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泪痕

奉春水湾南边粉色的卧室里，有一个属于她的衣帽间。

落地的衣柜里，存放了一件名为“瑰梦”的瑰色长裙。

那是她第一次走红毯，沈栖山为她挑选的裙子。

去年的初秋，在这条裙子被归还后的第二天，张绪就奉命将它送回了奉春水湾，吴管家将其细心保管。

直到某天，沈栖山告诉吴管家，二楼的卧室要重新装修，点缀粉色的装潢，打造庞大的衣帽间，把一切都装点成她喜欢的样子。

这里即将住进他的爱人。

于是“瑰梦”有了独属自己的衣柜。

而这间衣柜，将要添上她的第二套礼服。

只是被精心整理进去之前，它被揉皱着落在卧室的地毯上。

沈栖山靠在阳台边点烟，看着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姜寻茉，眼尾还有未褪尽的情潮。

她穿着柔软的睡裙，长发被她双手挽起，几缕微卷的发丝带着水珠落在颈后，从浴室里带出的水汽在他的眼前氤氲，如那场连续六年不止的小雨，落在他的心间。

“一会儿我喊孙姨上来换床单，你先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吧。”沈栖山吞吐着烟雾，眼神一刻不离地看着她，他叼着烟，拿了张毛毯给她，“盖好。”

先前流了一身汗，现在又刚洗好澡，不保暖容易感冒。

姜寻茉把毯子折了角，搭在自己的腿上，盖住了小肚子，她靠在美人椅的扶手上，长腿交叠，米白的布料下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

沈栖山低眉，走回阳台，把最后一口烟吐了出去。

辛辣刺鼻的味道占据他的胸腔，燥热和烦闷被他狠狠压下。

看着阳台外的城河夜色，半晌后，他问道：“为什么不肯和我结婚？”

刚刚即便在那样的场景下，在心绪最大程度跟着身体的本能而牵动时，在她潮红的深情下，在他充满热望的眼神里。

她竟还可以冷静地拒绝他。

他掐灭了烟，眼里藏着萧瑟的落寞。

后梳的几缕额发在他低头时垂落，遮住了他眼尾，余烟在他的身前环绕，直至被风吹散。

姜寻茉弯着眉眼，笑着问他，“为什么要结婚？”

男人看向她，“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难道相爱的人不会结婚吗？”

“你爱我吗？”她望着他，皎月藏在她的眸间，隐去了星辰的耀眼。

良久，他认真地回答道：“爱。”

女孩儿笑意更深，“那你说，‘我爱你’。”

沈栖山凝眉，心里是求婚被拒的失落和困苦，但眼前人似乎又在戏弄他。

“姜寻茉，如果你想听这句‘我爱你’，我可以对你说上一千次，一万次。”他不悦地说道：“但我不会给你那么多拒绝我的机会。”

姜寻茉把身子往椅子边上缩了缩，她抱着毯子，在旁边的空位上拍了拍，“要不要坐过来？”

晚风将他身上的烟味吹散了，他犹豫了片刻，即便潜意识里是不满的，但他还是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身边。

姜寻茉靠着他的肩膀，再次问道：“你觉得你爱我吗？”

“……”

又是这个问题。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

可他还是说了：“我爱你。”

“你是爱我，还是只是想占有我？”姜寻茉侧头，抬眼看着他俊朗的侧脸，“你能分清吗？”

“爱你，所以想占有你，这并不矛盾。”

沈栖山转头，捏住她的下巴，“这你是不愿意和我结婚的理由？你觉得我的爱不纯粹？你觉得我对你只是占有欲吗？”

“沈栖山，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我的爱，和你的认知有什么出入吗？”他不明白。

姜寻茉握住他的手，轻捏他的指腹，“爱是包容，不是一味地抓紧，而是要学会放手。”

沈栖山凝着她，语气深沉，“可我认为，爱是占据，是血肉相融，是恨不得将你吞噬。”

姜寻茉在月光的照拂下笑得温柔，她轻声问：“哪怕我痛苦，你也要用这样的方式爱我吗？”

男人下颚紧绷，微颤的眼睫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你痛苦吗？”

他又何尝不痛苦。

放手，他做不到。

放手了，还能叫爱她吗？

让她一次次置身危险里，让她不顾安全的救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让她不断地徘徊在生死边缘。

他要承受不知何时就会永远失去她的代价。

这样是她要的爱吗？

姜寻茉摇头，这一次她给出了答案。

“我不痛苦，因为我爱你，我喜欢你的一切，喜欢每天和你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喜欢晚上看着你披着夜露回家，这很美好，我的父母也是这样相爱的。”

“但是，我不痛苦，不代表这就是正确的爱。”

“正确？”沈栖山目光如炬，他感觉自己的理智已经游走在崩溃之际。

他追问：“如果和你在一起，我一旦感知到了痛苦，你就会马上放手，这样的感情，在你看来是正确的爱吗？”

她一时愣住。

果然，沈家对强制爱的执念就像刻在基因里的程序，一两句话是没法纠正的。

“你困了吗？”姜寻茉问着，一边伸手扯了扯他松散的衣领：“我们睡觉吧。”

说完，她的手腕被沈栖山一把捏住。

“姜寻茉，如果你爱我，那你对我有占有欲吗？”

“如果我哪天对你说，我要离开你，你也会放手吗？”

姜寻茉歪头，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你会这么问，是因为你笃定我不会这么做，你从来不担心我会变心或是背叛，你也不害怕我会离开还是消失，你对我的信任，从一开始就莫名其妙地建立了，为什么？”

“……”她茫然的眨眼，一时不知从何解释。

她明白，他指的是毓芳园解围，在她向他看去抛出求助眼神的那一瞬间，他就捕捉到了她的松懈和信任。

因为她自以为了解那个活在原著中的霸总。

可让她慢慢了解的，让她爱上的，是在这个真实世界里，也同样爱着她的鲜活的沈栖山。

“我对你患得患失，而你有恃无恐，姜寻茉，我们的爱从来都不对等。”

“这不是爱。”

“你不愿意嫁给我，是因为我们的爱并不相同。”

“也不够爱我。”

他绝望而渴求地看着她。

金属的落地灯照在沈栖山的侧脸，长睫之下的光影像两行淌过眼角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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