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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重逢


林洛洛一口气跑出二十余里才敢停下歇息片刻,回头向来路望去,天边依稀几条暮蓝线条勾勒出远山的轮廓,头顶的天空暗沉凝重,从东到西,从北到南,好似一张深渊巨口,将方才还在闪耀的星空,将远处模糊的雪山,将脚下广袤的荒原,将天地间的一人一马,全部吞没。

        宁静祥和的山谷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但她一停下,脑海中便浮现出吴婆婆祖孙三人惨死的模样,谁能想到,救命之恩换来的却是无辜惨死。

        她感觉自己像被下了诅咒,身边的人总是受她牵连,为她送命。无辜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可她却连那背后之人是谁都不知道。

        她孤身站在马侧,提着剑四下望去,天地茫然一色,来路何在,去路何在?

        寒风肃肃,浸人心骨,身旁的马突然侧过头来蹭她的手,温热的鼻息打在手背上,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的酸楚和痛苦终于压抑不住,她转身伏在马脖上放声大哭。

        茫茫荒原,天地之间只有她的哭声在回荡。

        哭了片刻,心中苦楚稍得发泄,她冷静下来想了想自己的处境,翻身上马又继续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到了次日午间,越走越荒凉,目之所及都是荒草砂砾,天空灰沉沉,几阵大风过后忽忽地飘起了雪花。

        今夜若是找不到一个歇脚的地方可就难了,她一面想一面加紧往北奔去。

        如此又奔出三十里,风雪滚滚,眼前模糊一片,再难往前行进半步,于是不得不下马寻了棵粗壮的树躲风。

        雪愈下愈急,天越来越暗,继续等下去极为可能葬身这边雪原,她躲了片刻,决定上马继续迎风前行。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扬起丈余高的雪尘,马蹄哒哒声透过风雪传来,林洛洛回头一看,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似乎有一人一马正朝自己奔来。

        她此时已成惊弓之鸟,无暇多想,立刻上马狠抽马臀向前狂奔,谁知身后那人见了更是奋劲狂追,很快马蹄声越来越近,呼喊声也越来越近。

        林洛洛仓促回头,见那人离自己只有十几丈远,她腾出右手紧握长剑,暗暗自我安慰,好在追来的只有一个人,自己也并非全无胜算。

        就在她屏气凝神准备殊死搏斗一番时,那人的呼喊声终于传了过来,“洛洛!”

        是林飞!

        她丢下手中的剑,勒住马头翻身下马站在原地,眼泪不知何时盈满眼眶,泪眼模糊中,林飞跳下马冲破风雪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洛洛,洛洛,”林飞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哽咽喑哑,“我就知道你不会死,我就知道……”

        说着话又将她抱得更紧了几分。

        “林飞。”林洛洛回抱住他,任眼泪不断往下流,这一路来都是他陪着她生死与共,前路虽然不明,但有他陪着,至少可以多一点勇气。

        林飞抱着她久久不愿撒手,任由大雪落满两人的肩头。

        他围着那座雪山找了二十来天,每日睁眼是希望,闭眼是绝望,经历近一个月反复无常看不到尽头的折磨,而今终于失而复得,此刻他只恨不能将她揉进骨头里,再也不分离。

        林洛洛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终于察觉到他有些异样,伸手推开他,“林飞,好了,我没事。”

        “洛洛,”林飞依依不舍地松开她,低下头去擦了擦眼角,替她拂掉头上肩上的雪,擦干脸上的泪痕和雪迹,抬眼对她笑了笑,眼睛红得跟兔子眼似的。

        林洛洛伸手替他打掉身上的雪,笑着说道:“你可不要哭,你哭我会更想哭的。”说罢鼻子一酸,眼底又蕴满了泪水。

        林飞见她小圆脸冻得通红,发丝、眉毛、睫毛挂满雪晶,眼中闪着泪花,明明自己历经生死,却反过来笑着安慰他,顿时心中疼惜与愧疚翻涌,不由地又将她拥入怀中。

        良久,林飞终于放开她,解下自己的披风给林洛洛系上,又取下一个牛皮袋递给她,说道:“洛洛,我们现在离裴将军营帐大概还有三十里路,雪太大了,我们要尽快赶到军营,你喝点酒暖暖身子,我们立刻就走。”

        林洛洛点点头,接过牛皮袋喝了两口酒,翻身上马,说道:“走吧。”

        两人并肩疾驰,卷起丈余高的雪尘,顶着风雪往裴仪大帐狂奔而去。天黑风大雪厚,两人一直到夜深才找到裴仪军营。

        林飞将赵安柏给他的信递给营门守卫,不过片刻,裴仪亲自带人将两人迎了进去。

        进了主帐,林飞哽着声音喊了一声,“裴大哥。”

        裴仪看着两人满身大雪,神色十分憔悴,心中又喜又伤,禁不住悲从中来,热泪横流,“阿飞,洛洛,你们还活着。”

        裴仪是已故永昌侯的次子,其妹裴佼两年前嫁给了林洛洛的兄长林跃为妻。永昌侯老侯爷早亡,其长子裴仁袭爵,在礼部任职,次子裴仪自幼习武,年少征战,自己挣得军功封将。兄妹三人系出同胞,幼年丧父,全靠裴老夫人一手拉扯成人,彼此间感情深厚,裴佼嫁入林家身怀六甲之时死于非命,裴老夫人惊闻噩耗一病不起,不出月余撒手归西,彼时裴仪因受林怀远一案牵连正是戴罪之身,母丧都未能获准归京守灵,日夜痛悔难当,今夜忽然见到林家兄妹二人,想起林家所遇种种,想起自家所受牵累,不由地悲痛欲摧。

        林洛洛虽已无记忆,但见裴仪和林飞的神情,知他二人定是在为林家心痛,也不便开口相问,一时之间,三人静立帐中竟都无言。

        “将军,营门外有一位赵大人求见。”帐外响起了守卫的声音。

        三人同时抬头,互相看了一眼,裴仪点点头,示意林洛洛和林飞二人在帐内等候,他随守卫去迎接。

        “林飞,这位赵大人,会是谁?”林洛洛想到了赵安柏,但她并不知道赵安柏已经来了西境,又是怀疑又是期待地问道。

        林飞替她解下披风,拉她到火炉边坐下,倒一碗热水递到她手中,回道:“可能是赵安柏。”

        林洛洛诧异地看着他,追问道:“他怎么会来这里?”

        林飞将赵安柏交给他的信拿出来递给她,说道:“伊吾城被围,他奉命押送军粮来到了西境,那日他给我一封信,让我送给裴将军,但我带着人在雪山附近找你,耽误了些时候,可能他没等到……”

        “洛洛。”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两人一齐抬头看向帐门,林洛洛眼圈一红,来人正是赵安柏。

        不等她起身,赵安柏已经几步跨到她跟前,扶起她,颤抖着声音喊道:“洛洛,洛洛……”

        林飞见状,心中泛尽苦涩,随裴仪一同出了营帐。

        赵安柏将林洛洛仔细地看了又看,从头到脚,从前到后,直至确定她一身无碍方将她拥入怀中,痛心道:“洛洛,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

        林洛洛伏在他怀中崩溃大哭,她就像一只孤身离港的小船,独自遭遇了未曾想象过的惊涛骇浪狂风暴雨,如今见到赵安柏,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仿若终于回到宁静的港湾,他的怀抱如暖炉一般,化去她所有的疲惫和困苦,她终于可以放下戒备,吐露所有的心酸委屈。

        赵安柏仰头默默流泪,任由她在自己怀中痛哭。

        这些日子,他无数次梦见她再也回不来了,每回梦中惊醒,心都似被剜去一般空空荡荡,睁着眼睛看向漆黑长夜,长夜无言。

        他无时无刻不在恨,恨自己无能,恨奸佞当道,恨天道无情。

        如今日夜焦心牵挂的人终于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他只想将她抱得更紧一点,更紧一点,将她刻入骨中,融入血里。

        林洛洛被他箍得胸口窒息,抽噎着对他说道:“我,我,不能出气了。”

        赵安柏梦中惊醒一般立刻松开她,但马上又将她抱住,颤声道:“洛洛,我真的好怕,我好怕你再也回不来了,我不能没有你。”

        说罢终于哭了出来。

        林洛洛轻拍他的背,柔声说道:“你曾经说过要我好好活着,我答应了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赵安柏听了抱住她哭得更响亮了,林洛洛此时才发现自己这位夫君原来比自己还能哭,她终于破涕为笑,暗暗摇头,将他的身体从自己肩上扶起,双手捧起他的脸,替他擦掉眼泪,踮起脚轻轻在他嘴上吻了下去。

        赵安柏伸手抚着她的脸,情不自禁地回应她,吻了片刻嘴里都是咸咸的眼泪,他禁不住悲从中来,抱住她又哭了起来。

        过了许久,两人都平静了下来,紧紧依偎在火炉边。

        “赵安柏,你为什么会来西境?”

        “因为我担心你。”

        帐外大雪扑簌急下,帐内炉火温暖如春。

        林飞独自一人静立在帐外,听着帐内人重逢的哭泣,望着头顶纷飞的雪花,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多时,头上、肩上便落满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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