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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贵客


赵安柏被抬回家的时候,林洛洛以为他快要死了,好在大夫检查完说只是皮外伤,休养十天半月就能好。

        赵安柏跟她说自己是因为在朝堂上失言被陛下打了板子,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私下里拦住他的贴身小厮白羽问过好几次,但白羽说来说去也只有那句陛下打的板子,再多问就找各种借口飞一般逃走。赵安柏虽是榜眼出身,但他的官职只是个小小的主事,每日在大理寺点卯,如何能在当今天子面前失言。

        失忆初期那种强烈的怪异感又出现了,她再次陷入对周遭一切的怀疑当中。或许跟她失忆有关,她或许忘记了什么不该忘的事情,又或许侯府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应该将以前的事情想起来,但每每除了白白头痛之外一无所获。

        赵安柏趴在床上养伤,她也只好每天守在床前端茶送水。他明明挨了板子,心情看着却比以往要好。

        “你跟我说说我们以前的事情吧。”

        “好,那我跟你说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除了不让她出门,赵安柏几乎对她有求必应。

        “那年我八岁,你六岁,你的祖父过寿,爹爹带我去你家府上祝寿,大人们的酒席吃得久,我有些无聊,就一个人偷偷跑了出去,你家的院子太大了,走着走着我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然后呢?”她瞪大一双眼睛好奇地问。

        “然后,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小姑娘,让我给接住了,那个小姑娘就是你。”赵安柏左手拇指搓摩着她的手背,含笑看着她,要不是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差点就要相信了。

        “你骗我。”林洛洛被他笑得有些羞又有些恼,随手掏起床边茶几上的书作势要去打他,想起他的伤又只好扔掉书,扭过头撅起嘴,做出一副又生气又委屈的样子,赵安柏每次见她这模样都会慌张不已。果然,这回赵安柏也以为她生气了,急着往床边扑过来,扯着腿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洛洛,别生气。”赵安柏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搓摩,看向她的眼睛满含笑意,就连眼角的细纹都带着欢喜,“我是真的接住了你,不过你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是从假山上跳下来的。我当时迷了路,在园子里转来转去,突然脑袋被人敲了一下,我转过身一抬头就看见了你,你站在假山上拿一把木剑指着我,问我是谁,又问我是不是坏人,你头上梳着两个羊角,脖子上挂着一个金项圈,一只手叉腰,眼睛大大的,脸红红的,很是神气,就跟那画里的哪吒一样。我说我叫赵安柏,是来祝寿的,迷了路,你说你叫林洛洛,说你可以给我带路。话刚说完,你就从假山上跳了下来,我伸手去接你,我们就一起摔倒在地,你哇哇大哭,爹爹后来还训了我一顿。”

        “那我父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祖父呢?我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人?那个园子现在还在吗?”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不就像天上掉下来的,无根无凭。

        赵安柏本来沉静在回忆中,听到她这么一连串的问题,顿时有些慌乱,低下头只顾捏她的手。

        “洛洛,他们已经不在了,这些事情你忘记了也好,知道了徒增伤感。”

        “我怎么能将他们忘记呢?”她看向窗外,墙外有人在放纸鸢,“我感觉自己就跟断了线的纸鸢一样。”

        “你还有我,我会牢牢抓住你,不让你飘走。”

        赵安柏趴在床上养了近十日才终于能够下地,赵侯爷自那日送他回来后就再没有出现,只是日日遣人来看他,这几日又有两三位同年同僚来探望,他们住的小院热闹了几天。又过了几日走路稍微顺当些,赵安柏迫不及待地上值去了。他刚出门,一位奇怪的贵客就来到了小院。

        说是贵客是因为那人一进门柳娘就拉着林洛洛跪了下去,说奇怪是因为她戴着一顶锥帽,白色纱帘垂下来将她的面容隐了去。

        “赵安柏呢?”她的声音听着有些稚嫩,年纪应不大,但语气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他去上值了,我是他夫人,您有事可以与我说。”林洛洛低声回道,心中叫苦,开口便直呼赵安柏的名字,怕是来者不善。

        “你就是林洛洛?”那人走到她面前,抬手让她起身,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才侧过身去,“你可知道,他这顿板子是为你挨的。”

        “我,不知道。”林洛洛诧异地抬起头,心中隐隐有些生气,赵安柏果然有事瞒着她。

        “你真的什么都忘记了?”那人又转过身来歪着头打量她。

        “我去年腊月里出门坐马车翻了车,磕到了头,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林洛洛话还未说完她就笑了起来,只是笑声中似乎又带着些感伤。

        “他为了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她的话越说越奇怪,林洛洛脑子也越来越混乱。

        “他做什么了?”

        “等他回来你自己问他。”那人袖子一甩,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林洛洛听见她微微叹了口气,“只怕他不会告诉你。”

        那人又沉默了一阵,留下四个精雕朱漆木盒离开了。

        林洛洛问柳娘可知道她是谁,柳娘只是摇头。她看着这些木盒,望着院子里的树木反复地想,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赵安柏下值回来时,她依然在望着那些木盒发呆。

        “洛洛,你怎么了?”赵安柏见她神色有些异常,急走几步在她身边坐下,关切地问道。

        林洛洛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盯着食盒,赵安柏此时才发现桌上排放着几个精雕木礼盒,礼盒盖上的雕花样式是宫中才有的牡丹映日。

        “洛洛,她是不是为难你了?”很显然,赵安柏不用问就知道她是谁。

        “她是谁?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林洛洛转头看着他,将他的手推开,她不明白这个自称是她夫君的人为什么总是掩掩藏藏,侯府上下为什么又总是对她小心翼翼,她失忆了,可是没有人关心她还能不能恢复记忆。

        “她对你说什么了?”

        “她说你那顿板子是为我挨的,她还说,你为了我,煞费苦心。”她天天被关在这院子里,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当今天子。

        赵安柏听了她的话倒松了口气,起身将她搂住,“洛洛,你失忆之前确实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既然现在你已经忘记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想起,你放心,外面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为你,我什么都愿意,只要你好好地在我身边。”

        林洛洛心中莫名腾起一阵火,一把将他推开,回身抽出一把剑抵着他的脖子,寒光闪了闪,门口几名来送晚膳的丫鬟吓得跌坐在地,杯盘碗筷撒了一地。

        “你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不跟我说,还不许我出门,你将我这么关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是不是故意让我摔失忆的?”

        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这几个月来她心里不时会冒出一种悬浮不定的感觉,侯府的一切她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眼前的人她似乎很喜欢,又似乎很怨恨,她好似跌跌撞撞行在云中,又好似混混吞吞沉在海底,她知道自己肯定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可是她孤立无援,没有人愿意告诉她真相。面前的这个人,她的夫君,将她圈在这院子里,与一切真相隔绝,只想让她在他身边做一只无知的金丝雀。

        赵安柏见她举着剑流泪,一句一句问得他哑口无言,她的神情让他想起林家出事那夜,他此时方明白,事情可以忘记,悲痛的感觉无法忘记,他顾不得脖颈前的剑,伸出双手想向她靠近。

        “站住!”林洛洛往后退了一步,喝止他,她看着自己剑下的赵安柏,这一幕竟是如此熟悉,脑中闪现出许多争吵的画面和声音,头又开始针扎一般地痛,她闭上眼睛捂住脑袋想要看清听清,可是头却越来越痛,“哐当”一声手中的剑掉落在地,身子往下一滑,又晕了过去。

        次日一早,赵安柏带着白羽径直去了公主府。昨日昭阳公主不请自来,给林洛洛带去的刺激让他十分不安。他明白,只要自己不低头,与昭阳的婚事就没法真的赐下来,毕竟就算是皇室,强逼他人停妻再娶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侯府在朝中虽然势微,但他父亲主持过科考,他本人是一甲榜眼,父子俩在天下读书人心中多少有些影响。但是,昭阳若是绕过他去对付林洛洛,他就毫无把握了。

        昭阳听到门人报说赵安柏求见时,心情十分激动。她的母亲是当今天子梁肃引最宠爱的曹贵妃,她的同母兄长,二皇子、武王梁鸿于,去年腊月刚被册封为太子,她自己则是一众皇子公主中最为受宠的公主,才刚及笄就在皇城东南辟了公主府别居。身份如此显贵,但她的驸马却迟迟未定,这一切只因为去年她在九华殿外一眼看中了应试的赵安柏。

        她让曹贵妃向梁肃引求指婚,只是没想到赵安柏不仅早有婚约且婚期在即,碍于林赵两家的情面,梁肃引打消了赐婚的念头,她哭闹了一场,虽无他法,但也始终不愿意定下婚事。

        去年林家事发,林洛洛激于仇恨当街行刺梁鸿于被抓,原以为她已是必死无疑,哪知赵安柏在太后宫里跪了三天三夜最终保得她不死,失望之下,她求曹贵妃想办法除掉林洛洛,曹贵妃却只是让她另择驸马。

        这几个月来,在曹贵妃的劝解下,她本来也渐渐打消了要赵安柏做驸马的念头。半个月前梁肃引却又突然提出要给她和赵安柏赐婚,只是赵安柏是块硬石头,被打得快死了也不松口,她又气又恨,闷在公主府里无计可施。

        前几日她去东宫找梁鸿于,没见着他倒是遇到了他的太子妃崔玖,崔玖知道她烦心,给她出主意让她私下去见林洛洛。于是昨日她让人打听到赵安柏恢复上值后就去了一趟侯府,按崔玖教她的说了几句实话。没想到这一趟去得竟如此有用,赵安柏一大早就亲自来了公主府。

        她满心欢喜,精心穿戴一番,在公主府正厅里接见了赵安柏。

        赵安柏神情肃穆,对着她行了一个君臣大礼,道:“昨日公主驾临寒舍,臣未能亲迎,望公主见谅。”

        昭阳忙上前去扶他,不料被他避开,她只好收回手,笑道:“赵哥哥,这里不是皇宫,不用多礼,你身上的伤可都好了?”

        赵安柏对着她又是躬身一揖,道:“多谢公主关怀,臣的伤已经痊愈,臣今日前来特为归还昨日公主所赐礼盒,此礼盒按制只能赏与朝中三品以上大员,臣官职卑微,不敢违制收受,请公主收回。”

        昭阳见他态度恭敬,言语生疏,不禁有些懊恼,但她极少有机会与他单独相处,心中欣喜盖过一切,对他的冷静疏离只视作不见,“这些都是父皇赏与我的,我爱给谁就给谁,你收着,不用怕,父皇不会怪罪的。”

        “为人臣子,礼不可不顾,法不可不遵,还请公主收回赏赐。”

        昭阳知道他连梁肃引的旨意都敢违抗,更何况是她的一点赏赐,况且这些礼盒本就只是个幌子,他收不收也无甚重要,于是也不再勉强,只是她自幼地位尊崇,从未遇到过这般情形,一时面上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言语。

        赵安柏见她不说话,知道她已经默许,于是又接着说道:“臣另有一事,今日也想向公主禀明。”

        “什么事?”

        “臣与妻子相识于幼年,青梅竹马之情甚笃,林家犯案罪有应得,但洛洛并不知情,她当初冲撞太子也是一时无法接受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家人,她已经为此失去了记忆、孩子和自由,于情于义,于礼于法,臣此生都不可能弃她不顾。臣才疏学浅位卑,蒙陛下和公主青睐,实是三生有幸,但臣心中主意已定,不敢欺瞒,辜负陛下和公主的一片厚爱,臣日后定当为朝廷尽心竭力以报,还请公主成全。”

        赵安柏说罢郑重地跪了下去。

        昭阳听他说完,脸上早已含了怒色,心中由喜入悲,转过身去,半晌才道:“若是我愿与她……”

        赵安柏听她此言,知她何意,立即抢过她的话,“臣不敢。”

        昭阳侧过身子看着跪在面前的人,眼中有些悲凉,只听见他伏在地上又说了一句,“臣亦不愿。”

        此言一出,昭阳眼底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滚落下,她转过头去,咬着唇,任眼泪流了满面,精心画好的妆容花成一片,一旁的宫女见状忙上来扶她,良久,她止住泪,背对着赵安柏挥了挥手,另一位宫女见了连忙将他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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