一个小揪揪都扎得歪歪扭扭，乱得像个小鸡窝，一旁电缆线上停留的小麻雀，小豆丁眼时不时扫向这边，差点就当成自己巢就那么落下来了。

        “萱萱，你师父还没回来呀？”

        从左边一户人家走出来的女人看到独自坐在门槛上的小团子，不由皱眉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坐外面等，小脸都冻红了，小心长冻疮。”

        小团子范萱萱坐着没动，人小话却利落。

        “婶婶，我不冷，师父快回来了，我等他。”

        女人一听这话，再看小人儿冷得缩成一团地坐着，模样乖巧得让人心疼。她三十多岁，也是两个小孩的妈了，尤其见不得这种场面。

        “走，去婶婶家吃晚饭”女人说着就上前几步去牵范萱萱的手，摸到小孩儿冷冰冰的小手心里更怜爱了，赶紧捂着搓了搓。

        “你师父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也真是的，多大人了一点都不靠谱，你这么点大的孩子也放心丢在家里不管。”

        “师父给我留了饭在观里，我可以自己热着吃。”小范萱萱被牵着走，抬头对女人道，“师父教我了。”

        孩童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表达出来。

        这也是师父教她说的。

        女人笑了笑，摸着孩子头夸道：“小萱萱真厉害。”

        嘴上这样说着，女人心里确是把范明拉出来又给骂了一顿。

        范明就是范萱萱的师父，青云观的破道士，如今这个年代，道观早就没落了，尤其是青云观这种小破观，平时根本没人来上香。

        而且，范明在这一带口碑也不好，虽是个道士却尽做些神棍骗子的事，一点没学到老观主的本事，好吃懒做倒是第一人。

        讨嫌得很，跟那种无所事事的遛街娃儿一模一样。

        范萱萱虽然才三岁，话说完后就看到刘秀婶婶似乎有些不好看的表情，她似懂非懂地知道对方肯定又在心里说师父了。

        每次她去别人家里吃饭，这些邻居大人就会说起师父。

        什么神棍啊。

        不靠谱啊。

        小孩不容易啊。

        可惜了啊。

        啊，还有一些老一辈才会的蹩脚脏话，当然一开始范萱萱并不知道是脏话。

        这是师父说的，有次她学给师父听，当时师父好像脸红了，说这不是好话，是脏话，让她别学了。

        年纪小的范萱萱还不知道自家师父是附近人憎狗嫌的神棍道士，她只隐约明白，师父大概没她讨人喜欢。

        师父让她要做个善良的好孩子，每天至少做三件帮助别人的好事。

        所以，周围的大人都夸她懂事。

        不过，师父在范萱萱小小的心里还是最厉害的大人，因为，她师父能掐会算，让她每天到点坐在门槛上就会有香喷喷的饭吃了。

        很小很小的时候，范萱萱经常饿肚子，那是很难受的感觉，她虽然只有三岁但好像已经很明白那种难受的感觉了。

        很神奇。

        按师父说的做之后她就没饿过肚子了。

        范萱萱问师父怎么知道？

        师父说：“因为为师掐指一算就出来了。”

        然后，范萱萱就拍着小手夸：“师父好厉害哦。”

        范明毫不心虚地接受小徒弟崇拜的目光，揉揉范萱萱的头，刚被人扎得漂漂亮亮的丸子头就又被冷酷无情爪给揉成鸡窝了。

        “明天跟师父出摊吧。”

        自家徒儿已经把左邻右舍蹭完一遍了，他也该带出去缓两天方便回头重新蹭一轮。

        “好额，可以跟师父去出摊了。”范萱萱不知师父的打算，只高兴地在道观小庭院里跑圈圈，小脸都被情绪染红了。

        虽然，周围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都很好，而且做的饭也比师父做的好吃，可她还是喜欢跟着师父去出摊。

        “哎呀，差点忘记了。”小粉团子气喘吁吁地停下奔跑，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包子，献宝似地递给范明：“师父，这是我给你留的包子，刘婶婶做饭好好吃，还是热的呢。”

        范明看着欢天喜地的小徒儿，那点为数不多的小心虚在对方纯真的眼神下终于冒出来一点。

        想到观里一贫如洗的现状，就连小耗子都不光顾的空厨房。

        “为师不饿，还是”话没说完，范明的肚子就被香味勾出了咕噜声。

        他也两天没吃饭了啊。

        本来以为今天出摊能找个冤大头

        范萱萱知道那是饿肚子的声音，她偶尔没吃饭也会这样。于是，在师父犹豫又不好意思的眼神下，范萱萱直接把包子塞进了师父的嘴里。

        范明感动了，他这徒儿真是个贴心小棉袄啊。

        “师父，好吃吧？”

        “呜呜呜，好吃。”

        “我长大后给师父买好多好多包子吃。”

        “呜呜呜，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啊。”

        “林奶奶做的饺子也好吃。”

        “嗯，是不错。”

        “师父，我的小荷包今天破了，你晚上给我补一补吧。”

        “好，等会儿师父给你补。”

        五岁的范萱萱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

        她懂了很多东西，长大了。

        公园里，一瘦瘦小小的孩子正拖着比身体大几倍的编织口袋在捡路边的空瓶子，手脚利落，动作熟练，啪啪啪一脚踩扁一个空罐子。

        夏季傍晚，不少家长带着小孩在公园里玩，欢笑声能随风飘好远好远。刚捡完手边最后一个空瓶子的范萱萱，抬起头，远远地扫了眼在草地上肆意奔跑踢球的小屁孩儿们。

        幼稚的小脸上露出一种超乎年纪的深沉表情。

        这个夏天尤其热，由于每天都要出门捡空瓶子赚钱，原本还算白嫩的范萱萱也被晒成个小黑炭了。

        洗得起了毛边的小汗衫小短裤，露出她细瘦纤长的胳膊腿儿，理了个小平头被汗水打湿了，小脸也热得泛红，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个小男孩儿。

        视线慢慢扫了一遍，地上的空瓶子都捡完了。

        她准备再去翻翻垃圾桶。

        拖着大袋子朝最近的垃圾桶走，夏天的垃圾桶味儿相当刺鼻。不过，公园的比垃圾站的味道还是好受很多。范萱萱屏住呼吸，伸手在里面熟练地翻找。

        咚。

        脚边突然有个东西撞了上来。

        范萱萱不由停下动作，眼睛向下看，一个圆滚滚的球撞过来正好停在她脚边。

        几个小孩跟着球跑了过来。

        一见范萱萱，他们奔跑的身影霎时停住。

        离了一定距离打量她。

        很快，其中一个小胖子突然抬手指着她，有点趾高气昂：“喂，把球踢过来。”

        范萱萱就像没听到，回头继续在垃圾桶里翻找，等捡完了最后一个空瓶子这才一只小脚踩着足球，就那么垫在脚下摇摇晃晃地玩。

        那小胖子见状，急了：“你把球还给我们！”

        范萱萱眨眨眼，小脚摇晃得更快乐了。

        小胖子威胁道：“你再不给我，小心我揍你。”

        小胖子身边还站着两个白嫩嫩的小孩儿，瞧着斯斯文文的，虽然不说话可也摆明了不喜欢范萱萱的态度。

        见小胖子脸都气红了，范萱萱这才像个大姐大一样问道：“你读几年级了？”

        小胖子一愣，那两白嫩小孩也愣住了。

        范萱萱：“幼儿园小班的小朋友都懂礼貌了，你难道还没上幼儿园？老师没教过你？”

        一年级学生小胖子也不知气的还是羞耻的，那脸更红了。瞪着范萱萱，那小胖手指着，刚要放狠话。

        范萱萱就恶狠狠地瞪回去：“我揍你了。”

        说着小细腿还似模似样地抬起来。

        嘿，这小暴脾气。

        小胖子从小到大都是个小霸王，因为长得比同龄人壮，都是别人怕他。眼前这个脏兮兮弱唧唧的小乞丐居然还敢揍他？

        谁揍谁呢！

        小胖子二话不说，敦敦敦地冲上去。

        范萱萱也就一五岁的小孩子，尤其还比同龄人瘦小，小胖子一靠近简直就跟个小山一样。

        然后不出意外地范萱萱被扑倒了。

        小胖子有点莽劲儿，光是压下来就够范萱萱受的了。

        小细胳膊小细腿儿可劲儿地扑腾，那小胖子却压得严严实实，还洋洋得意，耀武扬威地说：“还想揍我，看我不把你压扁。”

        范萱萱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力图把小胖子给压回去，结果当然是像个被掀翻的小乌龟，拼了命地反抗也翻不了身。

        旁边另外两个小孩被这说开打就打的场面给吓愣了。

        范萱萱人小气势莽，就算处于弱势也要用脏兮兮的爪子在对方身上留下道道血痕，疼得小胖子握紧拳头就要砸过去。范萱萱却一口小细牙猛地叼住小胖子肥嘟嘟的脸。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胖子痛得当场嚎啕大哭。

        哭声引来了坐在远处聊天的家长，迅速跑过来把倒地上的两人拉起来，范萱萱跟个凶悍的小牛犊子，人站起来那小牙口都还没松开。

        好在她也没下狠劲儿咬，只在对方脸上留了一个牙印子，没出血。

        那家长一看自家孩子白白胖胖小脸上的牙印子，那个心疼啊，扭头就想教训罪魁祸首。范萱萱眼珠子一滚突然哇地一声，嚎得比小胖子更厉害。

        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脏兮兮又可怜唧唧，那画面别提多心碎了。

        原本被小胖子哭声引来的大人立马起了恻隐之心。

        尤其是看她明显比小胖子瘦小的身体。

        一看就是被小胖子欺负了，弄不过才咬人的。

        好了好了别哭了。

        瞧这小花猫脸，阿姨给你糖吃啊。

        叔叔手里有空瓶子给你好不好。

        “小孩子打架很正常，你看你家孩子这个子，肯定把人欺负狠了。”

        “是啊是啊，可怜见的，这么小就出来捡垃圾卖了。”

        “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啊。”

        “”

        好嘛，原本还想指骂两句的小胖子家长，这下是一口气憋在胸口，只能唾骂一声晦气，拉着哭哭啼啼的小胖子走了。

        闹剧很快散去。

        范萱萱拖着她的大袋子继续走她的路。

        只不过，现在她另一只手上还多了一颗棒棒糖一个红苹果。

        等把公园的垃圾桶挨着翻完了，范萱萱这才舔着棒棒糖拖着收获满满的编织袋转道回家。

        回到青云观，范萱萱把袋子里的空瓶子易拉罐哗啦啦地倒在院落一个小角落。这里的废弃空瓶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范萱萱小手叉着腰盯着看，心满意足地计划明天去废品站卖钱了。

        ‘小山’旁边还有一些废纸板，这个比较难捡，都被那些大人捡走了，范萱萱小大人一样遗憾地叹口气。

        “竞争太大了啊。”

        师父说的果然没错，每个行业都有残酷的竞争，她人小就要吃亏些。

        想着，她举了举自己的小细胳膊，上面连肥肉都没有更别提肌肉了。

        “哎~”

        也没时间伤春悲秋了，范萱萱叹完气就坐地上把今天捡回来的几个瓶子扒拉出来，又一个个扭开盖子，看是否有‘再来一瓶’。

        全是谢谢惠顾。

        范萱萱倒也不奇怪，她从来没抽中过再来一瓶。

        她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来，然后一路小跑着进了里屋。很快，她又从屋里出来，手上还拖着一个跟她差不多高度的小背篓。

        小背篓里是她师父用杂草编的小玩意儿。

        有蚱蜢，蜻蜓，小蝴蝶。

        范萱萱每天下午都会去街道口的那个幼儿园摆摊。

        五毛钱一个，纯利润！

        喜滋滋范萱萱，爱不释手地摸摸这些闪着可爱光芒的小玩意儿。

        都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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