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回 暗箭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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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夔见熊怪负痛将脱臼的关节顶了回去,便觉得自己全身也痛了起来,忍不住赞道:“好一条汉子!”
宇文化及拍马过来道:“这是我家的院丁,却轮不到你来关心。”
程铁牛粗声粗气地道:“这是俺家的五哥,却不愿意理无关的人。”
宇文化及“叱”道:“你才是无关的人哩!你是谁,从哪家砖瓦窑里冒出来的货?”
程铁牛指着宇文化及的鼻子道:“你敢骂我,倒是个不怕死的!”挥舞着断成两截的烧火棍。
苏夔心中对宇文化及颇有几分愧疚,便拦住程铁牛道:“莫吵了,莫吵了,都是兄弟。”点了点依靠在玉儿身上的砖儿道:“还不去看住你家媳妇,马上就要跟着那玉人公子跑了。”
程铁牛正要说“那是我家玉儿姊姊,我怕咋的?”忽然想起宇文化及是个外人,急忙道:“我不怕,他是我自家哥哥。”再瞧了几眼,心中颇有些酸味。
原来那砖儿正靠在宇文公子身上忸怩作态,绞着发辫,春情盈盈地说话。
砖儿满嘴酸地问道:“玉人公子,你那柄扇子甚是精美,却是哪位姑娘送与你的?”
玉儿满不在乎地回答:“此乃名士阮籍的遗物,一位夫人得了阮籍的书和这柄扇子,一并送与了我。”
砖儿觉得“阮籍”这名字不像个女人的名字,10 分心放下了5分,扭着腰肢问道:“那阮籍却是何人?敢情跟公子一般丰神俊秀?”
玉儿不以为然地道:“那倒不是。那阮籍虽然相貌清秀,却放浪不羁,不修边幅,甚至有些邋遢。”
砖儿更放下心来,“原来是个落魄公子,不说也罢。那位夫人却又是谁?”酸坛子里冒着泡儿。
玉儿漫不经心地道:“这位夫人宝相端庄,神仙般的人物,你师傅也只及她一、二。”
砖儿心中着急,嘴里装从容道:“却如昨日黄花,倒也不稀奇的;又是个有主的货,想必浪荡惯了的。”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公子千万得小心。”
玉儿一脸坏笑道:“我省得的,只怕妹妹省不得。”
砖儿满脸羞地道:“公子省得妹妹还有省不得的吗?都是些无缘之人,公子尽管一笑了之。”背脊在玉儿身上磨蹭。
玉儿故作正经地道:“有缘,有缘!如若无缘,却为何能与她相会,又一起饮酒一同抚琴,又得赐这柄宝扇和若干宝物?”
砖儿心中焦虑地劝道:“公子,那位夫人原是对你无情的,只是虚与委蛇罢了。”
玉儿半信半疑地问道:“这又怎讲?倒想听听你的高见。”
砖儿吞吞吐吐地说道:“但凡……但凡我们女子,如果是对人有意,定要赠他一些贴身的物事,比如手帕呀,荷包呀;若是那立誓天长地久的,赠的必定是贴身的衣物、佩戴的首饰珠宝等等……那位夫人送你扇子、书籍,说起来贵重,在情意上却差得太远……”
玉儿从梦中惊醒般地叫道:“啊,你是说那位夫人对我无情?”
……
程铁牛不敢再看下去,用脚踢了一下宇文化及小红马的屁股道:“喂,兀那童子,那樵夫跟你无冤无仇,何苦要取他性命?”
“唏,好个黑炭子,败了我手下家将又来相烦本将,快快纳上命来!”宇文化及一板一眼的,学的全是他爹的腔调。
“本童不与你计较,本童只问你为何无故害这樵夫?”程铁牛不依不饶地道。
“哼,这樵夫乃朝廷钦犯,杀了便杀了,还需要理由吗?”宇文化及轻描淡写地道。
其实颇忌惮程铁牛,手中暗暗扣了一柄短刀,一旦有变,就突如其来地刺出去,好歹取他性命。
“休得骗俺老牛!这终南山中樵夫何止数百,偏偏这樵夫是朝廷钦犯,岂不可笑?”程铁牛敲着手中的烧火棍道。
“这就是小爷不懂了,”猴怪陪着笑脸道:“这樵夫刚才不是唱着歌子吗?那歌子便犯着朝廷大忌。就这几日,长安城里遍传这首歌子,天皇龙颜大怒,定要杀传这歌子之人,写这歌子的更是要诛灭九族。我家小主人之父正掌着长安城禁军,担着职责哩!”
“右卫将军、濮阳郡公宇文述就是你家大人?”苏夔将这句老话又拿了出来。
“算不了甚么,算不了甚么。”猴怪这回学乖了,甚是谦逊地道。
“你家小主便是京城有名的‘混世魔鬼’、‘入地蛟’宇文化及吗?”苏夔继续揶揄道:“久仰,久仰。”
“比不上公子乃终南山小神仙、小学士。”宇文化及也学乖了,满脸堆笑地道。
“宇文小弟,这是你无知,你的面前现站着个‘混世魔王’,还不行礼磕头!‘混世魔教’难道就没有了规矩吗?”苏夔两眼望天地道。
“啊,却在哪里?弟子好不容易入了‘混世魔教’,怎么敢没有规矩呢?”宇文化及四处张望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混世魔王’还不现身,难道要我等请吗?”苏夔两眼死盯着程铁牛。
“我?”程铁牛指着自己困惑道:“尊主是骂过我‘混世魔王’,我心中甚是羞愧,一心想早日洗脱这个诨名。”
“你倒是谦虚,但剑道的尊主难道是个随随便便的人物吗?倒没来由地赐你‘混世魔王’这个名号!你实在要推辞,待我去禀告玄天晓尊主娘娘,收回‘混世魔王’的名号,今后你程铁牛只能做‘混世魔鬼’、‘混世小鬼’。”苏夔嘴里“驾,驾,驾”地叫着,调转马头便要离去。
程铁牛一把拉住苏夔的马鞍子道:“哥,你作甚去来?我不想当‘混世魔鬼’,更不想做‘混世小鬼’,我依旧做我的‘混世魔王’。”也不知那根经开了窍。
苏夔对宇文化及道:“你听到没?他不愿当‘混世魔鬼’,也不愿当‘混世小鬼’,那自然就是‘混世魔王’了!”见宇文化及不服,继续道:“这诨名乃地皇女娲娘娘之徒孙九天玄女所创剑道正宗第24代掌门玄天晓尊主娘娘所封,难道还不正统?倒是长安城里那些泼皮混混信口胡诌的才正统?”又道:“你师傅打不过他,你难道能打过他吗?”
宇文化及心中一凛,暗道:“这‘混世魔王’果然是终南山中的名角,我原来将信将疑,今日亲眼见他只用一根烧火棍便赢了八怪中力气最大的熊怪,委实有些斤两,不可小觑!”便先朝程铁牛揖了揖,又朝苏夔揖了揖,朗声道:“岂敢岂敢!谋逆是大罪,公子可不能瞎说。”
“樵夫那件事情你就不是瞎说了?”苏夔反问道。
“自然不是瞎说。”宇文化及一板正经地道:“也就是2、3日之前,长安城童子忽地传唱一首歌谣……便有饱学儒士上书,道这童谣甚是不利于大周,须捉住造谣之人,施以刑法,捕拿党羽,方能化解。天皇便命隋国公、夏官司马府大司马杨坚督促秋官司寇府、长安尹捕拿造谣之人。杨大司马得旨,四处搜捕童子,长安城内外,但凡是平民百姓家的童子,不管是否传唱过童谣,无一不被捕就刑,少说也抓了4、500个童子。却不料抓的人越多,传唱谣言的人也越多,不光是童子,市井小民、乡野村夫皆传唱开来。”倒说得清清楚楚。
苏夔细细琢磨童谣。“蒿草黄,起仓皇,阿舅无事外甥亡。”天皇的儿子小皇帝宇文阐不是外甥吗?杨坚那厮正是阿舅。“长安城外杨柳新”说的正是杨氏替代宇文氏。心中马上明白过来玉儿为什么脸色难看,心中便想替她分忧。一时想不出好主意,骑着马在原地乱转。
玉儿插话道:“行仁道方是帝王的不二法宝,行霸道反而正了小人的诡计,应验了谶纬的内容。”叹了一口气道:“烦小公子回去转告你爹爹,不要再滥杀了。”
宇文化及原是极为景仰玉儿公主的,便深深揖了三揖,语气甚是恭敬地道:“因见这樵夫传唱谣言,想我也是宗室旁支,心中不由得愤懑,所以才下杀手,好歹没有害了他性命,也算万幸。”选择性忘记了唯一射中樵夫的那一箭是杨勇射出的。
“小公子能够理解我的一片苦心,甚是难得,我会劝说皇帝哥哥不去找那牢什子的甚么宝物,我要告诉他一个最基本的道理:施仁政才是无价的宝物。”玉儿诚恳地道。
“公子真的会劝说天皇不再追究宝物遗失之罪吗?”宇文化及热切地望定玉儿。
玉儿郑重地店里点头道:“自然真的会劝说。只要将道理讲通讲透,天皇会听我的话的。”
“小的知道了,小的立即回长安禀告家父,再请家父转告杨司马大人,千万不要再滥杀了。”宇文化及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了地,瞬间觉得阳光明媚,山清水蓝,喜得合不拢嘴。
“终于保住你家上上下下好几十颗人头了。恭喜、恭喜。快来拜见了‘混世魔王’,便回家报喜去迄!”苏夔嚷道。
宇文化及怪听了这话,赶紧上前向程铁牛行礼道:“魔王在上,小的特向魔王行礼请罪,还望魔王不再记恨着小的与小的家丁。小的有急事回长安去迄,后会有期。”也不等程铁牛回礼,便欲打马而行。
宇文玉儿赶忙唤住他道:“公子留步,宝物与谶纬之事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待我修书一封,你带回去呈送给我赟哥哥吧!”便翻身下马,取出笔墨,笔走龙蛇,不一会儿便在绢帛上写就一篇奏章。
宇文化及看得发呆,心道:“没来由我大字不识,偏偏一个姊姊写得这般好字、这般好文,羞杀我也!”恭恭敬敬接过奏章,对八怪挥手道:“我们便回长安去迄。”
猴怪提醒道:“公子答应杨前总管的事呢?就把杨前总管撂在这里吗?”
宇文化及翻身上马道:“管他的,他是他,我是我。”瞧了玉儿数眼,又瞧了苏夔与程铁牛数眼,一鞭子抽在马臀上,绝尘而去。
八怪并数名家仆一窝蜂跟着去了。
见宇文化及与八怪走得远了,宇文玉儿蹲在樵夫面前扶着他柔声问道:“大哥唱这首歌谣倒也朗朗上口,难道是你自己编的吗?”
樵夫忍着痛答道:“不是,是10多日前,一个道长来到村中教童子传唱的,我觉得好听,便自学会了,也不解其意。因为终年在南山砍樵,便根据山中的景象,加了一句。”
玉儿温凉地道:“加的便是‘秋风长,天气凉,伐木南山露为霜。’这句,还把‘渭水清’改成了‘涧水清’。”
樵夫老实答道:“正是。”
玉儿和颜问道:“难道你识文断字?”
樵夫连连摇头道:“也就认识小的名字。只是这终南山自古便是名士归隐之地,流传的歌谣何止一百首,我等乡民时时歌咏,自然也略通格律。”
玉儿耐心问道:“我再问你,你认识那教童子歌谣的道士吗?”
樵夫抚着伤口道:“委实不认识的。”
玉儿继续问道:“他多大年纪,长得那般模样?”
樵夫想了想答道:“年纪不大,26、7岁光景,也无胡须,颇为清秀。”
玉儿嘉许地笑了笑道:“倒是记得清楚,想必人人都晓得他是终南山上哪座道观里的师傅?”
“小的委实不知。”樵夫摸着头:“让我想想……得了,有人说他是某某天师的弟子……刚才那救命的丹药……”踌躇不语。
“到底是谁?”玉儿急切地问道。
突然一支袖箭射来,正中那樵夫咽喉。
樵夫来不及哼一声,歪倒在地,气绝身亡。
玉儿拔剑站起,并不见山上草木响动。
玉儿施展轻功,四处逡巡了,并无异常,心道:“难道是鬼魅?又难道是隐卫?”忽然想起饕餮追赶过的那个黑影,心中若有所悟。不觉责怪自己大意,以为武艺高强,能护得了樵夫,对“暗箭难防”这个词理解得太是肤浅,以致于“大意失荆州”也。
玉儿不禁忧心忡忡,童谣初起,或许是空穴来风;传得久了,人心动摇,便成了谶纬。“长安城外杨柳新”,可怜我那哥哥,竟然命令杨国丈去搜捕造谣之人!尉迟先生曾经对她说过:“杨坚相貌奇伟,自不甘久居人下。”看来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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