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熄灭

五毒仙君立于云端之上，远远地扫了一眼玉宫，便闭上了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身后的孔痴春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仙君，您不去见见她么？”

五毒仙君沉重地叹了口气，道：“想我玄罗一门，起于上古，立于御宗，兴于我辈，整肃丹道，源远流长…何曾想，也有如今子弟凋敝，传承断绝的一日。”

“连您都无能为力的话，看来是真的无药可救了。”孔痴春没多说什么，也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孩子竟是第一个死在我眼前的。”

“从小看到大的顾清连已经去了，现在认下的这个女儿也保不住了。”五毒仙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若是小宁悦知道了，定然是悲痛欲绝啊。”

孔痴春没搭他的话，而是陷入了沉思。

两人沉默了许久，孔痴春开口道：“仙君，我先回去了，我是个软心肠的女人，看不得这样的场面。这里正乱着，您还是去主事吧。到时候阿霁的遗体怎么处理，还得您做决定。”

“人都死了，还在意那些东西作甚。”五毒仙君向来对这种事不屑一顾，“阿霁是没救了，这种做给活人看的东西，本座不会。”

“恕我多嘴，”孔痴春想了想，还是对五毒仙君说道，“阿霁那孩子，心里有两个坎儿一直过不去。一个是杀了您的师弟，名叫孙苌是那个；另外一个是没顾好她大师兄，她愧对您，还有她师父师娘。要不…您还是去同她说一说吧，别让她背着愧疚走。”

五毒仙君顿了顿，道：“罢了，如今就算本座去说，她也断然不会相信。她只会认为，本座见她将死，叫她安心走罢了。”

“这倒也是。”孔痴春苦笑一声，“这孩子心思重，想的多，过得也辛苦。”

“宁愿死，也不要输。”五毒仙君竟然笑了，“若她不死，今后还真该是个人物。可惜…今日一过，她的罪业亦可消了。”

“她身上还有一枚咒果，一颗血蟾珠。”孔痴春淡淡地说道，“您等她去了之后，收回去吗？”

“不必了。”五毒仙君闭着眼睛摇摇头，“既然送给她了，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哪里有收回的道理。”

“也亏她想的出来。”孔痴春神色十分复杂，“提前叫云傲杀了她，如此，宫麟便什么都得不到。”

“走吧。”五毒仙君转过身去，“回光返照一过，便十分叫人揪心了。”

“您可打算去找那宫麟寻仇？”孔痴春问道。

“寻什么仇？”五毒仙君冷笑道，“凭本座这修为，去寻那巫族老祖送死么？”

他一边说，一边往五月盟去，孔痴春也便跟着他回去跟殷甘复命了。

宫室里，千尘已经坐了起来，她身上的一切痛苦似乎已经烟消云散，她脸上呈现出一种安详惬意，她觉得身子轻了许多，似乎一阵风吹来，她便能飘飘然地飞起来了。

“云傲，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她由衷地说道，“拜托你了，现在就杀了我吧，莫再让我受苦了…”

“不行…不行！”云傲站起来，两只手捧起她的脸，“阿嗔，你把玉宫的禁制解开吧，师兄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你不用死的…”

“孔痴春都没有办法，他来了也是徒劳。”千尘轻轻弯起了嘴角，“更何况，他已经不喜欢我了，他宁可让澹台晚莞做宁儿的母亲，也不肯把宁儿还给我…”

“阿嗔，你何出此言啊！”云傲急得鼻尖上挂着一颗汗珠，“师兄说你们吵了一架，可是他何时跟澹台晚莞在一块儿了？他一直跟我爹还有殷甘师祖在一起，他没道理…”

“云傲，”千尘打断了他，“我亲眼所见，如何有假？”

“你怎么会亲眼所见啊？”云傲一把抱住了她，“你整整一天，都在晓月殿里躺着，你如何能见到？阿嗔，你是病糊涂了…”

千尘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云傲，就算是我病糊涂了。可是等我死了，他难道不会续弦？后娘怎么会对宁儿好呢？…与其期盼他的续弦是个好人，还不如我自己带了宁儿来…不给他们添麻烦…”

“那是你的猜测…或许师兄根本就没做错什么呀！”云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阿嗔，你听话，乖乖见他一面吧…这么要紧的时候，你要是不见他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不会来了。”千尘慢慢叹了口气，“我瞒着他带走了宁儿，他不会来了。”

“这不正说明他在乎你吗？”云傲可谓绞尽脑汁，“他要是不承认你是宁儿的母亲，你哪里能从地宫把宁儿带出来呢？阿嗔，你乖乖的，把禁制解开，见师兄一面吧！等你见了师兄，我保证立刻动手杀了你，好不好？”

千尘又是一声叹气，或许是云傲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她；她咬了咬嘴唇，点点头：“好吧，但是…就算我解开禁制，他也不会来的。”

“阿嗔，你等等我，我现在就去找他，你一定要等等我啊！”云傲抹了两把脸，“我马上去找他，你一定要等着啊！我不回来，你可不能走啊！”

看他的眼泪一直止不住地掉，千尘竟然也没忍住，掉了两滴眼泪：“公子，你别哭，你一哭我也想哭了…我才刚把身上的脏东西洗干净…你让我干干净净地走吧…”

云傲咬了咬牙，狠下心不去看她，直接奔出了玉宫，心里却突然一片茫然——他去哪里找殷司呢？

刚刚在五月盟听了蝉音那番话，师兄究竟是还待在五月盟，还是回了地宫…或者他已经到了浮玉？

云傲在玉宫门口急得跺脚，不知道千尘还能等多久，等不等得起…万一延误了时间…

他目光一转，突然在玉宫外围一棵巨大的梵玉木侧边看到了一个坐着的人影——

“师兄！”云傲连忙奔过去，“师兄，快跟我走…”

殷司慢慢抬起眼睛，云傲见他面如死灰，脸上的落寞毫不掩饰：“我进不去的，眼下我的修为抵不过玉宫的灵威…”

“我已经跟她说好了！”云傲急得手上不停地比划着，“禁制已经解除了，你快跟我走吧！难道你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她吗？”

见殷司不答话，云傲一把就把他拉了起来，顾不上什么礼貌体面，直接把他拽进了玉宫——他一脚踹开了门，声嘶力竭地喊道：“阿嗔！我把师兄带来啦！”

随后，云傲一把将殷司推了进去，自己则转身关上了门，一眼都不敢看千尘，任由身子靠着门慢慢滑落。

他靠着门缝坐着，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脸也埋了进去，轻轻地呜咽起来。

千尘身后垫着厚厚的垫子，她那短暂的精神正在被快速抽走，没有这些厚厚的垫子，她已经坐都坐不起来了。

她的心口慢慢疼了起来，千尘自己也未曾想，自己的回光只持续了这么一小会儿；她又庆幸，没叫云傲看到自己这个样儿。

“阿雪…你来啦。”千尘努力地想笑一笑，但是那稀少的力气实在没必要用在这种锦上添花的事情上，“我…我…好像…是…误会你了…对不起…”

“求求你…”千尘觉得头晕目眩，眼睛花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她的脑袋无力地歪着，“宁儿…宁儿…让阿离带他吧…你续弦…你们继续过日子…宁儿…宁儿不连累你们…”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什么了，甚至眼前熟悉的人影都模糊地全然不清楚。

千尘所有的力气都在那张嘴上了。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明明…明明见你跟别人…在一块儿了…”

“我说的…是气话…宁儿…宁儿姓殷…我不让他…改姓宫了…阿雪…我也没想到…我们、我们竟然是这么结束的…”

“早知道…那天…那天我就不跟你吵架了…我们继续好好的…咳咳…”

她咳嗽起来，血从她口里涌出来，污了她一身白衣。

“你…你千万…不要怪…云傲，他也是好心…现在…我师门…只剩下姬青师兄了…你…你要是方便，便照顾照顾他…”

“阿雪…这是…我们第一次…吵架吧？没想到…竟然也是最后一次…我是个福薄的…你…你忘了我就行…你我…也做了许多年的夫妻…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幸好…幸好你来了…”

千尘费力地喘着气，她的手抓着胸口，她的眸子在慢慢地变灰。

“阿雪…阿雪…你今后…要好好的…宁儿…永远都是你的儿子…你续弦吧，你们再生孩子…让他来继承魔域…阿雪…我不是不放心你…可是…你的新妇总会…介意的…”

千尘用力地吸入空气，眼前的光亮正在慢慢黯淡。

“你莫逼阿离…都是…都是我的安排…对不起…我…我已经…我已经要不行了…所以…要给宁儿打算…我…我要他好好长大…”

“阿雪——”千尘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声音像一缕火堆熄灭后的残烟，“我…我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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